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衡躺在地上,身體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幾經辛苦才能挪動手指分毫。


    不等他稍微恢複過來,一塊幾乎有他半個人大的巨石不知從何飛來,直接重重地往他胸口處砸去。


    胸前肋骨碎裂的感覺如此清晰,他整個人像是受到了激烈的衝擊,猛地一咳,吐出一大口血來。昏沉之際,他看見一道藍白色的高大人影緩緩朝自己走近。


    他連冷笑譏諷對方的力氣都使不出來了。


    豈知來人卻蹲下身,掐著他雙頰強迫他張口,往他嘴裏塞了一顆入口即化的丹藥。


    草木般清新的力量在他身體裏化開,受損的經脈與五髒六腑都在以非一般的速度複原。他眸光驚喜地看了段千鈺一眼,想著仙道之人果真心裏都留有那一分同情,隻可惜往往都是這一絲的心軟害慘了他們自己。


    段千鈺從蕭衡的眼睛裏看穿了他的心思,冷笑一聲後,在他受損的經脈修複得七七八八時,忽然又抬起手掌凝聚了靈力,猛地朝他丹田處拍去。


    “啊——!”難以言喻的疼痛刺激得蕭衡的大腦瞬間空白,隻能發泄般地扯著粗啞的嗓子大喊。


    撕心裂肺的呐喊聲逐漸被周圍的風雪帶走,沒能傳到山外。


    段千鈺和善的微笑落入蕭衡的眼裏,恐怖得就像是見到那年未能徹底出世的天魔。他眼眶微紅,眸中的星芒因為憤怒,似是化成了點點火苗,在無邊無際的深邃之中燃燒。


    “你說得沒錯,我就是個大魔頭。你招惹了一位這樣的瘋子,難道還想著能夠輕易得到解脫?”段千鈺輕聲笑道,襲擊了蕭衡丹田的手,卻毫不猶豫剖開他腹部,在蕭衡淒慘的叫喊聲下,麵不改色地深入掏到了他的內丹。


    “阿卿當年曾遭受過的痛苦,怎能不讓你百倍償還?”


    蕭衡瞪大了眼睛,突然明白他錯了。


    那本該為禍三界的天魔,早在段千鈺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現世。


    在飛鸞山之外守候了許久的林天鴻與陳仲遠,自山裏的打鬥停止後就一直在等著結果,心裏是有些糾結又有點擔心。


    作為蕭衡過去的摯友與同門,他們擔心段千鈺下手過重,一時沒能控製住怒火把人給打死了。畢竟他們雖然稍微了解了這些日子以來所發生的事與蕭衡有關,但終究尚不清楚當年事情真相,所以在配合段千鈺的時候也請求過他,希望他不要立刻將人殺死。


    另一邊,他們也擔心著倘若蕭衡真的變得如此十惡不赦,那真讓他如願將段千鈺殺死的話,那……


    幾人正憂心著,就見一人忽然從飛鸞山的方向走來,手上還拖著另一個人。遠遠看去,他們仿佛以為自己在那瞬間見到了什麽從深淵裏爬出來的惡鬼還是惡修羅。


    段千鈺將看起來幾乎隻剩下最後一口氣的蕭衡摔到他們麵前,麵上是他們幾人不曾見過的冷意。


    “把人看著,別讓他死了,我要他活著受罪。”語氣寒涼地說完這句話之後,不知為何,他又轉身往飛鸞山的方向回去,林天鴻甚至都沒來得及叫住他。


    陳仲遠搖頭歎了一聲,再看向虛弱地趴在地上的蕭衡時,情緒複雜又難過。


    上一次見麵,幾人明明還一起在那兒把酒言歡。


    當一切都再次歸於平靜,葉雲卿閉著眼睛調息了一小會兒,才又睜開,任淺淡的流光自眸中散去,然後才緩緩抬手,在麵前墓碑上的刻字處輕輕撫過。


    無明確實是他親手殺死的。


    當年,他狠下心無視了段千鈺的拒絕,硬是將他魔氣全攬到身上後,身體就開始出現了墮魔的印記與跡象。


    段千鈺記憶的塵封,是他在無明的幫助下一起完成,無明甚至還指導了他要如何布下那龐大的結界,將充斥著悲傷與怨憤的飛鸞山封鎖起來。結界大部分的能量都依靠無明的靈力才能夠形成,顯然,他是抱著破釜沉舟的心態,來布置了這麽一個結界。


