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休止的眼神移到墓碑上,上麵赫赫然寫著‘路黎’兩個字。


    這個別人口中的‘小黎’,竟然也姓路?


    顧休止瞳孔微微一縮,這個路黎,也許是路野的弟弟?


    路野接下來開口說的話好像也印證了顧休止心中所想:


    “他們口中的小黎,是我的弟弟。”


    “他已經去世了。”


    路野提起往事時,語調不自覺變低,顧休止也怔住了。


    “對不起。”


    “我不知道他是你弟弟。”


    顧休止的聲音帶著歉意,“我也不知道他已經去世了。”


    雖然顧休止道了歉,但是這並不代表往事就一筆勾銷了,因為這並不能改變什麽。


    是弟弟難道就不能是替身了嗎?一想到最開始路野對自己沒由來的、莫名其妙的好都是屬於別人的,都是本來應該屬於他弟弟路黎的,顧休止的心仍然是止不住的酸澀。


    “這是你弟弟,然後呢?”顧休止喉嚨幹啞,仿佛有什麽堵在胸口,連發出聲音都很困難。


    路野看著顧休止,“什麽然後呢?”他以為自己的話已經說的明白了。


    “你弟弟去世了,你就把所有想對你弟弟的好,都轉移到我的身上嗎?”顧休止忍住不讓自己抽泣,“你從頭到尾有沒有問過我的意見?你問過我想不想接受你的好嗎?你問過我想不想以你弟弟的身份在你的世界裏活下去嗎?”


    一口氣說完這麽一大堆話,再加上情緒激動和身體本來就虛弱,顧休止險些喘不過氣來,小口小口地張嘴呼吸著,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穩定住情緒。


    “顧休止,”路野盯著顧休止的眼睛,語氣有些嚴厲,一字一頓道:“我可能沒有對你發過脾氣,不過,今天我挺生氣的。”


    難過快要從顧休止的皮膚毛孔裏溢出來,他覺得自己又快要當場暈過去。他不知道路野突然說這話是什麽意思,他真的當自己脾氣很好,可以隨便任由他欺負嗎?


    顧休止不想再費盡心思組織語言和路野爭辯,這樣不僅路野難堪,也是在揭自己的傷疤。


    顧休止抿著唇,眼神盯著地麵,轉過身就準備離開。


    哪怕等會自己沿著這條路走回去,他也不想再看到路野一眼。


    見顧休止轉身要走,路野伸出長臂拽住顧休止,扣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向自己的身邊,不讓他動彈。


    轉身的那一刻顧休止的表情就已經很難看了,又猝不及防地被路野拽回來,顧休止的表情一瞬間像是要哭出來一樣,幹巴巴地對路野開口,“疼。”


    “我疼。”


    路野鬆了鬆手勁兒,但是仍舊拉著顧休止的手腕,“我話都沒說完,你跑什麽跑。”


    “疼,”顧休止又重申了一遍,“你放開我。”


    路野搖頭,“你給我承諾,我放開你你不走,我就放開你。”


    顧休止抬眼看路野,遲疑地點了點頭。


    “我剛才說,我很生氣。”路野放開顧休止纖細的手腕,“我生氣是因為,你不信任我,更不給我解釋的機會。”


    “我覺得這件事情,沒什麽可解釋的。”顧休止別過臉。


    “我剛才說了,”路野指指墓碑,“他是我弟弟,所以不存在有什麽他是我死去的白月光這種小說情節,你也不是什麽替嫁的小嬌妻、什麽總裁的替身情人。”


    顧休止抬起頭複雜地瞅路野一眼,本來很嚴肅的氣氛,被他這麽一搞,瞬間有些搞笑了。


    他抿著唇,盡量讓自己看起來麵無表情,繼續聽路野解釋。


    “當然了,你也有可能覺得我把你當作自己的弟弟了,所以才對你那麽好,我告訴,不是,”路野的表情很認真,語氣很誠懇,“我從來都沒有這麽想過,我對你好,隻是因為你是顧休止。”


    “不是因為你像路黎,隻是因為你是顧休止。”


    天空有些灰蒙蒙的,看起來像是要下雨的樣子,風也有些涼颼颼的,顧休止聽著路野的話,瑟縮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被風吹的,還是因為路野的話而顫抖。


    “更何況,在我眼裏,你根本不像路黎。”


    “在我眼裏,你就是你。”


    顧休止沉默著,他從來沒有從別人嘴裏聽過‘因為你是顧休止’‘你就是你’這樣的話,他的眼眶有些酸脹。


    “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路野微微低下頭,屈膝彎著腰蹲在了地上,“我是在孤兒院長大的。”


    顧休止這才突然想起來,上次在福利院的時候看到的那張路野小時候的照片,而且郝院長也清晰明了地告訴自己路野是福利院長大的孩子。


    那麽這個弟弟是哪裏來的弟弟?難道他和路野同時被父母拋棄的嗎?


