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遊燁一時不知應當做出什麽反應,問題出口之後,竟是有些想笑……像是下意識想掩蓋自己的狼狽,他換了個姿勢倚在牆上,安靜的等著對方的答案。


    因為酒精的關係,虞冰反應遲鈍了許多,他呆呆的望著遊燁,望著他眉尾點綴的紅痣,鏡框上的鑽石煜煜生輝的垂在眼下,像是一滴凝在半空的淚。


    那人始終都是這般耀眼的存在——虞冰向來清楚,可此時此刻的遊燁卻又比平時見到的略有不同,具體是哪裏不一樣,他卻說不清楚,隻在這突如其來的沉默裏,聽見了血液一點、一點沸騰的聲音……


    像是火山爆發前,從海底深處升起的第一個氣泡。


    隨著那氣泡緩緩上浮,最終頂上觸及厚厚的冰層,無聲的炸開,化成數不清細小的泡沫,充斥著四肢百骸——虞冰垂在一旁的手指觸電似的**了一下,身體卻僵硬在了原地,無法動作。


    像是一腳踏空,淹沒在酒精帶來的後遺症裏,醉醺醺的alpha歪了歪腦袋,垂下的目光望著地上模糊的倒影,倉惶平息著突然變速的心跳……


    那聲音太響,甚至蓋過了對方剛才的問題。


    或許是沉默了太久,遊燁剩下的那點兒耐心也燒幹淨了,他“嘖”了一聲,精疲力盡的閉了閉眼,嘶啞地開口:“我說……你還記得,你已經結婚了嗎?”


    雖然隻是利益聯姻……遊燁低頭看了眼指間的婚戒,心想這一個多月來,他從沒摘過。


    最開始是有點安慰意義的,主要是安慰自己,至少還有個近水樓台的優勢……到了後來,又變成了某種自作多情的期待,期待告白之後他們的生活會不會有多少變化,又或者是那人直到自己的真心時,臉紅的模樣。


    反觀現在,一切似乎都隻剩下諷刺……也怪他自己,沒有明說會等對方回來,但遊燁覺得,他們認識這麽長時間、又同居了半年之久,竟然連這麽一點兒默契都無,著實有些可悲。


    喉結艱難的滾動了一下,將口中泛起的苦澀吞咽進了肚子裏,遊燁本能摸了摸口袋,後又想起這衣服是他新換的,沒有煙。


    於是略顯空虛的手指摩擦了一下,他扶正了下滑的鏡框,看著麵前高大沉默的alpha,挺直了背。


    “……是紀陽嗎?”他沒什麽表情的問:“你跟我說去出差,實際上是去陪他了?”


    “……”


    他怎麽知道的……突然被戳穿了隱瞞的虞冰有點心虛,下意識的想要解釋,卻又被對方搶去了話頭:“不對,你不是這種性格……嗯,我記得你在x市有個項目,是修改日程提前去看看,“順便”陪著紀陽,對嗎?”


    說到最後,遊燁沒忍住笑了出來,諷刺道:“比原定時間多出這麽好幾天……您是去出差啊,還是去做“三陪”呢?”


    以往在虞冰跟前,他始終都會注意自己的言辭,可這會兒是真氣壞了……不說別的,就對方這遮遮掩掩的態度,報給媒體直接能上頭條,萬一動靜鬧大了,對裏對外都會造成影響——這是於公。


    於私,他很不爽虞冰背著自己和紀陽一塊兒,那讓他想起高中那會兒,自己處心積慮的想要擠到兩人中間……那會兒好歹沒什麽親密關係,而現在,兩人可是結了婚的。


    “你!”虞冰從小到大,還從沒被人這麽辱罵過,氣得眼前都有點發黑:“你怎麽這麽說話……”


    “我還要怎麽說話?”遊燁也在氣頭上,“你不是平時很端著麽?嗯?不是我tm碰你一下,你都恨不得跑去洗手嗎?親一口((活像是被人qj,多要個標記比殺了你還困難……是,我都忍了,深閨大小姐嘛?現在倒好,帶著一身omega的味道回來……”他說著抽了抽鼻子,嗅到了一點兒很淡的太陽花的味道……那是紀陽的信息素,遊燁之前沒想起來,而現在,他恨不得自己忘了。


    虞冰被對方連珠炮似的話語說得發懵,漂亮的藍眼睛瞪大了些,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我們隻是朋友……”


    “朋友……那也是omega和alpha,你把他當朋友,他未必是這樣想。”遊燁冷笑一聲:“當年,我也隻把他當成朋友……”


    此話一出,卻是徹底點燃了引線,虞冰的眼睛紅了,聲音也冷了下來:“……你還好意思,提當年。”


    “……為什麽不?”遊燁看見他這幅義憤填膺的模樣,心裏一陣發酸,他一字一頓、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強調:“我從來、沒覺得自己哪裏做錯了,就算一開始接近他是我的不對,但我為了把他從那群被信息素誘導發瘋的alpha人群裏救出來,我不欠他的——”