    畢竟在與蕭衡等人打鬥的過程中,他早已被狠心的蕭衡重傷了根基,哪怕能夠僥幸存活,能力也將大不如前,甚至很可能會後退,直到最後變成一個廢人,再無緣仙道。


    倒不如臨終之前,再做一件有意義的事。


    “既然你已經做了決定,為師最後隻能再幫你這麽一次了。”


    “拿著你的鳳鳴,把我殺了。”


    葉雲卿握著劍的手正在微微顫抖,因為魔氣在身子裏擴散以及清元丹的消失,本該作為本命武器的鳳鳴已經開始對他產生了排斥。


    他盯著無明,眼裏滿是糾結,無法輕易下得去手。


    無明卻用著堅定的目光對他說:“既然你已入魔,那便要進入那渾濁紊亂的魔界。雲卿,那處與仙界不同,你若狠不下心,死的那一個將會是你。”


    “身為我的徒弟,哪怕入了魔道,也得成為最強的,能夠護住自己的那一個!”


    “弑師叛道這一個因果大罪,是為師贈你的最後一份禮物。”


    墓碑上的冰涼透過葉雲卿的指尖傳入心底,無明臨終前對他的最後一項要求,便是將他帶到此處安葬。在埋著他屍骨的地方,似乎還葬了一個人。那人身份為何,是男是女,與無明什麽關係,他都不知道,無明甚至沒有給對方安上任何碑銘。


    直到洞窟口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他才將手從墓碑上收回,慢慢從地麵上起身。


    葉雲卿轉身時,段千鈺已來到他麵前。他看著身上落了不少傷,模樣看起來頗有幾分狼狽的段千鈺,慰問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他先一步攬入懷裏,緊緊按著不放。


    段千鈺會有這樣的反應他一點也不意外,畢竟那朵開了的歲時花是他親自交到他手中。與剛尋獲舊時記憶的段千鈺不同,當年的事一直都印在他腦中,他心裏,不曾被遺忘。那些曾被他在無數個夜晚一遍又一遍取出來閱覽的記憶,也許痛苦還在,但如今再拿出來說時,影響卻已經淡了。


    畢竟他和段千鈺,現在都極好,再無人能欺負得了他們了,不是嗎?


    葉雲卿眸光微動,察覺到把頭埋在他肩窩的段千鈺情緒似乎有些不穩定,便抬手搭在他後背處輕輕安撫,卻被他抱得更緊了,連呼吸都變得有點困難。


    他沒忍住說:“你再這樣,我沒被蕭衡弄死也得被你搞得憋死了。”


    段千鈺動作一頓,像是有幾分不甘地稍微鬆了鬆抱著他的手,許久之後又悶悶地問了聲:“痛嗎?”


    葉雲卿愣了愣,知道他是在問當年的事,沉默了一下回答:“不記得了。”


    他確實不記得了,在那個時候,他滿心滿眼就隻有段千鈺的安危,確實顧不上自己的事。


    段千鈺又問:“說什麽外出曆練留下的病根,你身體先前的問題,是不是因為當年的事?”


    他又不說話了,顯然是他習慣性的默認。


    段千鈺這才將他放開,目光惡狠狠又無奈可奈何地瞪著他:“葉雲卿你這個瘋子。”


    葉雲卿輕眨了一下眼睛,低聲道:“倘若能重來再做一次選擇,我也會做一樣的事。”


    然而話剛說完,就被段千鈺拿手捂住了嘴。他抬眸對上了他憤怒的視線:“別胡說,我不想你再經曆一次那樣的事了。”


    葉雲卿不說話了,雙眼卻彎出了一道極淺的弧度,眼裏含著清淡的,但足以將人融化的笑意。


    段千鈺深深凝視著他,眼角突然落下了淚水,在他臉上劃出一道痕跡,把葉雲卿給看得微微一怔,心口處毫無預警地抽痛了一下。


    “葉雲卿,你心可真狠。”段千鈺覺得葉雲卿把所有的痛苦獨攬在身上,讓他遺忘了一切,承著他所賦予的,去獨享著所有繁榮,讓他也忘了二人早該相通的心意,獨自掙紮多年,對他而言何其殘忍。


    相對的,葉雲卿對自己下的手卻更重,沒有一絲猶豫,飛蛾撲火一般的決絕。


    葉雲卿沉默著將段千鈺放在他嘴邊的手挪開,理直氣壯地回答:“心不狠難成大事。”


