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食多餐的照顧了一天後,到晚上,小狐狸顯而易見的精神好了許多。


    星野到庭院收衣服在外麵待了幾分鍾沒有進屋,轉身就看到小狐狸從客廳走出來似乎在找他。一看到他就像認為自己做錯了事一樣,四爪躡躡的後退兩步蹲下,靠著落地窗的窗框擺出認錯的模樣,狐狸臉上寫滿了可憐兮兮。


    星野忍不住就笑了,提著衣籃子走進去,蹲下來抬手揉了揉狡猾小白狐的腦袋。


    “沒有丟下你,放心。”


    像扇子一樣張開的九條尾巴晃了晃,尾巴尖尖卷著害羞的小圈,小白狐抬起頭主動蹭了蹭星野,然後跟在星野腳邊一起回房間。


    狛枝一回家看到的就是星野和一隻小靠枕一樣大小的白狐一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畫麵。


    星野非常入神的看著電視機裏麵的魔術表演,小白狐老實乖巧的坐在他旁邊,毛發柔軟的舒張著,看著就很可愛親人的模樣。


    不過,這不是普通的狐狸吧。狛枝想。


    “歡迎回來。”星野目不轉睛的盯著電視機,顯然隻是大腦中分出一縷魂意識到狛枝回來了。


    “我回來了。”


    僅僅隻是一句日常問候,狛枝就滿懷感動的作出了回應。


    他來到沙發旁,彎腰仔細打量沙發上的小白狐,“沒有見過的妖怪,小瞬今天認識的嗎?”


    銀次渾身一僵,不確定狛枝話中的意思。


    他們是真的能接受妖怪的存在嗎?這種習以為常的語氣是真的不害怕嗎?


    不是把他當做稀有寵物嗎?


    “啊。”魔術表演結束,星野收回了視線,回答:“今天在路邊撿到的,好像是餓暈了,吃點東西後好多了。”


    “很可愛的樣子。”狛枝柔和良善的微笑著伸出手,“很高興認識你,我叫狛枝凪鬥。”


    銀次遲疑著抬起前爪,搭到了狛枝的手心。


    “啊哈哈哈哈,在害怕我傷害你嗎?明明害怕也還是試圖相信我這種人,這份信賴實在太令人感動了……”


    好好好,某位人士又進入抒情模式了。


    星野連猜都不用猜就知道小狐狸現在內心當中肯定對他哥的人設充滿了困惑。


    握個爪就能被感動除了他哥也沒誰了。


    他還是不要說出今天他把他蓋的薄被拿出去曬過太陽這種事了。說了之後,他保證他哥能當場感動的流出幸福的眼淚。


    也不知道這種能輕易感到幸福的性格到底是好還是不好。總之目前似乎沒什麽問題。


    “這位妖怪先生應該怎麽稱呼呢?”狛枝問。


    “它沒說,不過好像不會說話。”星野回想了一下,“今天一天下來它隻發出過普通狐狸一樣的聲音,大概和小白一樣吧。”


    “這樣嗎?”


    猶豫著要不要開口的銀次默默選擇了閉嘴。


    小白是妖怪公寓裏的一隻小狗幽靈,一直和名叫阿栗的小男孩幽靈形影不離。他們活著的時候就經常在一起玩,阿栗因為某種原因失去生命後,小白幫忙複仇完畢就毫不反抗的任由人類把它當做發狂的野犬打死了。


    死後變成幽靈也一直陪在阿栗身邊,帶著阿栗躲避惡靈,最後在神社靈獸的幫助下,在妖怪公寓安穩的住了下來。


    星野是從妖怪公寓的其他人口中知道阿栗和小白的來曆的。因為小白不會說話,而阿栗也除了單音節之外基本沒開口說過話。


    生前除了能和認識的小狗玩得好之外,根本沒被好好照顧過的小孩子,如今還能保持活潑乖巧,願意和大家玩樂在一起已經很不錯了,所以公寓裏的其他人都沒想過要讓阿栗有多大成長。


    都已經成為幽靈了,就這樣好好享受大家的喜歡,一直什麽都不用考慮,單純的活下去就夠了。


    大家是這樣說的。


    星野想,他會喜歡妖怪公寓,會願意以後一直住在那裏,也許很大程度上是很喜歡那裏的氛圍吧。充滿包容力的熱情友善的地方。


    “雖然名字不能確定,不過妖怪先生這個性別倒是沒有錯。”星野轉頭拿著遙控器換台,一邊換台一邊說:“今天給它擦身體的時候看到了,確實是個男孩子。”


    “嚶!”銀次抱著腦袋整個撲在沙發上,顯而易見的害羞了。九條尾巴縮起來幾乎要把自己裹成球。


    狛枝不由的笑了出來。


    想到擦拭毛發的時候,自己全身都被擼過,羞恥的地方都被看到了,現在還被人笑。銀次就恨不得現在誰都看不到他,耳朵都耷拉著試圖讓自己聽不到聲音。


    不過狛枝並沒有笑很久,很快就道歉了,“對不起,我並不是在嘲笑你,隻是覺得你的反應很可愛。如果這讓你感到不舒服了,我向你道歉,我不該笑的。”


