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年峪又恢複成無所事事百無聊賴的狀態。


    醫院住院部上午是治療時間,中午以後是探病時間,家屬們在過道裏來來往往,還能聽見其他病房裏偶爾傳出的幾句人聲,勉強讓年峪覺得不那麽孤單。


    然而到了晚上,探病時間結束,除了陪護之外醫院不允許別人再進來,整棟大樓仿佛在天黑的一瞬間就進入了睡眠狀態,安靜得連針尖落地的聲音都能聽見,令人感到很不自在。


    總覺得這種場景很適合突然冒出一兩個鬼魂,上演一出驚魂夜之類的恐怖片。


    可是年峪轉念又想,他現在這個狀態,在別人眼裏估計和鬼魂是一個性質的,那到底是誰嚇唬誰?


    被秦侑川搓熱的手也在時間的流逝中一點點重新變涼,靈魂狀態的年峪用右手捂了捂自己的左手,想要找回那種溫暖的感覺,卻無濟於事。


    “唉……”年峪歎了口氣,他現在不計較秦侑川吃他豆腐的事情了,隻要能來個人,哪怕是坐在旁邊什麽話都不說,他也覺得挺好的。


    年峪其實也是有陪護的,他的陪護就是以前劇組裏的助理,隻是這個助理好吃懶做,很不負責任。


    當著經紀人的麵是一套,沒人的時候又是另外一套,仗著年峪是個植物人,睜不開眼,說不出話,沒辦法去投訴他,這助理就經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現在探病時間都結束了也沒回來,還不知道去哪裏逍遙快活了。


    年峪很不喜歡這種拿人錢財還不幹活的家夥,尤其是涉及到自己身上,那份厭惡感得再乘以二,和不負責任的助理相比,秦侑川頂多就是個讓人摸不著頭腦的粉絲罷了。


    而且他還長得帥啊!


    哪怕行為舉止有那麽點奇怪,光是看那張臉,年峪都覺得自己可以打發好長一段時間了,而且還不會看膩。


    “說不定我以前做過考勤的工作。”年峪說,“這麽討厭不守時,不認真幹活的人,還想拿個小本子記錄下來,沒準我還當過教導主任呢?”


    年峪發散思維地想到。


    他在無聊的時候就會去思考自己的過往,回想他在“生前”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可惜他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什麽都想不起來了,隻能根據自己的性格來推測。


    這是他在獨自一人的時間裏,用來打發時間其中一項娛樂活動,可惜也沒人來告訴年峪正確答案,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猜沒猜中。


    反正他也不需要正確答案。年峪的心態很樂觀,他覺得重要的不是過去,而是未來,他也沒有必須要繼承舊業的執念,反而覺得嚐試不同的工作也不錯。


    就好比這具身體給他帶來的新身份——演員,那應該也是年峪從前沒體驗過的工作,對他來說充滿了新鮮感。


    他在見識過助理的當麵一套背後一套,親眼看見嚴柯在沒人的時候朝自己道歉,又在徐嘉樹的麵前苦澀表達自己的無辜;還有徐嘉樹和豐一鳴之間的麵和心不和之後……突然也想看看,如果是讓自己來演,他也能像這些人一樣,渾身上下都是戲嗎?


    年峪從身體裏飄出來,伏在病床邊,學著嚴柯白天時眼眶通紅,臉色頹喪的模樣:“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不會遊泳,就算知道了,也不該這麽——”


    然而他的戲還沒演完,病房門突然被人推開,砰地一聲,把年峪嚇了一跳。他趕忙回頭看,發現進來的人正是那個白天不知道溜到什麽地方去了的助理。


    助理一手提著裝有飯盒的塑料袋,一手拿著手機,好像還正在通話,騰不出手來,隻好拿腳踹門。


    邊往裏走,助理邊跟電話那頭的人說:“……當然沒問題,明天中午您直接來就是了,年峪現在搞成這樣,已經是個過了氣的明星,說是他蹭您的流量還差不多!他剛入院那幾天還有人來探望,最近都沒什麽人了,絕對不會跟別人撞上的,要不我給你開個視頻,看看這個房間的情況?”


