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氣清,岩棲山隱,盤旋蜿蜒的環山公路上平穩地行駛著一輛線條流暢的黑色邁巴赫,車子穿行在山間綠幕之中。山路遠處,幾座別墅隱匿在一片濃鬱的綠色裏。


    車子緩緩停在一棟別墅前,一個身著白衣的男子從車上下來,腳步急快地走進了別墅大門。


    而這一切都被別墅角落裏的監控拍下。


    別墅內的一個房間裏,一個身材略微瘦削、皮膚白皙的男人靜靜地躺在床上,他的鼻梁高挺,薄唇微抿稍顯蒼白,細密又濃長的睫毛翹著,在眼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陰影,眼窩有淺淺的青色但呼吸均勻。一張黑色的羊絨薄毯蓋在他身上,堪堪遮到小腿處,露出的一截腳踝細荏纖長。


    從門口那個男子踏入別墅大門的那一刻,床頭櫃上的電子設備就滴滴地一直響著。


    安靜的房內回蕩著滴滴滴的尖銳聲音,窩在床上的顧休止終於忍無可忍,皺著眉頭按了按眉心,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伸出手把電子設備從床頭櫃上撈了過來。


    他抬起蔥白的指尖點了下電子屏幕,掀起薄薄的眼皮掃了一眼,認出了監控裏那個走進別墅的身影,就把平板扔到一邊,闔上眼皮躺回了柔軟的床上。


    進來的這個人是林臣秦,他多年的朋友。


    為了防止林臣秦再喋喋不休地講什麽要多出去走動、多曬曬太陽之類的廢話,顧休止還是拿起了床邊的遙控器,朝窗邊摁了一下。


    原本展開的窗簾徐徐關上,窗外的陽光灑進來,給整個房間灌進了溫度。


    陽光映到顧休止的臉上、身上,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有些透明感。因為他的皮膚很白,白的透著些許病態,甚至可以覷見細小的青色血管。


    顧休止一點都不適應這樣的陽光,他皺著眉抬手扯過黑色薄毯,蓋住了自己的眼睛。


    沒過多久,門前響起了一陣篤篤的敲門聲。


    “休止?”林臣秦喊了一聲,示意去給他開門。


    顧休止嗯了一聲,翻身從床上下來走過去給林臣秦開了門,還沒等他進門,顧休止就轉身回到屋裏坐在了床邊,又拽過毯子蓋在身上。


    因為生病的緣故,他有些身涼,容易畏冷,所以經常會蓋一塊毯子。


    果不其然,林臣秦進了屋子之後先看了一眼窗邊,陽光充足,屋內敞亮,終於不是一如既往的陰沉沉的黯淡感,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走到顧休止身邊,林臣秦有些無奈:“陳叔告訴我,你已經三個月沒有出過門了。”


    “嗯,”顧休止麵無表情地點點頭:“謝謝你告訴我我們家管家投敵了。”


    “投敵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林臣秦對顧休止的話無動於衷,歎了歎氣:“陳叔還跟我說,你的飲食狀況也越來越糟糕了。你該多出去走走的,不然身體隻會越來越差。”


    顧休止不再反駁,一邊嗯一邊點著頭,心不在焉地表示自己在聽。


    以前他沒事的時候偶爾會強行帶著顧休止出門,三個月前他因為私事出了次遠門,在沒人能勸動顧休止出門之後,他就真的在家裏整整三個月沒有出門。


    林臣秦走的時候顧休止的情況還算比較穩定,但是顧休止閉門不出這幾個月裏,情況又開始惡化。


    這讓林臣秦覺得有些焦慮,因為顧休止的情況不僅僅是抑鬱症這麽簡單,伴隨抑鬱的還有並發神經性厭食症,進食障礙會讓他的身體每況愈下。


    因為厭食不僅會導致身體出現水瘦、體重下降和低血壓,還會嚴重影響心理狀況,造成反應淡漠、情緒不穩定和社交退縮等。


    剛才林臣秦看見顧休止第一眼,肉眼可見的感覺他比三個月之前更加瘦削了。


    顧休止已經三個月沒有出過門了,長時間待家裏不和其他人交流隻會讓病情越來越糟。而且顧休止並不存在社交恐懼症,他隻是封閉自我排斥交流,不願意與人接觸,而不是不能和別人交流。


    林臣秦不明白,那件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為什麽顧休止一直不能走出來呢?


    顧休止一直在選擇逃避,不肯積極地接受治療,不肯主動地同別人傾訴。


    不過他也沒有辦法完全跟顧休止做到感同身受,他不知道顧休止現在經曆著受怎樣的痛苦。他作為朋友做再多,對顧休止來說也隻是療效甚微,能否解決一切問題的關鍵還是要看顧休止自己願不願意、能不能走出來。


    他現在能做的就是盡量多帶顧休止出去走走。


    “你就不能為了我出一次門嗎?”林臣秦惡狠狠地看著顧休止。


    “出門可能不太行,”顧休止麵無表情,靜了片刻又補充道:“出殯應該可以。”


    假如世界上有‘最佳刻薄獎’,那麽林臣秦覺得從顧休止會開口說話之後,這個獎就應該無限期歸屬顧休止,直到他在耄耋之年帶著這個獎杯入土為安才會出現下一任繼承人。


    林臣秦忍不住翻白眼:“我提議你以後可以適當、盡量少說兩句話,我覺得我能多活幾年。”


    “提議駁回,”顧休止淡淡道:“你死了還能扔去填海,增加國土麵積為祖國做貢獻。”


    “活著…”


    顧休止頓了一下,閉上了嘴。


    林臣秦:“……”


    默念了三遍我佛慈悲,林臣秦才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畢竟顧休止平時不怎麽愛說話,隻有在開啟嘲諷技能的時候才會多說兩句,林臣秦也就不跟他計較。


    顧休止抬手揉了揉肩,因為林臣秦的連篇廢話稍微有些不耐煩,盯著他:“你來就是為了讓我跟你出門?”


