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房間就在白開隔壁。進了房間,我倆坐在一張床上。我點了根煙,就等著秦一恒開口。


    我估摸他說出來的事情理解起來費神,還特意開了罐紅牛灌了。


    秦一恒歎了口氣,問:“你希望我從哪兒開始講起?”


    我說:“也先甭往遠的說了,就說最近的洗浴中心那事兒吧。那晚你後來去哪兒了?”


    秦一恒“啊”了一聲,表情很詫異,問:“你在洗浴中心看見我了?”


    我立刻就來氣了,真想直接把煙頭扔過去,我說:“他媽的你這孫子裝蒜能不能敬業點兒?!”


    他安慰我說:“你別激動,這中間的事兒的確很難一言道清。不過,你要是真的見到我了,那你肯定是見鬼了。”


    這他媽要是在漫畫裏,我腦瓜頂肯定已經氣得冒煙了,但見秦一恒的語氣很鎮定,我還是怕錯怪了他,隻好耐著性子讓他繼續講下去。


    秦一恒居然很神秘地貼了上來,說:“白開這個人深不可測,你要小心點兒,我覺得他可能是來替袁陣的,不得不防。”


    這下我終於忍不住了,就算他講的是真的,我也沒心聽了——這明擺著是在打岔。


    我站起身,衝秦一恒點點頭,轉身就想甩門走。


    突然,我聽見房間的牆被人猛地連捶了好幾下,聽動靜應該就是隔壁白開的房間。


    我跟秦一恒都有些發愣,這他媽是要破牆而入還是怎麽的?這麽大動靜,白開是用身體撞的?想耍酒瘋撞牆自殺?


    沒等我多想,秦一恒就大喊了一聲:“不好,白開要出事兒!”搶先就開門衝了出去!


    我急忙在後麵跟著,秦一恒卻沒有在白開的門前停留,而是順著走廊直接跑了出去,還瞬間就沒影了。


    這下我難辦了,站在白開門外頭,裏麵的動靜聽得更真切了,砰砰砰地沒完沒了。


    追秦一恒也來不及了,我隻好敲了敲白開的門。


    誰知一敲門,裏麵的聲音就停了。等了兩秒門一開,白開一下子就把我拽了進去。也沒等我出聲,他立刻低聲警告我:“別動,秦一恒有問題,不信我可以證明給你看。”


    這麽一來二去都趕上諜戰了。我點點頭,幹脆就地坐了下來。其實我對白開說的已經沒有興趣了,我隻是對秦一恒還能這麽耍我有些難過。


    這幾年我見識過太多為了錢爾虞我詐的人,沒想到我這生意做到最後,也不明不白地到了這種地步。


    白開放開我,一把掀開了床上堆著的被子,床正中央擺著他裝蟈蟈的那個小物件。


    被子一掀開,蟈蟈就慢慢地叫了出來,隻是聲音不大,估計剛才一直捂著,有點兒虛弱。


    我問白開:“你這什麽意思啊?”


    他把蟈蟈重新放到懷裏,說:“你他媽知道老子為了救你費了多大勁兒嗎?剛才蟈蟈開始叫,我恐怕被你們聽到,隻能不停地捶牆遮聲音。”


    我留神一看,果然,白開的手似乎已經腫了。我更奇怪了,問:“你這蟈蟈叫是什麽意思啊?”


    白開一笑,說:“這東西要不是我,估計你一輩子都見不到。這叫‘天蟈’,早年間可是給皇上聽的!”


    估計也是看我一臉茫然,他就繼續給我簡單解釋了一下。白開說話很容易帶髒字,聽著讓人很不舒服,不過大體我還是了解了。


    這“天蟈”,說白了也就是一群蟈蟈裏的頭兒,隻有天蟈叫了,別的蟈蟈才敢叫喚。嚴格說起來,“天蟈”並不隻是頭兒這麽簡單,能力也不僅僅局限於帶頭叫喚,用白開的話說就是——“這東西是個他媽的神物!”


    在早年間,尤其是清朝盛世期間,一直有一個傳統,叫作萬蟈來朝。這“蟈”字也就是通的“國”字,說的就是大年初一皇帝新年第一次去太和殿上朝之前,會在整個殿內擺放數以千計的蟈蟈。具體有沒有一萬隻,我是不知道,反正數量是很可觀的。然後等著皇帝踏進太和殿的那一刻,太監們就要想辦法,讓所有的蟈蟈一起叫喚起來,給皇上拜年,這算是取的一個吉利:國家昌盛,萬“國”來朝。


    這事兒聽起來挺簡單,可是實際操作起來是非常難的。首先,大年初一是寒冷的冬天,蟈蟈這種昆蟲生存和養殖都很不容易;其次,要想達到人為操縱它們什麽時候鳴叫,也是很有講究的。據說是利用溫度的變化,在殿內點上爐子,溫度一升高,蟈蟈自然就會叫喚了。可用白開的話講,其實這隻是表麵,而真正的玄機,都是在這天蟈上。