    他的語氣太過誠懇。讓銀次反而覺得自己反應過度。


    星野也重新將注意力放回這邊,看到狛枝滿是歉疚的神色,又看到縮成一團的狐球,他後知後覺的想到自己說多了。


    嘛,如果是普通的動物倒沒什麽,換成能聽懂人話的妖怪,聽到自己的性別被討論,還是會像人類一樣有被公開處刑的羞臊吧。


    “那……我也說聲對不起。”星野抬手揉了揉毛團子的腦袋,“我沒有特意去看,隻是消毒清洗的時候無意間看到了而已。沒有故意欺負你的意思,嗯,抱歉。”


    不是的,不需要您道歉,是我太不成熟了。


    銀次拋去羞恥感重新坐好,親昵的頂了頂星野的手心。


    對於狐妖來說,性別本就可以隨意變換,會為這種事情不自在的我,實在太不成熟了。所以,不是您的錯。


    “真好啊。”看著一人一狐的互動,狛枝又開始了他真摯的感慨:“小瞬一直都這樣,閃耀著光芒,溫暖又善良,願意把被獨自丟下的撿回家,親切的收留,就像當初撿到我一樣。”


    嘶~~~


    星野感覺一身都冒雞皮疙瘩的抖了一下,“別這麽形容我啊,羞恥的都快要鑽地縫了。而且什麽叫像當初撿到你一樣?少給自己加流浪兒設定啊,雖然覺得很丟臉,但我可清楚的記得當初是我抱著枕頭去敲你門的。”


    一想起當初的事,星野就感覺窘得不得了,“話說別讓我想起那麽厚臉皮的事情啊。”


    抱著腦袋,星野一邊羞窘不已,一邊又有幾分自暴自棄意味的壓低聲音啊啊喊著。


    狛枝暖暖的微笑,“我是真的認為,能夠被小瞬選中,是我最大的幸運。”


    他從不說謊,他發自內心的為此感到幸福,並且由衷的希望這份幸福不會被輕易奪走。


    因為,他是如此熱切的希望著啊!


    那天的事情,他同樣印象深刻的記著。


    那是幸運與不幸交織最濃烈的一天。


    他隻不過是要和父母一起出國旅遊而已,然而美好的旅遊還沒開始就連同原本的日常一起破碎了。


    飛機上混上了劫匪,然後有隕石意外飛來砸中劫匪的同時擊毀了飛機,整架飛機上隻有當時還不足十歲的他單獨幸存,其他人全部死亡。包括就坐在他身旁的父母。


    幸存者是幸運的嗎?


    不僅活了下來,還能得到包括賠償金在內的巨額遺產。所有人都在說“你是幸運的”


    但這真的是幸運嗎?


    用其他人的不幸交換而來的幸運是什麽好東西嗎?


    父母滿身鮮血的死在他麵前,身體支離破碎,然而隻有他,像是被死神拒絕了一樣毫發無傷。


    回到家中,看著空無一人的房間,他隻覺得自己像被孤獨的丟在冰冷的虛無中一樣。


    啊……多麽的不幸啊!


    出門前,母親將家裏收拾得幹幹淨淨,原本應該是舒適的環境,然而此時落在獨自存活的孩子眼中卻顯得毫無家的氣息。


    原本溫馨的地方變成了被人遺棄的空殼,裏麵隻有同樣被遺棄的他。


    幸運。


    活下來就是幸運嗎?


    不是啊,大家都弄錯了,看看他是多麽的不幸啊,一眨眼間就失去了所有。


    不是的……是他弄錯了,大家其實根本不在意他是否幸運之類的,對於大家來說,這隻是一件和他們無關的事故而已。


    大家所說的、所做的,都隻是在職責範圍內、在同情的範圍內幫忙處理事件。他其實完全不重要,不論到底算幸運還是不幸運,他隻是因為是事件相關人所以會得到關注而已。


    但是完全不需要這樣啊,不幸的是那些死去的人不是嗎?那麽,應該得到關注的是那些死去的人以及他們的家屬。


    他這種人,他這種利用別人的不幸而幸運活下來的人,應該是要被唾棄的存在,不值得被在意。


    但是,他這種人的幸運也值得用那麽多人的不幸做交換嗎?那些死去的人是多麽的沒有價值,哈哈哈……竟然因為他這種人,僅僅隻是因為他而已,就全部沒有存活的希望。


    太脆弱了不是嗎?這麽輕易的失去獲救希望,太過脆弱了,太讓人失望了,大家竟然都是這麽脆弱的嗎?


    如果在飛機上有一個充滿希望的人,一個強大的不會被命運所打敗的人,那個人肯定會活下來吧。


    因為這個世界上不是有嗎?