    “我也不跟你說那麽多,”林臣秦索性直接通知他:“我定了位子,明天,你跟我出去吃飯。”


    顧休止立刻眉頭緊皺,抗拒的意味不言自明。


    “不去也得去,明天我來接你。”林臣秦怕他再噎人,直接丟下一句話走人。


    空蕩蕩的房間裏顧休止坐在床邊,低下頭靜了好一會,細碎的黑色軟發遮在額前,然後慢吞吞地開口:“哦。”


    “那就出去。”


    除了自己別無他人的房間裏,也不知道這句話是說給早就已經離開的林臣秦聽,還是說給他自己聽。


    盯著自己的手看了一會,顧休止又躺回了床上,看著天花板發了一會呆,直到眼睛有些幹澀才閉上眼。


    ……


    再次睜開眼時,窗外已經掛上了夕陽,起身拿起櫃旁的玻璃杯,顧休止抿了幾口溫水潤了潤喉,睡得太久導致他思想現在有些混沌。


    光著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顧休止動作遲緩地踱到窗邊,垂下眼睫望著夕陽漸漸從地平線上消失,橘色的餘暉仍在天空未曾彌散。


    *


    路野把賓利穩穩當當地停在了小區停車位上,抬起手腕看看腕表,拎起副駕駛上放著的紙袋子扭身開車門下了車。


    他邁著矯健的長腿走到停車位對麵的小鐵皮車棚,稍微彎了彎腰鑽了進去,餘光瞥到車棚一角已經搖搖欲墜,路野心裏盤算著什麽時間再過來修一下,免得不小心砸到人。


    這小區挺已經上了年紀了,又舊又破,連個給汽車遮風避雨的地方都沒有,隻有露天停車位,所以最開始連這個小車棚都沒有。


    這小區裏都是上了年紀的小老頭和老太太,平時這裏也就是放放他們的自行車和電瓶車,所以老頭老太太們讓物業給蓋個小棚給小車遮風擋雨的時候,物業都懶得管。


    路野看不得這幫可愛的小老太太小老頭鬧心,自己挽著袖子給小區搭了一車棚。


    走到車棚角落處,路野蹲下身子拿起地上的飯碗看了看,裏邊已經空空如也了。


    他從自己拎著的紙袋子裏掏出一包貓糧,撕開了倒進碗裏,盛了滿滿一碗之後把碗放回了原處。


    幹完這一切,路野湊近一樓的牆根窗邊,衝著裏頭喊:“老太太--”


    ‘咚’的一聲窗戶被推開,裏邊探出一個白頭發的腦袋揮著鏟子,語氣有些不滿,嘴角卻止不住上揚:“跟你說了別喊我老太太,叫老了誰負責。”


    路野打趣道:“肯定是你家小老頭負責,難不成你還想訛我。”


    “就你嘴貧?”小老太太瞪路野一眼,聲音柔和了許多:“晚上來我家吃飯嗎?”


    “是我去吃飯呢,還是我去做飯?”路野臉上笑意更甚。


    老太太哼了一聲,“飯我早就做好了,你不來拉倒。”


    路野隻是勾了下唇,卻沒有搭話,餘光瞥見幾隻流浪貓慢慢湊近了飯盆,路野拎著袋子轉身出了車棚,準備進樓。


    走到一樓過道,老太太果不其然地站在門口等著路野。


    今天路野身穿著一件迷彩夾克,袖口略微挽起露出修長的小臂,內搭一件純白色t恤,襯得他肩寬背挺身形頎長;一條黑色休閑褲將修長腿展露無遺,腳上踩著一雙馬丁靴。


    老太太想,要是自家兒子也這麽帥,估計她家的兒媳婦得從小區排隊到美國。


    “你家老頭呢,”路野把手裏的袋子遞給老太太,“我又換了一個牌子的貓糧,給小可憐們換換口味。”


    路野半個月才回來一次,大部分他不在的時候都是小老太太幫忙喂貓的,所以他會買些貓糧放到老太太家,方便老太太喂貓。


    “老頭下棋去了,那個”老太太冷哼一下接過袋子,雖然已經知道了答案,但是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你就一個人,真不來我家吃飯?”


    “不了。”路野搖搖頭,轉身上了樓。


    他的肩膀寬闊,身段筆直,背影看起來無比堅毅,腳步聲沉穩。上樓轉彎的時候看見老太太還站在門口看著他,又衝著老太太笑了笑,“快回去吧,我真不去你家蹭飯。”


    老太太看著路野遠去的背影,想張口說些什麽,最後卻轉身回到了自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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