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與繪製塗鴉牆的同學有近百人。風格題材不限,但需要把設計稿給負責人過目,保證內容積極健康。


    負責人全是學校幹部,唐祁鎮隻認識傅研生,隻好找他報備。


    他的設計稿是童話鎮。


    小時候就看父親設計過夢幻小城,美到他一個男孩子都能心動,現在想來依舊手癢。


    審核通過了,就在唐祁鎮準備和傅研生say goodbye的時候,他突然消息:我和你一組。


    哈?唐祁鎮緩緩發過去一串問號。


    他回複道:我學業忙,沒時間。


    這不就是正大光明地白嫖嗎?唐祁鎮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對方那理直氣壯的模樣。


    他在心裏罵了句髒話。


    不過他還是乖乖地把自己的空課時間匯報給了傅研生。


    塗鴉牆開工那天,兩人正好都有空。唐祁鎮剛從美術史的催眠魔咒中醒來,就直奔目的地。


    傅研生已經在那邊了,和其他學長指揮現場,分發顏料。他剛走近,連招呼都沒來得及打,就被對方身上一股刺鼻的味道問候了。


    “咳——”他猛嗆了聲,鼻尖被化學試劑包裹,仿佛都能剝下一層皮。


    傅研生從人群裏擠出來,目光淡淡掃到他身上:“來了?”


    味道更濃了。


    “這什麽味啊?”他趕緊捂住鼻子。


    “福爾馬林。”


    唐祁鎮一愣,他對這個名字的印象停留在屍體保鮮上。


    “你……剛上完解剖課?”


    “嗯。”傅研生聞言下意識低頭,擺弄著纖長的十指,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


    那肯定接觸屍體了。唐祁鎮滿腦子都是他的手繪解剖圖,顧不上刺鼻的味道湊上去:“有圖嗎?讓我看看……”


    話沒說完,對方冰冷的眼神已經殺過來。


    “解剖教室不允許拍照。”


    大白天都能把人看得後背一涼。


    “不不,”唐祁鎮趕緊解釋,“我是想看你的解剖學報告。那次無意間看到學長的畫,簡直就是人體教科書啊。”


    傅研生聞言悶悶哼了聲,也不知道在回答什麽問題,隨即往前走了幾步,在他身邊站定。


    “那塊牆可以嗎?”


    唐祁鎮順著他手指的方向走過去,伸手摸了摸。牆麵都是統一刷的,沒有好壞之分。


    “可以,挺好的。”他點頭。


    “那就開始吧,我下午還有課。”傅研生把顏料踢到一邊,又搬來折疊梯子,“先打形。”


    “你要爬上去?”唐祁鎮往邊上挪了點,讓出空位。


    傅研生目光在牆麵上下徘徊了一陣,漫不經心地點頭。


    “讓我來吧,這麽大一麵牆構圖挺不容易的。”


    “不了,”他果斷拒絕,“就你那毛手毛腳的樣子,我不想再送你去一次醫院。”


    唐祁鎮先是一愣,隨即才反應過來這家夥在說自己扭腳的事情,頓時心虛。


    “額,那個是意外。”他哭笑不得地撓頭,“也算是為藝術獻身嘛。”


    “但我不想為你負責。”傅研生目光依舊落在牆上,像是隨口一語,卻滿是嫌棄。


    “……”唐祁鎮乖乖閉嘴了,在他身邊尷尬地站了會兒,問道:“為什麽先畫上麵?”


    “爬高有風險,最好在白天畫。”


    也對,唐祁鎮聞言認可地點頭,又聽他道:“我先畫第二象限,你把原稿截圖給我。”


    “啊?”聽到數學名詞,唐祁鎮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傅研生沒有多言,從地上撿起卷尺和鉛筆,刺啦一聲拉長,單手摁在牆上沿尺子描了起來。


    “以它為原點建係。”完成一係列動作後,他指了指中心標粗的點。


    唐祁鎮這才看明白,趕緊拿出平板,用簡易版ps建了參考線,照他說的分成四塊,把圖發了過去。


    傅研生又“嗯”了聲,從口袋裏取出一副醫用手套不緊不慢地戴上。


    這家夥是手套atm機嗎?唐祁鎮暗自腹誹,也從兜裏掏出一盒口香糖,剝了一片塞進嘴裏,輕快地嚼起來。


    這是他的習慣,畫畫的時候必須吃口香糖,不然會覺得無聊。


    學長就在旁邊站著,自己一個人嚼得起勁有點不好意思,遲疑幾秒,他遞過去:“學長要來一片嗎?”


