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雲卿醒時,不僅感到腦袋昏沉,甚至在他想要起身下床時,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骨頭仿佛要散架般的酸疼。


    此時天色已亮,本該在醉後被遺忘的記憶突然一窩蜂湧入腦海,他躺在床上愣了老半天,最後悄悄紅了臉,抬手遮住自己眼睛輕歎了口氣。


    沒想到隻要是和段千鈺亂來的事,他都能記得一清二楚。


    葉雲卿想了想覺得有點鬱悶,鬱悶自己又一次沒忍住對段千鈺心軟。雖然知道他對他灌酒抱著什麽目的,但他依然沒有拒絕。


    他今兒是真的下不了床,隻能咬牙恨恨又睡了一覺,再醒來時,段千鈺竟然都還未現身。


    葉雲卿心中有些許疑惑。


    若換作平時,尤其這還是他的魔殿,段千鈺根本不需要處理任何事務,肯定會待在房裏陪著他。可今日,他已經睡了個回籠覺,卻還沒見到他人。


    葉雲卿恢複得快,身體雖然還有幾分不適,但已經能夠下床自由走動。


    他走出了自己的房間,難得走了好一段路都還沒見到魔殿裏的半個人員。自家魔門弟子他清楚著,平日裏都愛在魔殿裏四處溜達,隨意走動都能見到好幾人。


    可今日這情況……與他那日閉關出來,魔門被仙界人包抄的時候特別相似。


    葉雲卿抿了抿嘴,還是揮開了心裏那欲升起的,對段千鈺的懷疑。


    他相信段千鈺不會再這麽做。按他的性子,估計趁著他休息時,又在魔殿裏搞事兒了。


    果不其然,葉雲卿在魔殿裏兜了一圈後,在魔殿外,後園後山的地方,見到以各種各樣的姿勢癱坐在各個角落的眾位大弟子與護法們。


    他們看起來全都愁雲慘霧的,像是剛經曆了一場疲憊又慘絕人寰的事情,有的人身上甚至還帶著傷。


    他稍微查探了一下,確認他們身上多數都隻是皮外傷,沒有性命之危後,才稍微放心下來。


    不遠之處,還有刀劍正在激烈碰撞的聲音。他遠遠可以看見有三個人正在交戰,其中一位被另兩人同時針對著。


    這三個人,分別是段千鈺、顧弈南和君心月。


    葉雲卿淡著一張臉,腦袋空白了一瞬,


    他們為何在打架?


    重點是,段千鈺的身份竟然還被發現了?難道他們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才打起來的嗎?


    思及此,葉雲卿正打算上前製止解開誤會,就見在一股具足破壞力的力量於半空中炸開,然後原本還在激烈交戰的三人停止了打鬥,分散開來。


    君心月與顧弈南回來時,表情都有幾分挫敗和不甘,身上也落了不少傷,看著有幾分狼狽。


    至於段千鈺,他身上的傷比起他們雖然是要輕了些許,但神情看著也有一點消耗過大的疲憊。


    葉雲卿安靜地站在角落注視著他們,還未發出任何動靜,段千鈺還是很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存在。


    然後他看著段千鈺朝自己的方向走來,小心翼翼地問:“阿卿你怎麽出來了?”


    段千鈺頗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你身子沒事吧?”


    葉雲卿抬眸與他對視了片刻,避開這個讓人臉頰有些發燙的問題不答,而是問道:“你們在做什麽?”


    為何他覺得自己不過睡了個覺,醒來他的魔殿都變了?


    段千鈺聞言笑出了聲,心情聽起來頗為愉悅,似乎是因為剛結束了暢快的打鬥:“昨天下午我不小心鬧出了點動靜,加上我離開仙殿的事似乎也已經讓魔界人察覺了,就索性不再瞞著你殿裏的人。”


    “別說,你們魔殿的人可真有趣。”段千鈺笑了笑,把葉雲卿抱在懷裏笑意甜甜地親了一下,“他們不是老看我不順眼嗎?”


    “正好,我的力量也被你給限製住了,就給了他們一個揍我的機會。”段千鈺說完還笑了笑,見他這副春風滿麵的模樣,再看看喪得不行的魔殿弟子們,顯然這場不公平中又不公平的鬥法,還是段千鈺討了好。


    “我可是已經給足阿卿麵子了,知曉道行之間終究是有力量上的差距,我初時可是讓他們一起上的。”段千鈺說著還在他脖子處輕輕蹭了一下,仿佛一隻大型犬掛在他身上,還裝可憐,“我隻有一個人,他們可是以多欺少。”


    魔殿弟子們:“……”


    他們在段千鈺朝某處直奔而去的時候發現了葉雲卿的到來,還不等他們之中的任何一人開口哭訴仙尊實在太凶殘,就見到這個臭不要臉的家夥先一步賣慘博同情了。


    忒不要臉!!


