那是一個十分英俊的男人。


    盡管一頭漆黑的長發遮住了他一大半麵孔,但鋒利的輪廓隱隱露出的深邃五官,讓中年男人都忍不住低呼了聲。


    “完美的人形!他、他居然能夠在重傷狀態下進化……不可思議。”他說著,就將激動萬分的賀言捏著翅膀控製住,然後便朝著空中發出一聲刺耳的獸鳴聲。


    那道鳴叫足足持續了十秒左右他才停下,之後,中年男人徹底斂了笑,他將手中的賀言提起來,直直地站在石階一旁,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沒多久,遠處就傳來奇異的風聲,空中刹那間出現無數巨型怪物,他們外形與斯戮極其相似,在即將飛到石階前就迅速化作了人形,一句招呼都沒打直直衝到血泊前。


    賀言知道躺在那裏的男人就是斯戮,雖然今天發生的一切在他眼裏都過於離奇,但斯戮就是斯戮!


    他以為那些人要對斯戮做什麽不好的事,努力撲騰著要下去阻止他們,可他還沒能從中年男人的手中逃出,就被一個走過來的矮個子拽開,“啪”一聲關進一個木籠子裏。


    那人鎖好籠子,確認裏麵拚命嗷嗷叫的小獸出不來,便起身表情嚴肅地對中年男人道:“賽爾叔叔,未成人形的獸基本都很凶殘,你居然一直徒手對付他。”


    名叫賽爾的中年男人挑眉道:“沒關係,我有應對他們的經驗。”


    對方還想再說什麽,這時,身後的突然傳來一陣低呼,他們已經將血泊裏斯戮徹底檢查了一遍,表情已經從最初的肅穆變得驚喜起來。


    “是人形!進化得十分完好,我們要將他帶走盡快療傷!”


    原本焦灼慌促的賀言聽到這句話後一怔,再回過味來,欣喜得眼眶都濕了。


    他們不是來傷害斯戮的!


    斯戮有救了!


    賽爾對這個結果絲毫不意外,他望向籠子裏眼睛發亮的小獸,開口問那些人:“那他呢?”


    先前的矮個子回道:“當然是趕緊扔出去,他又不是人形。”


    其他人紛紛默認了這個答案,隻看了那籠子一眼就轉過了視線,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昏迷的男人身上。


    賀言並不在意這些。


    雖然不能待在這裏,不能看到斯戮好起來有些讓他失落,不過,比起不久前的境地,他們已經算是絕處逢生了。


    之前不願意走,是因為斯戮受了重傷,還是為了他,他怎麽也不能任他趴在那裏死去……現在既然已經有人可以救他,那他就能安心了。


    外麵是很凶險,但他好歹有多年的人類智慧,隻要警惕一些,再找個安全的洞穴住下來,努力做一些護身的武器,應該就不會那麽容易被其他野獸吃掉了。


    如果短時間打不到獵物,他也可以找些果子吃,頂多營養不良,反正不至於餓死……


    他接受這個驅逐。


    如果沒有遇到怪物,他本身就要獨自生存下去的。


    賀言這邊已經在心裏把所有後路安排好了,那些人也抬起地上的男人準備離開,賀言踮起腳準備最後好好看他一眼,誰知籠子突然被提起,提籠子的人快步走到那些人身旁笑道:“你們將他安置好後,順便幫我找一下首領大人吧。”


    那是賽爾的聲音。


    有人疑惑道:“你要做什麽?新人我們會報備的。”


    籠子上的人嗤笑一聲:“因為這隻小獸的去留問題,需要首領親自做決定。”


    “……”


    已經把小日子計劃到過冬的賀言,卡殼了。


    ……


    賀言被轉移到一個非常寬敞的石屋內時,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的事了。


    籠子連帶著他,被高高地放在石屋正中間的一個巨大的圓形石頭上,而石頭周圍則坐滿了人。


    和賽爾一樣,這些人的額頭全都有著形狀、大小、長短不一的角,此時正低聲議論正什麽。其中一位有著紅色短發的女人從進來到現在都沒說過半句話,全程麵無表情地盯著他。


    從其他人的口中,賀言得知她就是這個南方部落的首領。


    他一直用心地觀察這些人。


    賀言覺得這些人此時應該是在開一個“辯論會”,而這個辯論會的主題就是該不該留下籠子裏的小獸。


    絕大多數人都站反方立場。


    “不是人形就該趕走!為什麽還要商議?!”