    聞言,傅研生的目光從指間抽離,用餘光緩緩瞥了眼。


    隨後他像是被什麽東西噎住,輕咳了聲。


    “怎麽?”唐祁鎮低頭一看,也消聲了。


    這款口香糖的廣告語叫“薄荷大冒險,清涼更持久”,但因為他遞過去的時候手指遮住了部分,隻剩“大冒險”和“更持久”兩個詞露在外。


    配上那簡約抽象的藍白黑線條,乍一眼看上去像……


    小唐同學就算沒用過,那也見過,不好意思地縮了下脖子:“那個……”


    “我不吃口香糖。”傅研生很快反應過來,咬字清晰,重音落在最後,“抓緊開始吧。”


    唐祁鎮依舊有些尷尬,隨即變成氣憤:學長剛才那反應,第一眼絕對是看錯了。


    媽/的,我純潔少年唐小鎮在你眼裏是這種人嗎?


    但傅研生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踩著梯子緩緩爬上去坐好。


    唐祁鎮也吹了個泡泡,拿起鉛筆趴在牆上勾畫起來。


    貓著腰折騰了好一會,他覺得有些頭暈,拉回思緒後才聽見旁人有人閑言碎語。


    “太好看了,學長坐在那兒就是一幅畫,我還畫個屁!”“臥槽他旁邊那人是誰,我酸了,我也想和學長合作。”……


    不少人都向自己這兒投來目光,準確說應該都是在看旁邊坐梯子上的那位。


    唐祁鎮順勢瞥了眼,與目光齊平的視野裏隻有隨意搭在不鏽鋼梯上的兩條腿。


    黃色牛皮板鞋,深藍牛仔褲,上麵是一件細黑白格子的長袖襯衫,下擺塞在褲腰裏,又顯得腿修長幾分。


    鉛筆橫在他手中,拿得很高,在牆上擦出一道道線條,動作輕柔而優雅。盡管周圍吵鬧,他依舊半垂著眼眸精心勾勒,仿佛在打磨一件藝術品。


    原來他學過素描啊。


    唐祁鎮看得眼眸一顫,差點把口香糖吞下肚。


    優秀的人或許都是如此,即使站在那兒不動,身上也是閃光的。


    他又垂眸,發現在深色褲管下還露著一截白色運動襪,把腳踝包裹得很嚴實。


    到底是學醫的,每個細節都那麽注重。


    唐祁鎮忍不住羨慕,心底又一陣空落,埋頭繼續勾線。


    第二次是被手機震動鈴打斷了思路,他下意識去摸自己的口袋,發現並沒有動靜。


    “別看了,是我的。”傅研生居高臨下,輕鬆捕捉到他的一舉一動,脫下一隻手套,在屏幕上輕巧劃過。


    “我去上課了,你自便。”


    語畢,傅研生已經沿著梯子爬下來了。在上麵坐了很久,他腿有些發麻,落地的時候身子微微斜了下。


    “學長當心!”唐祁鎮下意識想扶他。


    沒想到手指都沒沾邊,他就側身避開了。


    “你?”唐祁鎮語塞。


    “你手上髒。”傅研生嫌棄地皺了下眉,側過手掌緩緩脫下另隻手套。


    這這這!唐祁鎮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從小拇指無名指外側到手腕處全是細碎的鉛粉,烏漆麻黑一團。


    他無奈笑了聲——這些事對他而言早在集訓的時候就被迫習慣了。


    一手鉛灰滿地屑,指甲縫裏五彩泥,洞洞拖鞋當筆筒,多說就是一把淚。


    當美術生真是太難了。


    傅研生顯然接受不了,從書包裏翻出一個密封袋把手套丟進去,又從側麵取出巴掌大的免洗洗手液,慢悠悠地搓著手指。


    “……”


    請問您當醫生還有潔癖?