    段千鈺攬著葉雲卿,又將手臂朝他麵前伸去:“瞧,我還受傷了,想要阿卿幫我上藥。”


    葉雲卿看了一眼,不過是幾道微不足道的劃痕,傷口甚至都已經開始結痂快要愈合了。


    “……”


    那些個受的傷較重,好不容易打坐恢複了些許的弟子見到段千鈺這副模樣,心裏一氣,又吐了一大口血。


    姓段的,手往哪兒放呢?!放開,快放開!


    想歸想,氣歸氣,但是在和段千鈺的對決中他們卻輸得一敗塗地,在一切憑力量說話的魔界來說,他們根本沒有與他鬧不快的資格。


    葉雲卿將段千鈺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撥開,語氣涼嗖嗖地問:“所以,你趁著我不在,把我殿裏的弟子們都揍了一頓?”


    段千鈺頓了頓,心虛道:“我隻是心血來潮,與他們切磋罷了。阿卿放心,我答應過他們,關於恢複方麵所需的藥物,我可以負責到底。”


    葉雲卿無奈道:“沒事,你收著吧,你給我的都還有。”


    “那些是給你的,你不提還好,這麽一提,我又想起你前陣子趁我不在把我給你的東西都給了別人……”


    君心月和顧弈南離他倆離得最近,饒是淡定如君心月,在這一刻都不禁覺得有些牙酸。


    她陰惻惻地對顧弈南說:“我好嫉妒啊,這是我師父,就沒見過他對我也那麽溫柔。”


    顧弈南倒是冷靜得很:“正常,徒弟和情人能一樣嗎?”


    君心月幽幽歎了口氣。


    自那日後,段千鈺在魔殿裏的日子都變得光明正大了起來。不過魔界人到底沒有仙界的老實,雖然他們會看著葉雲卿麵子上不會真的對付他,但日常裏總能搞各種各樣的機關與埋伏,想坑他一把。


    奈何他們終究是挑錯了對象,段千鈺一隻老狐狸,能將仙殿的人製得服服帖帖自有他的手段,而且從以前開始就沒少坑過人,對於這些人想做什麽他心裏都清楚得很。


    所以,連日下來,反倒是魔殿的人被段千鈺坑得叫苦連天。


    葉雲卿也是氣笑了,段千鈺甚至還嫌棄他魔殿裏的人都過於憨傻,太‘心慈手軟’,總是趁著他不注意的時候給他魔殿裏的人灌輸奇奇怪怪的想法,叫他的人全都聽得恍然大悟,茅塞頓開,甚至對段千鈺逐漸產生了幾分佩服的心思。


    葉雲卿:“……”放段千鈺進來魔殿,可真是他最錯誤的決定。


    他在這裏比在仙界更混賬了,簡直過得如魚得水,思想和魔界人多合拍。他們甚至在他的‘指導’


    下,外出的時候成功坑了不少仙界的人,惹得對麵那群仙人最近都盡量避開了交界處的地方,暫時不想招惹魔族人。


    葉雲卿心想,若讓那些人知道他們仙尊是害得他們最近過得如此水深火熱的罪魁禍首……


    他頭有點疼。


    話說另一邊,妖王在結束了和葉雲卿不怎麽愉快的談話後,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妖界。


    他確實收留了重傷的蕭衡,那也是因為當時不太確定對方與葉雲卿還有段千鈺的關係如何,同時也希望能借著蕭衡來稍微幫助到自己。


    蕭衡的事情他當年也有聽說,在知道他沒死的時候他也十分意外,對他的心情也很是複雜。最開始他也不知道應不應該相信他,但見他又有了入魔跡象,就將他暫時不劃分在仇人範圍。


    妖王憎恨著仙界,因為在許久以前,有一批仙界人為了修行提升自己,突然闖入他們妖界地盤,在他們沒有準備的情況下殺害了許多妖族的人,還掏出他們的內丹,美名其曰作為煉丹的材料。


    確實,他們作為妖族,行為作風確實不如何,也是下界人的討伐對象。但仙界這番濫殺的行為,在他看來也不如何。究竟是立場不同,而妖丹於仙人確實為大補,所以這仇就結下了。


    他因為當初的事情見過蕭衡,那會兒他還是仙尊,他還特意就著這一場大屠殺般的事件前來安撫過,卻被當時氣狠的他拒絕了。


    如今他確認了葉雲卿的立場,而且對方之前說的話也確實令他頗為心動。他思來想去,比起蕭衡,還是更想相信葉雲卿一些。


    畢竟蕭衡如今半仙半魔,他那日也就是因為葉雲卿和段千鈺的關係昏了頭才輕易信了他,見他重傷頗有幾分可憐才答應收留。既然如今葉雲卿已經把話說得如此清楚,那他也不必再將此人留在妖界了。


    妖王剛在心裏做好決定回到妖界,卻迎來了一個令他震撼萬分的消息。


    “你說什麽?本王離開前小柔不是還好好的嗎?她怎麽就死了?!”妖王因為過於激動而扯住了前來匯報消息之人的衣領,罵完後又將他重重甩開。


    “定是仙界,定是段千鈺,一定是他對小柔下的手!”他女兒從仙殿回來後就一直昏迷不醒,然後莫名其妙就去了……!