    想讓天蟈鳴叫,那就隻有一個辦法——天蟈隻有在爭食兒的時候才會叫喚。而在傳說中,這天蟈,隻吃一種東西,那就是鬼。


    舊時牢裏才會有一個不成文的傳統,有些犯人是不能過年的,必須在年三十之前殺掉。這表麵上說是因為害怕耽誤了年歲,讓這些人誤了上路的時辰,其實暗地裏,這些人死後的魂魄,都成了天蟈的美餐。


    傳說,這些犯人被殺掉的時候,是要先割了舌頭,蒙上眼,嘴裏和肛門裏塞滿紅紙。這樣做是因為首先這本身就是個傷天害理的活計,太監們這麽做的時候也有顧慮,恐怕有個什麽疏忽,這犯人死後,會向閻王爺告發。這當然隻是一個憑空的擔憂而已。而蒙眼也是因為不讓犯人見到是誰指使或者是誰行刑的,恐怕他們將來糾纏報複。這跟現代執行死刑也很相像,同樣要蒙上眼,其實是一個道理。


    而塞滿紅紙,就是希望犯人的最後一口氣被紅紙堵住。而後大年初一那一天,太監們在爐子裏焚燒這些紅紙,犯人的最後一口氣才算真正吐出來。天蟈聞見汙穢的味兒,自然就開始帶頭一通亂叫了。


    白開雖然講得不及秦一恒那麽生動形象,但起碼還是有真本事的。聽完之後我吃了一驚,這麽說,蟈蟈叫是見著鬼了?


    意思是秦一恒是個汙穢?


    可一路上我真沒看出來他哪兒有問題,於是我問白開:“你這蟈蟈一路上都沒叫,怎麽這會兒突然叫了?”


    白開道:“我說兄弟,你覺得我騙你?之前它是在睡覺,這會兒剛醒。”


    我琢磨了一下,對白開的話還真不能全信。剛才他明擺著是裝醉,況且在那個宅子裏,有那麽多汙穢在,也沒聽他這玩意兒出動靜。可能秦一恒忽然發現了什麽事情,或者是被白開設計引開的。


    我看了看白開,他的表情倒不像是說謊。我坐到了椅子上,這邊繼續跟白開說話,那邊一直注意著門外的動靜。以我對秦一恒的了解,他經過的話,我應該是能聽出來的。


    白開也坐到了我對麵,這情景跟剛才我跟秦一恒一樣。


    他像是又組織了一下語言,忽然開口說:“這樣吧,我也給你講點兒東西,就當我把宅子裏你挨我打的人情還了,至於信不信,隨你。”


    我一聽心裏還有點兒激動,反正不管真假,先聽了再說。


    白開道:“我知道你跟秦一恒也搭夥做了這麽久的生意了,你有沒有發覺一個問題,為啥他非得帶著你?”


    我聽了很不爽,媽的,這不是在說我廢柴嗎?我們這行,看似我隻是起草個合同、估算一下房價這麽簡單,可這也是要很高的專業素質的,況且多少回老子都是賣命給秦一恒打下手啊。


    我問他:“你這意思是秦一恒還能找別人合作唄?”


    白開點點頭說:“難道你就沒想過?你這樣的人一撈一大把,秦一恒可是很難尋的主兒。”


    我被問得有些心虛,回想了一下,我跟秦一恒也算是老朋友了,他也不像是個愛財的人,是他看我可憐?想幫幫我?


    白開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說:“因為你是秦一恒。”


    我一頭霧水,問白開這話啥意思。他要我先自己好好想想,否則他告訴我了,我也不見得能接受得了。


    我琢磨來琢磨去,心說這難道是個字謎?參照著秦一恒在洗浴中心那晚說的話,恐怕其中還真有玄機。


    我思考了大概幾分鍾,腦子裏又把洗浴中心那晚的細節過了一遍,可還是毫無頭緒。


    加上白開的那個蟈蟈也不知道怎麽了,這會兒是越叫越精神,聽得我心煩。我隻好衝白開擺擺手,說:“我實在想不出什麽了。”


    白開點點頭,給我倒了杯水。我喝了一口,忽然就發現了一個問題——


    剛剛白開講了那蟈蟈是感覺到汙穢才會叫喚,可現在秦一恒已經跑遠了啊,怎麽這蟈蟈的聲音壓根兒一直就沒停過啊?


    我有些冒冷汗,媽的,難道我中計了?合著白開才是汙穢?


    我看了看白開,他表情倒沒什麽變化。我又有了個猜測——他現在不會是在故意拖住我吧?否則至於這麽賣關子嗎?


    我不得不提高了警惕,人也往遠處挪了挪,問白開:“你這蟈蟈怎麽還在叫啊?”語氣盡量裝得很若無其事。


    白開居然跟著往我身邊湊了湊,說:“它要是不叫了,恐怕才是真出事兒了。”然後,他換了一個很神秘的表情繼續道,“而且,您聽好了,它叫不是因為它發現了吃的,而是因為害怕。”


    他說這話時幾乎就在我耳朵邊上,蟈蟈聲同樣也近了,聽得我心煩意亂。


    我幹脆站起身,在屋裏走動了幾步,順便考慮一下我是不是還應該在這裏待著。最後我還是決定留下來,既然秦一恒不告訴我,我真的有必要聽聽白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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