    唐祁鎮也很嫌棄:“你這麽愛幹淨,以後遇上個急救病人一身血怎麽辦?不治了?”


    傅研生沒回答,俯身搗鼓起自行車,吧嗒一聲解開了鎖鏈。


    “那你還嫌棄我髒!”


    “我是治病救人的,不是給貓洗澡的。”


    傅研生單腳點地跨上自行車,丟下一句話頭也不回地騎遠了。


    什麽貓洗澡?唐祁鎮疑惑地想撓頭,看到髒兮兮的爪子,突然動作一頓,明白了什麽。


    臥槽!誰踏馬是小野貓!?


    還給貓洗澡,我去你#¥%戈壁!


    你大爺的!


    唐祁鎮狠狠翻了個白眼,好不容易醞釀出的好感頓時灰飛煙滅。


    你給我等著,信不信老子把你畫成表情包!


    他氣鼓鼓地跑去吃了頓晚飯,回到塗鴉牆前繼續工作。


    還是畫畫好。


    按原計劃把線稿畫完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同學們陸續離開,身後隻有稀稀拉拉幾團影子。


    c市的秋天特別短,九月底風中就帶著寒意,夾在兩棟高樓間,氣勢凶猛,呼嘯而過。


    唐祁鎮回頭一瞥,竟有些被嚇到。


    畢竟他的主要活動範圍主要是寢室食堂教學樓,塗鴉牆離醫學院近,周圍的環境於他而言很陌生。


    “時間很晚了,大家都回去吧。”外麵突然傳來聲音,一道推著自行車的剪影背光而來。


    是傅研生。唐祁鎮已經能熟練判斷他的聲音了。


    然而想到他這個就覺得來氣。


    看學長們開始整理東西,唐祁鎮的手在兜裏踹了很久,趁其不備從後偷襲,拍了下他的肩。


    “需要我幫忙嗎?”


    “隨意。”傅研生頭也沒抬。


    其實唐祁鎮早就累得半死不活了,聽他這麽說沒再客套,抓起書包一溜煙跑了。


    傅研生把雜物全部收進東邊倉庫,也騎車回寢了。


    其他三位室友比他早到。他徑直走到自己座位邊擱下書包,正準備脫外套,回頭時候餘光和三位室友撞在了一起。


    對視幾秒,他皺眉:“怎麽了?”


    其餘兩人錯開目光對視,隻剩費知白朝他尷尬一笑:“你身後貼了張紙條。”


    傅研生疑惑地眨眼,伸手在後背摸了一陣,拽下一張便利貼。


    上麵畫著一隻麵目猙獰的卡通貓。


    惡龍咆哮ing


    下麵還有一行端正的小字:老子要是變成貓就把你撓進醫院!!


    這凶狠的口氣……


    不用說就知道是小唐同學的大作。


    傅研生嘴角一搐,下意識把它揉成了團。


    “真沒想到啊,他也有這種時候。”“該不會談戀愛了……”室友小聲八卦。


    他沒有理會,借脫衣服的時間冷冷斜了他們一眼。


    三人立刻閉嘴。


    坐定後,他又盯著紙團看了很久,纖長的十指將它拈起,緩緩展平。


    從小到大他都板著張臉,有著超出同齡人的威嚴和冷靜。情書倒是見過不少,但敢往自己身上貼紙條的……


    這個小東西,得寸進尺了啊。


    上次扭腳的事情真是便宜他了。


    要知道作為校級幹部和醫學係前十的人,這麽弱智的工作失誤,簡直是奇恥大辱。


    好在上麵還有老師,會長最後也沒把他怎麽樣。


    皮癢是病,得治。傅研生低頭冷冷哼聲,將紙條對折再對折,壓平棱角後塞進了鉛筆盒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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