    何況當時他斷了一根肋骨,渾身上上下下大大小小擦傷無數,還被那個該死的酒瓶砸出了輕微腦震蕩——隻是這一切,虞冰都不清楚。


    而遊燁也不稀罕讓對方知道,畢竟他是那麽驕傲,驕傲的認為這些都算不了什麽,隻不過是一次很普通的鬥毆,因為對方人數眾多,所以傷得重了。


    可虞冰不懂這些,他甚至沒有見識到現場有多麽激烈和血腥,他隻看見了急救室裏被信息素折磨的死去活來的omega,與他記憶中最不想回憶的、有關於母親的噩夢逐漸重疊……


    被酒精麻痹的大腦忘記了思考,虞冰幾乎是下意識的、說出了當年沒來得及說出的真話:“如果不是你……他根本不會去那種地方。”


    “……”


    遊燁眨了眨眼,隻覺得眼前的光線晃動了一下,他以為自己丟人的哭了,抬手一摸,才發現是鏡框上晃動的水鑽。


    其實這個回答遊燁並不意外,甚至已經提前想過了,可當從虞冰口中親自說出時,他還是那麽的難過。


    就好像當年被按在醫院冰冷的牆壁上,又被對方的信息素吞沒一樣。


    ……這麽多年,一點沒變啊。


    輕輕抽了口氣,吐出時壓抑不住的顫抖,遊燁掩飾的扶了扶眼鏡,笑得有點苦澀,他張口想要解釋點什麽,卻又不知道從哪裏開始說起。


    比如當初接近他不過是想要靠近你?


    又或者後來拒絕他的心意是因為喜歡的人是你……


    可是,遊燁茫然的抬頭,他看著眼前表情憤怒的alpha,看著對方眼睛裏赤裸的寒意,心想:我怎麽說得出口呢?


    這不是他想要的場景——他原本已經準備好了的,準備好了豐盛的食物、鮮花和美酒、還有反複考慮過的、意義珍貴的禮物,他們本來應該有一頓很溫馨的晚餐——一場很浪漫的告白,他會用最直白也最認真的態度,笑著問他結婚半年多的“丈夫”:你願不願意陪我過一輩子?


    他早就做好了一切被拒絕的準備,甚至做好了長期抗戰、一點點攻陷對方的打算……可他從沒想過,他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他可以相信虞冰忘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也可以原諒對方沒打招呼在外麵吃飯……可遊燁不能忍受的是那人的隱瞞,以及多年來毫無動搖的偏見;他不能忍受自己喜歡的人對自己躲閃規避的同時,染上別人的味道……


    事到如今,他再也無法好端端的站在這裏,心髒疼得快要裂開,連帶著信息素都絮亂起來,倏然敏感的嗅覺裏充斥著alpha身上的氣味……他喜歡的、他厭惡的統統混在一塊,曖昧的令人惡心。


    “原來在你心裏……我一直是這種人啊。”


    喃喃般說著,遊燁有些難堪的彎下腰,隻覺得胃部翻滾,甚至有鈍痛傳來……畢竟從下午開始,他一點東西都沒有吃。


    因為全心全意都在準備晚餐,因興奮產生的腺上激素騙過了大腦,讓他忘記了饑餓。


    或許是胃裏的空虛加重了負麵情緒,遊燁猛地抽了口氣,下意識越過對方往門口走——他想離開這個叫他窒息的地方,遠離這個讓他傷心的人……如此想著,腳步卻有些虛浮,甚至踉蹌了一下。


    但他很快扶著牆壁站穩了,汗濕的後背緩緩挺直……虞冰甚至沒來得及去扶。


    alpha皺眉看著對方擦肩而過,走向門口,才終於忍不住開口:“……你去哪裏?”


    回答他的是關門的聲音,不重,隻是“哢噠”一聲輕響,門鎖落下,隔絕了對方削瘦的背影。


    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的原因,虞冰莫名看出了一點點轉瞬即逝的脆弱,像是一根細小的刺,不經意間紮進了肉裏,叫他下意識伸出手,卻隻觸到了冰冷的門板……


    指尖傳來的寒意讓他哆嗦了一下,瞬間回過神來,虞冰伸手拉開門,雙腿像是有自我意識似的衝了出去,卻隻看見了一片夜色。


    小區內的路燈安靜的亮著,明亮的燈光吸引了不知從哪來的飛蛾,它們義無反顧的撲向那堅硬的罩子,用脆弱的身軀毫無保留的撞在燈泡上,一下、又一下……


    漸漸地,翅膀碎了,磷粉簌簌落下,灰塵一般折射在光暈裏,又很快便泯滅在夜風中。


    不知過了多久,虞冰眨了眨酸痛的眼。


    ……他再也看不到那隻飛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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