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城常年被迷霧籠罩,不分晝夜,倒也說不清過去了幾天。


    岐南把自己的白袍披上,而後又隨手扯了根布條把披散的頭發紮到腦後,剩下長出來的部分就截斷往脖子上繞。他一邊用靈力將這布條重新縫合好一邊和不遠處正在查看那些玉簡的峸鴻劍君說話:“夜澄說這些玉簡上有他推算出的徹底解決律的方法,讓我們背下來,帶出去。”


    峸鴻將手裏的一枚玉簡放回原處,走到茶幾邊倒了杯茶遞給岐南。


    岐南捧著茶杯抿了一口,笑著問道:“怎樣,你覺得這些玉簡上所述內容如何?”


    峸鴻沉默片刻,歎道:“難。”


    聞言,岐南不由歎了口氣。


    這些玉簡上的內容實在是太複雜了,也不知道夜澄是怎麽創造出來的,以他如今的水準甚至連對錯都分辨不了。而即使是依葫蘆畫瓢去照做,這東西也絕非單個修士能完成的。


    若真要將之歸為一道……那恐怕隻有“雜道”才能達到這一步了。


    然而修士的精力有限,而各個道法所求也不盡相同,這世上幾乎從沒有哪個修士能真正將雜道走得長遠的。源境中的雜道修士比例小得可憐,而且普遍實力不強……要真讓他們來看這玉簡,恐怕效率還不如才入源境的岐南呢。


    “反正目前也沒有其他辦法,”岐南無奈道,“先背著吧。”


    峸鴻點了下頭,走到另一堆玉簡邊,拿起了最頂上一枚。岐南見狀愣了一下,疑道:“你在做什麽?”


    峸鴻:“一起。”


    岐南:“但是這些東西互相之間都有關聯的,恐怕不太能簡單的分頭背。”


    峸鴻看了他一眼。


    岐南:“……”


    岐南聲音變小了一點點:“你想要記憶共享?”


    峸鴻:“嗯。”


    岐南換了個坐姿,摸了摸下巴,又扒拉了一下頭發,最後咳嗽了一聲。


    修士是有辦法獲取其他生靈的記憶的。強硬一點的有搜魂秘術;柔和一點的有幻術引導;如果被讀取記憶的一方自願,還能使用神魂傳承方麵的秘術——也就是常說的記憶灌頂。


    不過其實除了這三種方式以外,還有另一種特殊的方式。


    這種特殊方式既不會像搜魂秘術一樣對被施術者產生傷害,也不像幻術引導一樣容易出現錯漏,同樣也不必和神魂傳承一樣需要準備不少價格高昂的媒介。


    它就是修士進行神魂雙修時通過神魂糾纏,能對彼此共享的記憶。


    這種方式幾乎是完全把自己的神魂袒露於對方麵前了,如果對方有歹意,那修士恐怕就會因此受重創乃至於殞命。因此,除了已結契的道侶,一般都不敢這麽做。


    岐南倒是不擔心峸鴻會對他做什麽,隻不過他可特別清楚自己是個什麽德性。平時遇到點事他就不太管得著住嘴,而事實上——其實他已經盡力了。


    因為他腦子裏飄過去的亂七八糟的想法其實更多。


    偏偏高階修士的記憶力都是個頂個的好,岐南甚至還能記得自己十多年前給峸鴻劍君上藥時曾經在心裏吐槽他的傷口摸起來像冬瓜湯裏的炸豬皮。


    不過這種小事已經不算什麽了。


    畢竟在小世界的時候他甚至還想過為了騙打賞入鄉隨俗頂著峸鴻劍君的俊臉穿粉紅女仆裝直播跳舞。


    峸鴻看了他兩秒麵無表情地問:“你不願意。”


    岐南哭喪著臉:“……沒,我可願意了呢。”


    峸鴻:“……”


    岐南站起身走到峸鴻身邊也拿起了一份自己還沒背完的玉簡,滿臉視死如歸地埋頭背了起來。


    哎。


    難道他在峸鴻劍君心裏的形象這麽快就要從渣男變成沒節操的沙雕渣男了嗎?


