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氣放下所有的感覺,就像是一場大型的手術,隻是摘取的器官並非腎髒或是闌尾,而是胸腔內那顆曾經鮮活跳動、現已死去的心髒。


    遊燁能感覺自己是如何被人架上手術台,清醒的看著鋒利的手術刀剖開胸前皮肉,看見那代表著溫度的血液一點點流淌著、隨著時間的推移終於熬幹,從撕心裂肺到心如死灰,直至被徹底挖走的那一刻,甚至感覺不到疼痛。


    而被重新縫合的傷疤仍然猙獰著,反複提醒著他丟棄了什麽東西,最開始的時候,遊燁每一次看到那道疤痕,空蕩的胸腔便會反射性抽痛起來,像一場過於真實的噩夢。


    但久而久之的,傷口會愈合,夢也終究會醒,而他的人生,也從未停止前進。


    所以,沒什麽大不了的。


    在那混亂的一夜後,遊燁突然想開了,像是崩潰之後的茅塞頓開——原來在不知不覺裏,自己終於踩到了底線,於是清醒過後的遊燁收回了腳,並且劃分了距離。


    這一次他沒有頹廢,沒有醉生夢死,甚至在後來麵對虞冰時還能笑笑,隻是那笑容中再也不見從前的熱情與喜愛,隻餘下冷冰冰的、敷衍的禮貌。


    這是向來貌合神離他們,最應該擁有的態度。


    從酒宴回來以後,遊燁沒再去公司,而是住回了家裏——這讓愧疚且想要補償的虞冰鬆了口氣,趁著這幾日放假,他鉚足了勁兒一天三頓換著花樣的做飯,甚至買了材料做麵包點心,當成下午茶送到遊燁房間門口。


    後者卻從未拒絕過,像是默許了對方的做法,這讓虞冰愈發殷勤,但在這個過程裏,他逐漸發現,自己對遊燁的喜好了解甚少。


    他不知道他愛吃什麽,偏好的口味,隻能憑靠著在食物送進口中時短暫變化的神情一點點地猜測……虞冰也的確開口問過,但得到的永遠都是千篇一律敷衍的答案,這讓他無奈的同時,又有一點兒糾結的難過。


    在知道對方最終選擇服下避孕藥的時候,虞冰並沒有預想中鬆了口氣的感覺——送藥這件事主要是出於時間考慮,等級越高的omega越容易受孕,而緊急避孕藥能發揮作用的時間也更短,遊燁當時昏迷了將近十二個小時,已經瀕臨失效的節點,若是事後找人去買,未必趕得及。


    他不想對方未來後悔,畢竟那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而遊燁,還那麽年輕,如果僅僅是為了利益,他完全不至於要犧牲自己。


    而對方最終的選擇,確讓虞冰欣慰又矛盾,或許是信息素上的吸引,讓他潛意識裏想要讓對方生一個孩子,就像在瀕臨失控的當頭,自己也曾不受控製的想標記他……


    這是不對的,年輕的alpha咬著下唇,我不能那麽自私,不能再讓遊燁露出那樣……痛苦的神情。


    所以他盡可能在事後作出補償,就比如現在,掛著藍牙耳機聽著家族會議,手上正翻拌著香甜的麵糊,以及事先準備好的紙質模具。


    根據他的觀察,遊燁似乎更偏好甜一點的東西,因為前天晚上的所有菜裏,隻有糖醋排骨他吃的最多……


    心不在焉的想著,連會議的內容都錯漏了不少,虞冰瞥了眼已經開啟的錄音,準備晚上睡前再複盤一遍。


    這時樓上突然傳來動靜,虞冰摘下半邊耳機,回過頭,看見遊燁不緊不慢的下了樓梯,他穿著一身簡單的休閑裝,像是準備出去。


    也顧不得放下手中的裱花袋,虞冰反射性開口:“你這是……準備去哪裏?”


    按照以往,他從來不會主動詢問這一點,就像對方也從未問過他一樣。但或許是擔心則亂吧,嘴巴總是搶在大腦前一步開口,等他反應過來時,已經收不回去了。


    好在遊燁也沒打算讓他尷尬,禮貌的勾了勾唇角,將一頂羊絨帽扣在頭上,走向玄關:“去看看我爸。”


    年前那段時間他太忙了,沒能親自看上幾眼,大多都是聽醫院轉述……這會兒正好有時間,還能趕上新年的尾巴。


    虞冰“哦”了一聲,不知為何悄悄鬆了口氣,追問道:“那你今晚還……呃,回來吃飯嗎?”


