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鸞山周邊的結界平日裏若不被觸發,是呈的透明狀態。可一旦有人特意去啟動,又或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想強行闖入山裏,結界被觸發的瞬間將會亮起淡金綠色的光芒。


    光芒直聳入雲,與雪霧融合在一起,幾乎能將整座山包圍。


    大部隊在飛鸞山幾裏之外的地方停下,葉雲卿從人群內緩步走出,在走到段千鈺身邊時,側頭朝著他冷聲說:“我不喜歡有人在我做事的時候打擾我。”


    段千鈺專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沉默了許久才回道:“在你把結界打開之前都不會有人靠近你。”


    “那樣最好。”葉雲卿應了一聲,越過他朝著前方走去。


    他獨自一人來到了飛鸞山,雖然與段千鈺他們有一小段距離,但一舉一動都能清楚被收入眼裏。他站在入山之前的地方,盯著被迷霧籠罩的徑道,心中有萬分感慨。


    那麽多年了……其實期間也不是沒回來過這個地方,他想過很多這個當時消耗了他極大精力布置出的結界被破除的未來,獨獨沒想到會是由他親手解開。


    葉雲卿安靜地待在那裏很久,段千鈺從遠處可以看見他挺拔的身影,在龐大的雪山麵前卻又顯得如此渺小。如實如虛的白霧在他周圍不停地飄過,他暗紅色的身子也若隱若現,就像是不上前將他死死抓住的話,他很可能會隨著這些大霧,一同消失在這天地間。


    段千鈺的手指微微動了動,忍住了自己想動手的心思。


    葉雲卿沉默了老半天,最後才按照眾人的要求,動手撤去了環繞著飛鸞山的結界。


    撤銷結界的消耗的時間並不長,不比設陣時候來得難。在結界被銷毀的那一瞬間,葉雲卿微微晃神,隻覺得自己心裏之外似乎也有那麽一層東西,隨著結界的消失而碎裂,將那塵封許久的鬱氣盡數放出。


    霎時間,緊繃許久的心好像突然在這一刻變得輕鬆。


    過大的消耗使得他體內的能量短時間內幾乎被掏空,他借著大雪與迷霧的遮掩,回頭看了遠處的人群一眼後微微抬手,身影瞬間沒入山裏,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之中。


    發現了葉雲卿的消失的其中一位仙將驚呼:“魔尊……逃走了!”


    蕭衡應道:“無妨,他想去哪兒便由著他,至少飛鸞山的結界,他確實打開了。”


    結界一銷毀,原先將飛鸞山遮掩至,神秘得看不見山內情景的霧氣也在逐漸消散,多年不曾再有人走過的山中小徑也緩緩出現在眾人視線當中。


    山上常年下著的雪,也在這一刻停止。陽光透過散開的雲霧露出,灑在了銀白色的雪山上。


    段千鈺看了蕭衡一眼,朝周圍跟來的兵將們說:“你們現在這裏候著,本尊與蕭衡師伯先入山裏查探情況。若有什麽意外,至少還有你們可以幫忙接應。”


    關於葉雲卿的下落,段千鈺暫時也不清楚。至於蕭衡口中的設陣地點,也隻有他知道,所以便由著蕭衡將他往山裏深處帶去。


    設陣點自然是真實存在的。哪怕飛鸞山上常年有暴風雪,而設陣台也是露天的,但它卻很神奇地沒有沾上任何雪花,也沒有被厚重的霜雪覆蓋。


    這一片神奇的小天地,像是受到了某種神秘力量的守護。


    段千鈺看著緩步越過自己,走到設陣台前方的蕭衡的背影,眸光微微一沉:“師伯,我現在應該怎麽做?”


    “稍等,讓我看看當年啟陣所需的東西還在不在。”蕭衡說著便走上了石灰色,材質似玉非玉,似石非石的陣台上。


    陣台上留下的陣法痕跡與當年一模一樣,甚至完好無損。他走到了其中一個角落,蹲下身子往地上某一處,與陣台整體顏色有些許差異的地方摸了摸。


    那裏有一塊暗黃色的,像是被穩穩安進了一個與那塊東西的形狀非常吻合的凹槽之中,中間雕刻著類似古月的印記與符文。


    與這塊凹槽相對應的另一個角落,類似的凹槽裏則安了另一塊深藍色,刻有古星印記與符文的東西。


    飛鸞山是全仙界最具足神秘能量的地方,所以設陣台被建築在這座山的深處。隻有需要借助超越天地的強大能量來啟動的陣法,才會需要來到這個地方。


    陣台上的板塊是靈活的,一般能夠從古籍中尋得的大型陣法,都是在利用靈力移動這些板塊後,可以拚造出來的法陣。


    蕭衡當年設下的逆天轉命之陣,便是其中一個。隻不過畢竟事在人為,倒也不是每一個研究出來的陣法都是隻有好的那一方,若被有心人利用,那它也能成為害人的陣法。


    蕭衡眼神癡迷地在他當年花費了不少時間才拚湊出來的陣法上撫了撫,然後才起身與段千鈺說:“幸好一切都還很完整,仙尊大人隻需要站進來,其餘的我來操作就行。”