    岐南十分難過,偷偷往峸鴻劍君那邊瞟了一眼,卻發現峸鴻正用若有所思地眼神看著自己。


    偷看被現場抓包的岐南:“……”


    峸鴻:“你在緊張什麽。”


    岐南惆悵道:“我懷疑等我們共享完記憶你就不想和我結契了。”


    “……”峸鴻說,“不會。”


    岐南也就是隨口說說,實際上並不覺得峸鴻劍君真的這麽小氣。他隻是有種黑曆史即將要被人揭開觀賞的羞恥感,所以不由自主的有點慌。


    他走神了一會兒,等回過神來時卻發現峸鴻居然還在看他。


    岐南與他對視了兩秒,峸鴻開口了:“我有封禁記憶的傳承,可以給你。”


    岐南:“……你還會這個?”


    峸鴻認真解釋:“在凝香閣閣主給的雙修典籍裏,我尚未研究過這方麵。”


    岐南心情有點微妙:“凝香閣?你居然還有這種東西。所以你折騰我的那些法子都是從那典籍上看來的?”


    峸鴻:“……”


    峸鴻麵無表情,目光卻往旁邊飄了一下。


    岐南懂了,忽然就不慌了。


    反正這種神魂糾纏造成的記憶共享是雙方的,雖然峸鴻劍君是能瞧見他放飛自我的各種想法,但他說不準也能瞧見峸鴻劍君一個人躲起來研究春宮圖的畫麵呢。


    嗨,大家這不是都一樣嘛,扯平了扯平了。


    岐南瞬間放鬆下來,懶洋洋地攤在太師椅裏繼續背玉簡。於是當峸鴻把視線移回來,想將找出那枚玉簡給岐南時,就發現他已經又支著腮開始背了。他盯著岐南遲疑兩秒,默默放棄了這個想法。


    算了,好像已經不需要了。


    ……


    此時,外界修士數次嚐試無果,無奈暫時放棄了尋找那個“入口”。


    皇天劍君從回歸的虛界蛟口中得知了發生的事情,蹙眉沉默下來。之前一直抱著長刀站在一旁的平陽低聲道:“你不該讓岐南去的。”


    皇天劍君沉聲道:“我總覺得,那小子沒那麽容易死。”


    平陽握住刀鞘的手指有些泛白,半晌後才再次開口:“若端兒也回不來,我也要怨你了。”


    皇天劍君轉頭看她。


    平陽抿著唇,與峸鴻七分相似的臉此時顯得有些蒼白,一雙灰瞳定定地看著皇天劍君。皇天劍君與她對視了許久,忽然笑了,眼神卻有些空茫蒼涼。他輕聲道:“平陽,若我隻是晏清長老,我當然可以不讓他去。但我已經是皇天劍君了。”


    皇天之名是劍門的榮耀,在繼位之時他便已在曆任先祖的牌位前立下了重誓,永不墮皇天之名。


    他曾經並不認為自己有能力承擔起這份重任,也沒有太多遠大的抱負。當時的副門主是他的大師姐,他隻是第五任皇天劍君的第三個弟子,與平陽一道擔任長老之職,以為能夠一直這樣過著還算平穩安逸的生活。


    但誰都沒想到,六千年前的那場大戰忽然就帶走了第五任皇天劍君和他的兩位弟子。原本縮在後麵的三弟子“晏清”就猝不及防成為了最合適的繼位人選,被迫接過了這個重擔。


    平陽偏開視線不去看他。


    皇天劍君站起身,走到她身邊將她抱入懷裏。平陽將臉靠在皇天劍君的肩上,低聲問道:“你會讓別的修士當副門主嗎。”


    皇天劍君緩緩道:“我會開始培養新的皇天之道修士,但一千年內……如果峸鴻還願意當副門主,就不會有別人。”


    平陽又沉默下來。半晌後,她輕聲道:“你要不要學習一下妖修秘術?我可以教你。”


    皇天劍君表情逐漸迷茫:“為什麽啊?”


    平陽默默站直身子,低頭看了一眼皇天劍君的頭頂。


    皇天劍君迷茫的表情又在難以置信中迅速變成了震驚和委屈。


    “娘子你……居然嫌棄我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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