    可能是他聲音太小,又或是遊燁走得太急,虞冰得到的,隻有關門聲。


    “……”


    耳邊的會議還在繼續,虞冰默默戴好剛才摘下的耳機,聽著長輩們枯燥又無聊的談話,勉強壓下了心中一閃而過的空虛。


    蛋糕糊已經全部注入模具,虞冰將其在桌上磕了磕,震掉氣泡,放進烤盤。


    紙杯蛋糕的好處是,放涼了也不會太影響風味——如此想著,他像是悄悄地鬆了口氣。


    ……


    過年時的醫院要比以往冷清許多,遊燁上了樓才知道遊文星換了一次病房,隻好又走回樓下。


    進門的時候,護士正在偵測體溫,許久不見的父親正老老實實的坐在床上,腿上倒扣著一本書——遊燁走過去,卻發現那是一本龍傲天套路的網絡爽文,不禁嘴角一抽。


    “……我以為你會看更有內涵的東西。”他半開玩笑似的說著,拉開一張椅子在旁邊坐下:“最近感覺怎麽樣?”


    不知道是不是遊燁的錯覺,遊文星似乎又瘦了些,好在精神氣不錯,笑著看向他:“人麽,總有需要放鬆的時候……你以為我真喜歡看那些金融類的書啊?寫得跟密碼似的,看一眼都頭疼……”


    雖然早已年過半百,遊文星的口吻聽上去像個剛畢業沒多久的大學生,透出幾分莫名的孩子氣。遊燁無奈的搖了搖頭:“那這一點上,我們應該是遺傳的。”


    說著伸手拿過那本,簡單翻閱了一下,途中護士悄悄退了出去,將房間留給父子二人。


    遊燁看得很粗略,掃了幾眼就翻到了尾:“嘖,這怎麽沒完結啊……”


    “最後一部聽說一個半月後發售,”遊文星樂嗬嗬的拿回了書,在看到的位置上折了個頁腳,將其放到一邊:“怎麽突然過來了?”


    “這不過年麽,來看看你。”遊燁翹起腿,雙手交疊著放在膝頭,他沉默了下,連帶著臉上的笑容都黯淡了少許,最後幹脆收斂起來。


    “爸,”卸下了麵具的青年抬起頭,眼中閃過罕見的脆弱,他沒有笑、更沒有哭,隻是平靜的、清晰的開口:“我想離婚。”


    和虞家的聯姻是遊文星一手主導,從前是遊燁尚有猶豫,所以遲遲未下決定……而在經曆了一切之後,他無比堅定的想要離開那個人,隻因為他不能再陷下去。


    遊燁不想變成隻是自我感動的戀愛腦,但是信息素的影響確是實實在在的,納帕萬般不情願,身體都會先一步的渴望,變得再三打破底線,最終失去自我。


    一個好的商人,要學會及時止損。


    遊文星聞言,似乎並不意外,他用無奈中帶著些痛心的目光看著眼前驕傲的兒子,片刻過後,長歎一口氣。


    “但是你找不到第二個“命定之人”了。”


    “……我知道。”遊燁像是輕鬆的聳了聳肩,雲淡風輕地道:“我會考慮換腺手術……已經派人去尋找合適的腺體了。”


    換腺手術的風險是根據病人原本的信息素等級來決定的,而且隻能往上提升,最次也是平級,隻有這樣才能彌補腺體割除後所帶來的信息素絮亂,盡可能減輕並發的後遺症。


    遊燁的腺體是s級,那麽他就隻能尋找s級omega的腺體,可這世界上的s級非富即貴,光是摘除就有巨大的風險,又有誰能主動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呢?


    這個可能性實在是渺茫,遊文星自然清楚這點:“如果也找不到呢?”


    “那就割除。”遊燁的答案很果斷,像是早就在心裏反複思考了一萬遍:“沒有腺體,我不會立刻死去……但是爸爸,再繼續這樣下去,我就要“死”了。”


    alpha的信息素對他有著巨大的誘惑力,愛到徹底失去自我也隻是時間問題,何況在嚐過了結合的滋味以後,遊燁光是做夢都會回憶起那晚的場景——那是欲求不滿的身體本能的抗議,他無力阻止,隻能從根源斬斷。


    遊文星再度沉默下來。


    過了很久,他突然笑了一下,眼角的皺紋卷在了一起,比起悲傷,更多的則是懷念。


    他說:“當年你媽媽覺得,信息素的匹配不能決定感情的關係,所以她毅然決然地選擇了我……但我卻救不了她。”


    年輕的遊文星曾也堅信著,個人的意願和彼此的真心可以打破一切世俗與偏見——卻最終敗給了病痛與死亡。


    所以他才會在虞冰出現的時候,毅然決然的選擇聯姻,可現在看來,自己似乎又做錯了……


    “……對不起。”看著父親悲痛的深情,遊燁雙眼發紅,他悄悄攥緊手指,艱難卻又堅定地道:“但是我不想這麽……不遂自己心意的活著,哪怕要付出代價。”


    就算割除腺體會折損壽命,也好過日夜煎熬在“他不愛我”的魔咒之下,自尊被磨損,自我被消耗……


    他不想變成那樣。


    遊文星深深看著兒子,看著他臉上倔強與驕傲,像是看見了已故多年的妻子。


    最終,他歎息了一聲,仿佛一下子蒼老許多。


    “你再給我一點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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