    “不殺死這家夥已經是我們寬厚了,留下他,那就是為日後的部落留下禍患,出事誰擔得起?!”


    “就是就是!”


    正方的辯友就比較可憐,隻有賽爾一個獨苗苗。


    不過,他一開口就語出驚人:“他是那個新人的伴侶,雖然沒有化出人形,可我覺得他有待在伴侶身邊的資格不是嗎?”


    根本就不知道這一信息正準備了一肚子反駁話語的“反方辯友”們:“!!!”


    全程默默豎著耳朵聽的賀言:“!!!”


    下一秒,賀言便察覺落在自己身上目光突然變質了。


    他莫名一陣耳根發熱,下意識就要嗷嗷糾正這個問題,可轉念一想……


    聽那個賽爾的意思,如果他是斯戮的伴侶,那麽他就有留下來的幾率。


    那麽……那麽他就可以繼續待在斯戮的身邊了!


    一瞬間,賀言幾乎聽到了自己心髒砰砰亂跳的聲音。


    抬眼回望著那些怪異的、探究的、不可思議的眼神,原本握著小拳頭的賀言握轉瞬做出羞澀的表情,還很做作地輕輕點了下頭。


    眸光閃動,楚楚可憐地望著他們。


    室內一片嘩然。


    “反方辯友”們這一回簡直是一敗塗地,紛紛說不出話來。正當賽爾要起身繼續發言時,那個將賀言關在籠子裏的矮個子突然高聲道:“賽爾叔叔,你的意思是,隻要作為人形的伴侶就可以待在南方部落嗎?那以後若有其他的人形效仿怎麽辦?”


    賽爾還沒反駁,一直沉默的紅發女人開口不輕不重道:“如果不怕被殺死吃掉,你們完全都可以效仿。敢嗎?你們要是敢,就不會在這裏驅逐這隻小獸了。”


    此話一出,就像是戳到了眾人的痛楚,那名叫作小萊的男人臉色一陣發白,片刻的寧靜後,大部分起初的反對派開始轉移陣營附和道:“首領說的對,你說好好的人形伴侶不找,去找天性殘暴的獸形那是腦子進水了吧?”


    “對啊,況且這次那個新人的情況特殊,他是在變成人形前就已經有了這個伴侶,現在要強行若把他的伴侶趕走……確實不太好呀……”


    “鐵規雖然不可更改,但是酌情放寬還是可以的,比如說,他可以留下,但那個新人要隨時在他身邊控製好他,這也是為其他人的安全考慮……”


    ……


    他們討論得熱火朝天,最後還是紅發女人叫停了他們。


    她起身打量著籠子裏的賀言,對他略微忐忑的表情視而不見:“我接下來會問你幾個問題,你隻需要點頭或搖頭。”


    賀言立馬乖巧地眨巴了下眼睛,表示知道了。


    “你真的想留在這兒嗎?”


    賀言想都沒想就點了三次頭。


    女人自然不意外,她語速很快:“如果你選擇留在這裏,就要接受我們所有的安排,你願意接受嗎?”


    聽到這句話,賀言稍微想了想,他不確定對方口中的那些安排到底包含哪些,於是迅速伸出兩隻小肉墊,一隻往外比了比,一隻比了比自己,然後將兩隻肉墊挨在一起,這才點了點頭。


    他示意對方,隻要可以和斯戮待在一起,那就可以。


    女人低笑了聲,她伸手一挑,直接將籠子打開了。


    當賀言試探地小步往出走時,她便抬頭對石屋裏的眾人高聲道:“好了,將他送到那個新人那裏,從此以後,我會讓人監視他的行動軌跡,若傷害到其他人形,我會立馬將他殺死。”


    賀言自然可以保證不傷害其他人,但聽到女人那句話時,還是下意識打了個寒戰。


    對於紅發女人突然下達的這個指令,眾人沒有任何意見。


    女人一走,賀言就被賽爾捉雞似地逮起來,準備帶離了石屋。當他們從那個矮個子身旁經過時,對方冷聲道:“賽爾叔叔,你應該知道,隻要開創了這個先例,對所有人形都沒有任何好處。”


    中年男人停下腳步:“小萊,在變成人之前,你一般都在想什麽呢?”