    即便失去雙手也可以憑借雙足成為畫家的人;即便失去雙腿也憑借頭腦和雙手成為研究者的人;即便天生殘缺也可以在某一領域大方光彩的人。


    所以,擁有才能的強大的充滿希望的人終有一天會成為令人欽佩而仰望的存在,不會輕易消亡。


    大家會失去生命是因為不夠強大,無法成為充滿希望的存在。而他,隻是比大家多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幸運而已。


    如果能遇到充滿希望的存在,他這點微不足道的幸運肯定也可以被打敗,如果能見證那份希望的存在,那將會是他最大的幸運,如果能見證那份希望的存在,他很樂意成為希望的墊腳石。


    到那時他就可以說“看啊,真正的希望不會被任何東西打敗,任何東西,就算是絕望也不能打敗真正的希望!”


    他發瘋一樣的這樣想著,隻要這樣想著,周圍的黑暗、冰冷與孤獨就沒辦法侵占他的身體,沒辦法侵占他的內心。


    因為他做好準備了,做好準備把一切獻給希望,獻給強大的不會被吞噬的希望。


    一想到他這種連死神都不屑看一眼的存在有一天能成為希望的墊腳石,他就能感覺到全身的細胞都在興奮。帶著迫不及待的期盼,來吧,他熱切的想要見到強大的璀璨的希望之光。


    然後……敲門聲響起了。


    堅定的、有規律而顯出堅持的敲門聲,讓沉浸在自己思維中的他走出了自我暢想,再次清晰的感受到周圍能夠吞噬人心的空寒。


    沒關係的,這份黑暗與孤獨最終也會被希望所打敗,希望不會害怕任何東西。


    這麽想著,他走到門口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的是和他同歲的鄰居孩子——星野瞬。


    因為兩家人關係好,所以他們理所當然的成為了好朋友,還是同班同學,一起上下學的好朋友。


    對方似乎哭過,眼周有哭腫的痕跡,但是現在雙眼中卻帶著似乎能直麵一切的光芒。


    啊……是的,他被送回來的時候聽說了,星野叔叔和星野阿姨出車禍了。


    明明出門前他和小瞬約好了的,旅遊結束後要互相分享旅遊途中的新鮮事。但是,他沒能成功旅遊,失去父母變成了孤兒,小瞬也沒能去旅遊,叔叔阿姨去公司商議團隊旅遊相關事項後回來的路上出了車禍,所以小瞬也變成了孤兒。


    和他一樣。


    “凪鬥哥。”抱著一個小枕頭敲開他家門的小瞬目光灼灼的看著他,對他說出了那句話。


    “我們可以成為新的家人嗎?”


    一瞬,他仿佛看到夜幕中閃耀的星光落入了這個鼓起勇氣來找他的人的雙眼中。


    因為,多麽的熠熠生輝啊,那雙眼中的光芒,耀眼的仿佛絕對不會就這麽對命運認輸。


    他還在為這份光芒驚歎的時候,就被一個柔軟的還帶著溫度的小枕頭撞上,然後帶著枕頭撲上他的人緊緊的抱住了他。


    帶著絕對不鬆手的氣勢,一瞬間就用那份溫暖與氣勢衝散了之前包裹著他的孤寂與寒涼。


    “我要和凪鬥哥成為新的家人!我一定、一定會、一定要讓爸爸媽媽、讓叔叔阿姨在天上看到,我和凪鬥哥,會一直一直……一直開心的勇敢的活下去,我一定……”


    鼓起勇氣的孩子終究還是大聲哭了出來。但他一點也不覺得這是軟弱,相反,他感覺自己看到了強大,正在發芽中的強大。


    所以,當時他回抱住了這顆強大的幼苗。


    “嗯,我很樂意成為小瞬的新家人。”


    他相信,幼苗終有一天會成長為大樹,那份光芒會成為閃耀奪目的希望之光。


    他相信小瞬身上存在希望,而他,願意成為養料。


    ***


    躺在臥室的床上,柔軟的薄被有暖暖的氣息傳出。狛枝抱著被子滿足得渾身散發出幸福的氣息。


    是陽光的味道,是小瞬幫忙曬被子了吧。非常溫暖的味道。


    “呐~小瞬。”仿佛那晚的星光再次浮現在眼前,狛枝飽含心意的由衷的呢喃著。


    “我也許比想象中更喜歡你,不僅僅是喜歡,我發自內心的愛著——你所支撐著的那份希望。”


    雖然有人在背後試圖幹擾你,當然,我相信你一定能戰勝,以你的才能,想要改變整個世界都是那麽輕鬆,但我還是希望能成為你的力量。


    我可以做到,因為,我的幸運很強大。


    黑暗中,狛枝將一枚已經被泡壞的監聽器舉到眼前,在月色下觀察了一陣後,露出了柔軟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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