    段千鈺看了陣台一眼,並沒有馬上進去,而是問:“當年啟陣的時候,除了師伯一人之外,還需動用到好幾名仙君。如今隻有師伯一人,是否不妥?”


    “若有所需,本尊可以到外麵將天鴻仙君他們一並請過來幫忙。”


    “不必了。”蕭衡回答得很快,在對上段千鈺有幾分遲疑的目光時,又解釋道,“當年陣法在運行過程中被打斷,但注入的能量被很好地保留在了陣台之中,如今隻憑著我一人便足以完成這項儀式。”


    “當年雲卿的事情之後,讓我對這些事都非常小心。相信你也清楚我的身體情況,承受不住第二次的背叛了。”


    段千鈺笑了一聲,在蕭衡看過來時點了點頭:“也好,反正本尊主要是非常好奇關於接脈的事,既然師伯說沒問題,那便試試吧。”


    “若過程中師伯有感到任何不適,又或是力不從心的情況,請不要繼續勉強。”


    不勉強,當然不勉強,蕭衡在心裏想道。


    當年若非因為想要拚湊出完整的陣法不容易,而此事也無意讓另幾位仙君知曉,他也不至於帶上那麽多人。


    要知道這人一多,分配出的,能夠獲得的東西就少了,所以他更樂得沒有其他人來同他爭搶。


    段千鈺說完話後就坦然地走上了陣台,站到陣法中央,甚至還頗感興趣地打量著腳邊複雜的紋路。


    蕭衡在他入陣的時候退了下來,見他站到了該站的位置上,恍惚間似乎又回到當年。


    他們也和段千鈺說了一樣的話,但段千鈺當時並沒有那麽爽快地就走上陣台,反而還往後退了退,表示認為自己不是個合適的繼任人選,仙尊的位置應該由葉雲卿來當。


    後來實在勸說不過,他們也不再偽裝,而是強行將他押入了陣法之中。


    蕭衡的速度還是和當年一樣快,完全不給段千鈺有任何一絲反悔的時間,在退下陣台後就立刻施展了靈力,立刻將陣法啟動。


    白金色的亮光瞬間透過陣台上的紋路亮起,仿佛為陣中央那名生得俊逸的男子更添了幾分高高在上的氣質。


    段千鈺忽然朝陣台外的蕭衡開口:“對了師伯,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麵上笑容非常淺淡:“我畢竟沒有見過關於接脈的陣法的描述,似乎也無法真的確定現在腳下踩著的就是。我隻是突然想到,萬一師伯告訴我的所有事情其實都是錯誤的,那我豈不是有危險了?”


    見蕭衡沒有回話,他又道:“或許是我想多了,但也未必沒有可能。我記憶被人抹去無法記得,可萬一當年其實想害我的人並不是阿卿,而是幾位師叔伯的話,那我現在豈不是有危險?”


    段千鈺想了想,說:“就這樣隨著師伯接脈似乎有點過於隨意,不如,還是先讓我回去仙殿好好做一番研究再繼續吧?”


    蕭衡臉上神情早已陰暗成一片,嘴邊卻掛著扭曲的笑容,戴著麵具的那半張臉的眼睛裏,正在冒紅光。


    “現在才想到這些問題會不會太遲了點,段仙尊?”


    蕭衡的語氣懶洋洋的,一改方才平和有風度的模樣,眼裏滿是譏諷的笑意:“你以為在啟動了陣法之後,還能再離開嗎?”


    “沒用的,你在陣裏的一切行動都將會受到限製!從你進入陣法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成為我飛升的犧牲品了!”


    段千鈺站在陣法內,凝視著他的眼神與表情,比他想象中的要平靜許多,似乎半點也不意外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蕭衡冷笑了一聲:“你果然沒有全然信任我。那又如何?我也不在意,隻要你踏入了陣法,就再也沒有人能夠阻止我的成功了!”