    作為一名父親,這叫他如何能夠接受?!


    也許譚依柔在外人眼中非常刁蠻跋扈,我行我素不知天高地厚,但她卻實實在在地非常懂得討他歡心,所以眾多孩子當中,他最疼的便是這個小女兒。


    妖王抱頭無聲流淚,蕭衡在邊上歎息著安撫了他幾句,然後感慨道:“段千鈺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這孩子確實和其他人較為不同。雖然天賦異稟,卻是個心機深沉的。”


    憤怒至極的妖王突然又改變了主意,失去女兒的痛苦叫他喪失了理智。


    既然葉雲卿與段千鈺是一起的,那他也要一並恨了!管他們說蕭衡如何,至少現在他與蕭衡有著共同的敵人!


    蕭衡眼裏閃過了一絲陰險的笑意,拍了拍妖王的肩膀後用著變得粗啞的嗓音說:“我有個計劃……”


    段千鈺就窩在魔殿的事情,同樣也被仙界的人知道了,畢竟魔界的人一開始就沒有隱藏的打算。仙殿裏的人可謂是心情複雜,想衝過去把仙尊帶回來繼續管理事務,另一邊又糾結於隻有葉雲卿治得了的段千鈺就算回來了似乎也不一定是什麽好事……


    倒是慕秋陽有些擔心,天天拉著顧楠風和雲綾討論仙殿的事情,還把蕭海盯得很緊。


    段千鈺不在,原本深受他重用的幾人一瞬間也跟著閑了下來。


    慕秋陽滿麵愁容道:“不行,我們是不是得找個時間溜去魔界找仙尊啊?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擔心太多了,但如今將仙殿交給蕭海他們代理,而他們幾人對段千鈺的作風早已有幾分不滿,我老是要覺得他們會趁段千鈺不在,悄悄轉移勢力,或者給底下人洗腦之類的。”


    顧楠風倒是看得很開:“他在魔界過得如此快活,心中自然有數,你就莫要替他瞎操心了。”


    段千鈺在魔界待了好一段時間,幾乎日日陪著葉雲卿,哪怕隻能和他聊天抱抱不被允許再做其他的事情,他也樂此不彼,仿佛快要忘了自己仙尊的身份,就要徹底成為一位被美□□惑的‘昏君’。


    就在此時,他偶然單獨離開魔殿,在附近走動的時候,碰到了一位故人。


    來人站在他麵前,隻有半張臉還能勉強認出對方是那位,曾是他們仙界仙尊的蕭衡。


    明明應該為那已經被宣告死亡,全仙界都為之惋惜難過的人的歸來而感到高興與歡慶,可是沒來由的,在真正見到對方時,他心裏卻下意識攀升起了一種怒火與厭惡。


    那日葉雲卿對他說,自己厭惡著蕭衡時他尚不能理解那究竟是什麽樣的心情,畢竟說到底也曾是對他們和藹可親,十分和善的師伯。


    如今一見麵,他卻突然能夠完全體會那種心情了。


    這種嫌惡,就像是深深被刻在了骨子裏靈魂裏,好提醒著他自己時時刻刻都想將對方找出來——


    然後殺掉。


    段千鈺待在原地不動聲色,最後終於等來蕭衡先開了口:“千鈺師侄,許久不見,你如今的成就令我頗感安慰,總算沒有白對你寄予厚望。”


    段千鈺臉上難得沒有帶著笑容,表情裏帶著疑惑與驚訝,甚至還有許多的糾結:“蕭衡師伯?這,您竟然真的還活著?”


    “我前陣子不過是無意聽說了此事並未當真,沒曾想此事竟是真的。”段千鈺微微皺了一下眉頭,糾結的表情裏還真情實意地劃過了喜色,“如此一來,阿卿就不必再背負殺害仙尊的罪名了。”


    蕭衡眼底藏著一絲絲的晦暗。


    果然如他這些日子裏了解的一樣,段千鈺對當年的事情沒有半點記憶。關於記憶這一點,他能夠非常確定,也知道葉雲卿即使修複了和段千鈺的關係,也沒讓他知道半點與過去相關之事。


    嗬,葉雲卿啊葉雲卿,你還當真是將他護得極好,連記憶的痛苦都舍不得給他留下。


    可惜,葉雲卿千算萬算,怎麽都沒想到他會活了下來。失去那段記憶的段千鈺,更加容易讓他接觸了。


    蕭衡再抬眸看向段千鈺時,眼裏多了哀傷的淺笑:“千鈺,你難道是……失去了當年的記憶嗎?”


    “當年之事你也在場,也親眼目睹了所有的事情,沒想到雲卿最終不僅沒將你一並殺死,還抹去了你的記憶。”


    段千鈺神情愕然:“師伯……何出此言?”


    上鉤了呢。


    以上,是兩個人心裏同一時間冒出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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