    “路黎是從別的孤兒院過來的,跟我沒有血緣關係,”路野輕輕擦拭著墓碑,“他和未來一樣,從小就有白血病,然後去世了。”


    “我之所以這麽努力地想幫助未來,也有一小方麵是因為路黎的原因,我不想看著未來重蹈路黎的覆轍”


    顧休止忽然就明白了,為什麽路野對未來那麽好,不僅僅是因為他懂事,還因為他和路野的弟弟有著相似的經曆。


    “路黎剛到我們福利院的時候,特別小,脾氣軟軟的,任人揉捏的那種,”路野回憶著,“他手裏有兩顆糖,福利院裏的小朋友們都眼巴巴地瞅著,還有幾個調皮的想上去搶。”


    “他死死地扣著那兩顆糖,誰也不給,”路野笑了一下,“當時我在一邊看著,心裏還嘲笑他,就想著吃。”


    “後來郝院長過來抱他,他把手裏的糖給了郝院長一顆,”路野臉上的表情有些受傷,“你知道嗎?就是特別討好的那種笑,想讓院長多喜歡他一點,不要再拋棄他。”


    顧休止怔然。


    “還有一顆,他給了我,”路野的手撫摸著上麵的那個‘黎’字,“他說,看我很不愛笑,像是不開心的樣子,就想讓我吃了糖之後開心。”


    路野攤開手掌心,彷佛掌心上麵就有一顆糖似的,“他自己一顆也沒有吃。”


    “他喊我哥,後來,我就變成了他的哥哥,親哥哥。”


    路野繼續說道:“我沒生過什麽病,還是個男孩,所以陸陸續續被領養了很多次,但是路黎因為白血病,總是呆在福利院裏。”


    “我小的時候脾氣很不好,很古怪,一方麵我也擔心路黎一個人會受欺負,隻要我被領走,我就在領養家庭裏使脾氣,導致他們最後都退養了。”


    “那個時候真的挺幼稚的。”


    顧休止知道,要先試養一到三個月,給家庭和孩子一個磨合、適應的時間,才能決定最後要不要領養。


    “後來我告訴院長,不要再把我送出去了,我可以照顧弟弟妹妹,也可以幹活,隻要讓我留在院裏。”


    “我就一直在院裏長大,我一邊念書,一邊打工,給路黎治病。”


    “但是他還是去世了,他喊了我那麽多年哥,最後我還是沒能救得了他。”


    顧休止看著蹲在地上的路野,他的肩膀微微聳動著,難過到無法控製自己,顧休止走近他,想要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卻又停了下來,最後還是什麽都沒做。


    “他去世的時候,比你現在小一歲,二十歲,那個時候我才二十二。”


    “雖說我們沒有血緣關係,但是我從心裏,把他當親弟弟。”


    路野捂住了自己的臉,沒有再說話。


    從小在福利院長大,除了郝院長,別人路野都不怎麽親近,唯一還陪在他身邊的就是路黎,也可以說,他們兩個是相依為命。


    二十二歲,路野就要麵臨一個親人的離別。無能為力,自責,悲愴,隨時隨地都籠罩著他。


    他害怕某一天回頭之後,發現身後一個人也沒有,發現自己如此孤獨。


    如果路黎在路野很小的時候就去世,或許小小的路野還不懂生命流逝就再也回不來的悲痛,不知道生命的有限;如果再路黎再晚一些去世,或許曆經世事的路野會明白,命裏有時終須有,明白月有陰晴圓缺,生命這種事情強求不得。


    二十二歲的路野,明白死亡的意義,卻不明白如何坦然麵對死亡。太早說告別,無奈地說告別,對一個二十剛出頭的人來說,太難太難。


    這是他一生的痛。


    路野蹲在地上緩了好一會,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才站起來看著顧休止,“抱歉說了這麽多,我隻是覺得,你應該有權知道這些。”


    “當然,一直說到這裏,也沒說到你最在意的問題。”路野看著顧休止,又看了一眼天,已經陰陰沉沉的,仿佛下一秒雨就會傾盆而下,他拉住顧休止,把顧休止身上自己的外套緊了緊,讓他盡可能溫暖些,然後虛虛的把他圈住:“我再帶你去個地方。”


    這次顧休止沒有再抗拒,乖乖跟著路野。


    他甚至還覺得有點愧疚,不知道為什麽,從剛才的講述裏,他覺得自己可以選擇相信路野。


    因為他和奶奶是不一樣的,路野是個很好的人,善良、負責任、溫柔又穩重。他這樣不聽路解釋,甚至近乎無理取鬧的行為,不僅讓別人擔心,還讓路野回憶起了傷心往事。


    他在看看路野單薄的背影,內心的愧疚之情更甚了。


    還沒沿著路走到車邊,遠處的天邊就傳來一陣轟隆的雷聲,近接著毫無預兆地的雨點就砸向了地麵,路野皺了皺眉,裹緊了顧休止,帶著他腳步匆忙地往車邊走。


    顧休止已經生病了,淋了雨可能會更嚴重,絕對不能冒這個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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