    “我隻想知道當年真相。”段千鈺沉聲道。


    蕭衡憐憫地看著他:“其實,我也很希望在你死之前能夠將你記憶還給你,讓你帶著完整的記憶逝去。隻可惜,你的記憶是被葉雲卿與無明那家夥封住的,隻有他們才有辦法將它們還給你。”


    “不過,為了不讓你死不瞑目,在你死之前我還是大發慈悲告訴你一件事吧。”


    “段千鈺啊段千鈺,你自傲一世,承得所有的名與望。你的身份與地位,天道寵兒般的運勢,那即使想叛離仙道都毫無辦法的成就……你應該是至死都沒想過,如今在你體內的那個內丹,是葉雲卿給你的。”


    周圍的一切在這一瞬間似乎失去了聲音,段千鈺眼中的光芒有片刻的凝固,眼瞼下意識輕眨了一下。


    突然間,萬籟俱寂。腦中,隻剩下蕭衡那難聽的聲音說出的,令他心神因為過於震驚而為之一顫的話語。


    “你的那顆,早就被你自己給毀了!”蕭衡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甚至還帶上了憤怒與肉疼,像是在心疼著那麽好的東西就這樣浪費在了段千鈺身上,像是在心疼他毀了他所想要的東西。


    段千鈺目光直盯盯地看著眼前像是得了失心瘋一樣的蕭衡,無法言喻的悲傷與疼痛在他心裏不斷蔓延,直到身子的每一個地方都能切身感受到來自他內心深處的抽痛。


    隻輕輕一個呼吸,都痛苦得令他想要毀滅一切。


    “原來是這樣。”段千鈺的聲音很平靜,也很輕,似是在說給自己聽。


    難怪當年受傷回來之後,他總能感覺到來自身體內的一種違和感,明明應該是完整的自己,但是卻又覺得不完整了。


    難怪丹田處的傷即使治療多年都無法痊愈,本該是自己的內丹卻莫名對自己的身體產生了排斥感,留下的病根還需要依靠修羅界的羅生果才能徹底修複。


    難怪昔年被葉雲卿丟在仙門外的鳳鳴劍隻有他能夠握起,原來是因為他身體裏……有葉雲卿的氣息。


    段千鈺突然笑了,可是笑意卻沒能達到眼底,一雙璀璨的星眸突然晦暗得陌生,裏麵還有絲絲縷縷由痛苦編織成的裂痕。


    那份從很久以前就一直堆積在內心深處,不知該向何處發泄的難受好像終於找到了突破口,如洪水般湧出。


    蕭衡痛恨道:“本該成為祭品的人應該是葉雲卿,是我們錯把他當成了你,最後才發現你根本就不是清元丹的擁有者!”


    “啊,對了,你應該還不知道吧?身為一名仙修,體內帶著的卻是足以成為三界大患的仙魔丹。若不是為了救你,也不至於害得葉雲卿身上的另一半清元受到汙染,再不能發揮出原來的效果。”


    蕭衡是真心為這件事而感到難受,簡直就像是一個難得的大補品突然沒了一半,功效也少了一半,叫他如何能不感到肉疼。


    段千鈺看著蕭衡對他怒罵:“本該墮魔的人是你!倘若今日站在陣法內的,是那個完整的葉雲卿該有多好──”


    “說完了嗎?”蕭衡還在氣憤中,段千鈺卻突然溫聲將他情緒打斷。


    他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劍,可是蕭衡並不將他的憤怒當一回事:“你應該感謝我沒有讓你抱著遺憾死去,你……”


    蕭衡的話尚未說完,陣內的段千鈺嘴角勾起了一道冰冷的弧度後,竟是出乎蕭衡的預料,毫無阻礙地就離開了陣台,甚至還閃身到他麵前。


    幸好他反應及時,在段千鈺的劍不長眼睛地劈在他身上之前險險躲開。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雙目:“不可能,你怎麽能夠出來?!”


    此事當年便已經試驗過,陣法啟動後,不論他有沒有下手,陣裏的人確實應該不能再脫離了才是。


    可是,為何段千鈺他……?!


    段千鈺看著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驚慌的蕭衡,又笑了,這一次的笑容裏還帶上了幾分真實的笑意。


    像是在誇讚著一位能讓他感到驕傲的人那般,段千鈺彎了彎眼睛,聲音聽著有幾分危險:“一個能夠在飛鸞山布下這等難以破解的結界的人,你覺得,他在陣法的造詣上會比你來得低嗎?”


    他的聲音很是悅耳,可落在蕭衡耳裏,卻猶如驚天霹靂。


    是……葉雲卿?可是他做了什麽?他又能夠做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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