    “……”段千鈺可真是要被他氣笑了。


    倆人無聲對峙了一段時間,直到段千鈺突然看見葉雲卿身後的墓碑。


    葉雲卿的心莫名有些慌,他張了張口正要解釋無明的事,段千鈺卻將他的手扣在掌心:“我都知道,歲時花裏還有一些你的記憶。”


    段千鈺伸手在他臉頰處撫了撫,忽地一笑:“我的阿卿,自然是世界上最好的阿卿。”


    “……”葉雲卿被他看得悄悄避開了視線,耳朵沒忍住發燙。


    心,卻無比輕鬆。


    事經多年,終於塵埃落定。


    從仙殿與魔殿的人聯手將妖族兵馬攔在邊界的那一刻起,三界忽然感到了惶惶不安,尤其是仙界的人員們,總覺得像是有什麽大事即將發生。


    前陣子才代理了仙殿事務,不僅大獲好評,甚至還籠絡了些許人心的蕭海竟然被楠風仙君和秋陽仙君拿著仙尊的仙令,扣押了起來。


    仙尊幾人從隨著魔尊去了飛鸞山後,就好幾日沒了消息,大家也都不知道是怎麽一個情況。


    直到過了十來日,仙尊他們一行人才又浩浩蕩蕩歸來。


    隻不過,本該作為尋求正義同去的蕭衡,再回來時身份已成了罪人。


    仙界眾人滿臉疑惑,不明白前任仙尊,怎麽突然被現任仙尊揍成了這副慘樣?


    段千鈺甚至半點麵子都不給蕭衡,模樣有多慘就要讓所有仙殿的人看著,指點,然後說,要直接將他拎到問仙台,他親自向天道告他。


    直接把人押到問仙台借天道之力問罰,與仙尊親自押到問仙台,再向天道稟明罪名後再問罰是兩回事。前者最多確認有罪後會降下相應的天罰,而後者將會把人直接追根究底徹查一遍,查清此人罪孽後,將會以天字的形式向整個仙界公開。


    不僅所有人都能夠知道問罪之人過去種種罪孽,而這天罰究竟該直接降與否,決定權都在仙尊手上。


    也就是說,段千鈺要他生就生,要他死就死。


    同時,在審判罪人之前,段千鈺也要能通過天道的查驗,確認他身無背負因果罪名,有足夠的清廉資格去審查罪人,接下來的問罰才能夠進行。


    段千鈺對此當然沒有半點擔憂。他這人小心機重得很,早就將天道的規則摸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哪怕他承認自己算不上什麽大好人,但不該觸碰的罪名,他在給那些人給予懲罰時都懂得要如何避開。更何況他倒也不是什麽濫殺無辜之輩,從當上仙尊以來就沒有做過什麽對不起良心之事,所以哪怕要麵對天道的審查,他都問心無愧。


    事實也確實如此,段千鈺身上可說是清清白白。葉雲卿全程待在一個隱蔽的地方圍觀,見段千鈺朝自己所在的方向悄悄投來了有幾分得意的眼神,沒忍住在心裏暗笑了一聲。


    可真像是個開屏的孔雀。


    “我的結束了,那就該你了。”段千鈺走到趴在石板上的蕭衡麵前,朝他露出了一抹冷漠的笑容,單手抓著他就將他重重甩到了問仙台上,仿佛在對待一個讓人嫌棄的物品。


    段千鈺一回想起當年的事情,就老覺得自己下手還是輕了。


    蕭衡當年也是仙尊,倒從來沒有做過段千鈺現在做的這些事,對仙殿的人而言這種事也屬於萬年難得一見,紛紛在周圍圍觀,這倒也合了段千鈺的意。


    他就是要讓所有人知道蕭衡當年究竟做了什麽樣的事,要讓所有人知曉,葉雲卿這些年背負的罵名究竟有多無辜。


    蕭衡被問仙台上的銬鏈鎖著,動彈不得。也不知他是想起了什麽事,看著周圍那麽多雙盯著自己的眼睛,表情突然變得驚恐無比,甚至開始無用的掙紮。


    段千鈺看著他的眼神,冷漠而無情,嘴邊的笑意寒涼得刺骨。


    憑什麽讓阿卿一人承受這些謾罵。


    該死的,明明應該是蕭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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