    他這個有些莫名其妙的問題讓對方失語片刻,最後攤手道:“當然是生存了。但這和這件事沒什麽關係吧?”


    賽爾突然輕笑一聲,不再說話,直接拎著嗷嗷喊疼的小獸快步走了。


    雖然依舊被粗暴的對待,但是這一次賀言基本都沒怎麽反抗。


    如果不是賽爾,他肯定是無法留下來的。


    這個人在幫他。


    哪怕很不舒服,他也頂多皺著鼻頭,乖乖地不動,任由對方抓著自己的兩個肉翅膀。


    賽爾垂眼看著他忍耐的小表情,覺得很有意思,用手指在他腦門彈了下:“孩子,第一次來到南方部落,也不好奇嗎?”


    雖然被彈得很惱火,但賀言還是選擇原諒他。最後他鼓著嘴,很給他麵子地轉動著兩隻大眼睛四處張望。


    這裏應該是他們的居住區域,因為隔不了多遠就會有一棟石屋,有的高有的矮,有的大有的小,有的裝飾很漂亮,有的則很簡陋。


    附近還有幾個冒著水的小石泉,有人在拿著木桶接水……空曠的地方,會有漂亮的巨樹,幾個長著角的人圍在一起用頭去頂樹幹玩……


    而遠方的盡頭,卻是用無數巨石搭建的高圍牆。


    賀言的第一個感受是——像個大型的生態園。


    賽爾拎著他走了很久,最後他們到了一個格外偏僻的石屋前。


    那個石屋看起來很大,占地麵積多,但是看上去十分簡陋陳舊,像是荒廢了許久。


    進去之後,他才發現裏麵才是最窮酸的,因為除了一塊巨大的石床,就什麽都沒有了。


    那塊石床上,躺著一個昏睡的男人。


    賀言呆滯地看向那裏。


    賽爾將眼神明顯變了的小獸放在地上,看著他飛一樣地衝到床邊又急忙刹住,然後爬上石床……最後有些無措地盯著男人看。


    男人已經穿上了衣服,原本可怖的傷口都被上了藥,嚴重的地方纏了繃帶,看上去身上的所有傷口都被處理好了。


    他的眉心和這裏所有人一樣,也有一個角,不過很小很短,讓賀言想摸一摸,但他忍住了。


    他看著對方蹙著的的眉頭與緊閉著眼睛,慢慢將其與腦海裏怪物那雙狹長的眸子重合到了一起。


    這是他第一次看清斯戮人形的模樣。


    卻並不覺得陌生。


    短時間發生的一切,讓他也摸索出了許多事,比如斯戮的身世。


    他是一種名叫猙析獸的雄獸,應該才成年不久,在成年後他們是有幾率化作人形的,人形會擺脫原始獸性,然後創造出新的文明。


    因此,人形厭惡或懼怕獸形天生的野蠻弑殺。


    所以哪怕他們屬於同一個物種,隻要是獸形,就會被人形的敵視或防備,若闖入他們的領地,甚至會被殺死。


    賀言自然想象得出來,當初斯戮為了救他闖入南方部落時,人形究竟會怎麽想方設法地攻擊他……


    其實穿到這個世界這麽久以來,賀言的心裏一直有個隱藏的黑暗角落。


    在這個完全陌生的原始世界,連人都做不了,就算做野獸也總是被打被殺的那種弱雞,除了害怕迷茫,他也有過一了百了的心思的。


    隻是每次在最關鍵的時候,他就努力把那個黑暗的地方緊緊關上,然後努力忽視掉,就像曾經失去雙眼時洗腦自己的方法:好好活下去,或許哪天就有奇跡出現了。


    前世,他不僅沒等來奇跡,還等來了一刀子。


    如今,他依舊沒能等來奇跡,反而還變醜了……


    但是,他在自己那個黑暗的角落看到一個小小的亮光。


    他知道那是什麽。


    在這個完全不屬於自己的世界,他找到一種歸屬感。


    他不再是一個孤獨的外來者。


    因為斯戮,他與這裏建立了微妙的羈絆,於是,這個世界認可了他,他……他也願意徹底地接受這個世界的自己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成一隻小萌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宴不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宴不知並收藏穿成一隻小萌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