    助理隨手把飯盒放在桌麵上,把語音切換成視頻,鏡頭裏的人和他一塊看到了花瓶裏插著的那束梔子花,助理不以為意地解釋道:“可能是哪個小護士送的,都不是什麽名貴的花,就是味兒香,隻有小姑娘才喜歡。”


    那邊的人似乎放心了,跟他約定明天中午來采訪的時間。


    助理忙說好的好的,諂媚地恭維對方幾句,又吹噓道:“放心,今天中午我把嚴柯放進來都沒人發現,隻要低調一點,絕對不會有問題的。”


    年峪在旁邊聽得一清二楚,非常氣憤。


    “我說今天嚴柯是怎麽進來的呢,原來是你被人收買了!”年峪指著他的鼻子,氣咻咻地說,“而且什麽叫做我蹭流量,是有人想蹭我的流量來偷偷采訪吧,那個記者給了你多少好處?”


    他飛快地繞著助理轉了好幾圈,要不是他現在隻是個靈魂,沒有任何攻擊性,年峪都想揍他了。拳頭呼呼地甩過去,卻隻是讓助理縮了一下脖子,嘟囔一聲“這空調是不是開得太冷了”。


    助理拿起遙控器,把空調的溫度調高,掛上電話後就打開飯盒吃起了自己的晚餐。


    簡直是太可惡了,隨手把他賣給小報記者不說,還當著他的麵吃香辣口的外賣!


    口感還是其次,關鍵是聞起來很香啊!這對隻能靠營養針來維持生命,十來天沒嚐過飯菜味道的年峪來說,實在是太煎熬了。


    年峪吸溜了一下並不存在的口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再去看那吃得滿嘴流油的助理,重新躺到了床上的軀殼中,以免自己再看下去會氣得睡不著覺。


    他假裝自己看不見、聞不著,並努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回想他最近見過長得最好看的人,用美貌來對抗美食的誘惑。


    飯菜裏麵放了辣椒,助理吃到後麵已經滿頭是汗,偏偏他又把空調的溫度調高,這會兒他有些後悔了。室內氣溫已經升高,而到了晚上七點以後醫院是統一用中央空調控溫,避免病人天熱貪涼感冒。


    所以助理現在哪怕是把整個人都湊到空調底下,也沒覺得有多涼快,而窗外的氣溫更熱,並不會因為太陽下山而降低幾度。


    助理扯著汗濕的衣服前襟:“這鬼天氣,這麽熱還怎麽讓人待下去?我看今晚還是找個網吧對付一下吧……”


    他不情不願地收拾好吃完的飯盒,草草地幫床上的病人翻了個身,擦了一下後背——植物人的陪護需要經常幫忙翻身、擦洗,避免生褥瘡,這黑心肝的助理到底還記得在臨走前幫年峪擦了一下,盡管他做得比較潦草。


    年峪木著臉站在病床邊,看著助理把毛巾往盆裏一丟,迫不及待地就開門離開,壞心眼地想:“哼哼,你不知道今天徐嘉樹和豐一鳴都來過,還以為那束花是護士小姐姐送給我的,最好明天中午他們再過來的時候能碰巧撞見那個把你收買的記者,到時候可就有你好看的了!”


    年峪又氣又鬱悶,可惜自己是個植物人,什麽都做不了,隻能寄希望於這黑心助理能早日被人發現真麵目。


    助理臨走前扔到一邊的毛巾還在滴水,水滴落在盆裏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年峪生了一會兒氣,又回到孤零零一個人的狀態,索性無聊地數起了水滴的聲音。


    就在他數到第五十七聲的時候,病房門又被人推開了,這次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


    年峪愣了愣,治療時間不是已經過了嗎,怎麽突然冒出來這麽多穿白大褂的?


    這時他聽見一個掛著主任銘牌的醫生說:“357房病人年峪,就是他了吧?院長剛才發話,給他轉到vvip病房去,他的家屬和陪護呢?”


    “不知道。”一個小護士探頭說,“他的陪護可能正好有事出去了。”


    主任醫師頓了頓,仍然指揮其他人給年峪推病床,換病房:“那就先不找他了,既然是家屬要求換病房,陪護人員肯定也有通知,等他回來會自己找到地方的。”


    關鍵是院長要求盡快給年峪換,拖一秒鍾都不行。這病人背後的人聽說不太好惹,院長再三吩咐過,要不然就換病房這麽點小事,還輪不到科室主任親自上陣。


    主任心裏其實也有點憋氣,看不慣這種嬌氣的關係戶,都住進單人vip病房了還不滿意,要求恁多。所以他也存著點故意的念頭,院長和家屬他不敢說什麽,一個玩忽職守的護工還不能讓他擺臉色嗎?


    主任都發了話,其他的小醫生小護士也都乖乖聽話,沒人去通知助理換病房這件事。


    年峪則聽得有些懵逼,誰要求給他換病房來著?


    年峪也不是沒有家屬,但現在離他最近的親人是他舅舅,也是他的經紀人。


    隻是最近他舅正忙著給年峪搞公關,還要負責跟劇組協商。年峪那部劇還沒拍完就成了植物人,劇組防護不力要賠償,保險公司那邊也要賠,各種雜七雜八的事情堆在一起,他舅隻能隔幾天來看他一眼,每次坐不到半小時就又匆匆離開,隻交代助理好好照顧他。


    助理一開始還盡心盡力,後來聽說年峪可能一年半載都醒不過來,又覺得整天照顧一個病人很沒勁,每天幹坐著無所事事,所以到後來就盡往外跑。


    而年峪的父母都是老師,這幾年響應國家號召下鄉支教去了,年峪出事的那幾天,他們正好在一個很偏遠的學校裏,聽說年峪住院,夫妻倆心急如焚,想要盡快趕回,卻不巧碰到十年難見的雨災,附近山區的泥石流阻斷了通往城鎮的唯一道路。


    所以年峪很清楚,眼下他不可能會有一個主動要求給他換病房的家屬。


    這事到底是誰幹的?


    年峪躺在新換的病床上,聞著病房裏剛噴上的空氣清新劑的味道,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晚上八點半,他看見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現在他的vvip病房裏。


    秦侑川還是那身設計很特別的西裝,盡管款式“非主流”,穿在秦侑川身上卻將他襯托得格外英挺。


    他走到病床前,輕輕捋了一下年峪的額發:“抱歉,我等不到明天就來了。”


    夜晚的燈光似乎將秦侑川整個人照得柔和了幾分,年峪被他那雙黑如深潭的眼睛看得心跳怦怦的,即便這又是一句道歉,卻是年峪聽過最動聽的道歉了。


    秦侑川在說完這句話後又恢複沉默,卻把自己的工作都帶到病房來了,他無聲地坐在沙發上陪著年峪,時不時在筆記本電腦上敲兩下。


    坐在一個不能說話的植物人旁邊,秦侑川似乎一點都不覺得無聊,還會偶爾起來幫年峪翻個身,揉揉他的胳膊和小腿,避免肌肉萎縮。


    年峪回到身體裏,享受著一個大總裁的按摩,感覺渾身都舒坦得不行:“技術比我那助理好,是不是專門學過的?……嗯,病房也是你要求給我換的吧,謝謝你啦,雖然你聽不見。”


    “我怎麽覺得,你好像在跟我說話。”秦侑川握著年峪稍細的胳膊,突然抬頭看向了他的臉。靈魂狀態的年峪正好對上了他的眼睛,心跳快了一瞬,差點以為秦侑川會通靈了。


    然而下一秒,秦侑川想了想,又冷靜搖頭道:“但是這怎麽可能?不過……”他放下年峪的手,重新幫他蓋好被子,“在你身邊,讓我覺得很放鬆,好像你會聆聽我所有的感受,不管有什麽話都可以跟你說。”


    年峪望著他直歎氣:“那大概是因為我長得……不對,是我給你們的感覺像個樹洞,不光是你,你前麵那幾個也對我知無不言,抖了一堆的小秘密出來。”也不問他想不想聽。


    他本以為秦侑川跟別人是不一樣的,可是聽見這樣的剖白,還是不免有點失望。


    隻不過秦侑川接下來說的話,又推翻了年峪對他的印象:“……所以你要快點醒過來,我想認識真正的你。”


    也不知道是不是夜晚的緣故,年峪覺得此時的秦侑川不僅看起來柔和了許多,連聲線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他的心跳不禁又快了幾分。


    這、這到底是個什麽品種的粉絲?


    ……


    這天晚上,年峪久違的不再是一個人度過漫漫長夜了,他的陪護不但相貌英俊,冰冷的外表下還有著令人意外的細心。


    年峪從靈魂到身體都難得地放鬆下來,睡了個尤為安穩的一覺,醒來時還有點迷迷瞪瞪的。陽光穿過窗戶照在房間裏,他眯起眼看見陽光中一個清俊的輪廓,而那人坐在沙發上,已經開始辦公了。


    “啊。”他想起昨晚發生的一切了。


    這天是周末,秦侑川沒去公司,醒來後簡單洗漱了下,就讓秘書把早餐送到了病房。上午醫生來幫年峪換藥,他就坐在沙發上處理一些文件,直到太陽爬上中天,秘書把午飯送來。


    秘書不光來送飯,來還帶來了一個對年峪來說算得上解氣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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