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大乘期都送回去了嗎?”


    “送回去了。我們已經盡了最大努力,要是這次還不成……怕是就難了。”


    “我們中怕是隻有虛界蛟才最有希望吧。”


    數名源神傳音私下交談著,目光在看向虛空中遨遊的虛界蛟時,卻總時不時不受控製地瞥向不遠處一道靜止不動的身影,眼神中流露出些許同情。


    “……峸鴻劍君都站在那裏快半個月了吧。”


    “這也難怪,這種事情落在誰身上都接受不了。也不知道他和行墨客結契了沒,要是結了……嘖嘖嘖。”


    “可惜了。我還以為過不了多久就能參加他的結契大典呢。”


    “哎,聽說因為這件事峸鴻和皇天都鬧翻了。我一個侄子當時就在皇天劍門附近,差點被他們打架的動靜嚇傻。”


    “不過峸鴻劍君好像還不願意相信行墨客已經死了。”


    “難說啊……但是以當時那種情況,估計是沒什麽希望了。”


    “真可憐啊……”


    峸鴻麵無表情地站在虛空中,目光死死盯著在一小片空間內徘徊的虛界蛟。


    為了尋找到那個在推演中可能存在於虛空的封印,源界對空間之道最為精通的虛界蛟多年來首次以本體離開了皇天劍門。


    它以一種特殊的軌跡在虛空中前行著,無數銀色的秘紋在它的身軀上明滅不定,也在它的身後拖曳出一條蜿蜒玄奇的法則軌跡。


    被軌跡圈出的範圍一點點縮小著,終於,當虛界蛟的身軀再度彎折過一道弧線時,它頭頂上如刀鋒般的長角悄然在虛空中劃開了一條細長的豁口。


    就如同破開水麵的刀,層層漣漪以之為中心緩慢地擴散著,又快速愈合不見。


    然而,在場所有修士都在這一瞬間感知到了一股令人莫名心悸的氣息。


    峸鴻握住劍鞘的手指驟然收緊,瞳孔略微收縮。


    而此時,虛界蛟的身軀再度轉變方向,那道虛空中的豁口緩緩被撕裂得更大。所有修士都安靜下來,屏住呼吸看向虛界蛟。


    成功了?


    第三次曲折,豁口形成了一個不穩定的半圓形破口,而空間漣漪也漸漸趨於穩定。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個在虛界蛟的體型對比下顯得毫不起眼的“入口”上,下意識屏住了呼吸。他們都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峸鴻微微抿起了唇,被袖袍遮住的手骨節捏得發白,身體隱隱前傾。


    虛界蛟又繼續畫出了第四、第五道曲折。


    那道靜靜呈現於虛空中的“門”終於徹底穩定下來,而絲絲縷縷包含著濃鬱到可怕的靈力的灰白色“霧”也隨之從門內飄了出來。


    與此同時,身處青山城中的夜澄眉梢微微一動,目光有些異樣地看向某個方向。片刻後他逐漸蹙起眉,抬起手對準某個方向,五指緩緩收攏。


    洞口外的修士們對此一無所知,都瞪大眼睛看著這一幕。數息後終於有人反應過來,趕緊上前將這些灰霧收集起來,然後有些猶豫地看向那道入口。


    “怎麽辦?要進去看看嗎?”


    “這個氣息……似乎很危險啊。”


    “要不等下次?反正都已經掌握了開啟通道的方法了不是嗎。”


    “太危險了,下次吧。”


    “我也讚同先再準備準備。”


    卻就在此時,一道銀白色的影子一閃而過,在眾修士反應過來之前就猛然衝入了那道圓形的空間裂隙!


    而幾乎就是在同一瞬間,那圓形的通道猛然合攏消失。


    修士們錯愕地看著這一幕,最後還是虛界蛟臉色先變了。它死死盯著之前衝入通道中那人被忽然合攏的空間斬斷的半片衣擺,失聲喊道:“峸鴻!”


    它立即嚐試著再度按照原先的方式開啟這個通道,卻震驚地發現……打不開了!


    修士們見狀紛紛麵麵相覷,看著虛界蛟焦急的模樣都有些茫然。


    什麽情況?


    皇天劍門的峸鴻劍君這是……殉情了?


    夜澄蹙眉收回手,手一揮,眼前浮現了一個畫麵。


    畫麵中出現了一片濃重灰的灰白霧氣,而其中一個身穿白衣的男人正倒提著一柄長劍一步步向前走著。


    他身上的法則被灰白色霧氣壓製得極為黯淡,而腳步也顯得極為沉重吃力,如果仔細看看的話,還能發現他的衣擺和半邊袖口已經消失不見了。


    夜澄微微挑起了半邊眉梢,思索片刻,推門進了岐南背書的房間。他進門時岐南正盤膝坐在地上看第六枚玉簡,聽見動靜頓時收回目光,轉頭看向門口。


    夜澄也不廢話,直接將那個畫麵展示給岐南看了:“你認不認識他?”


    岐南定睛一看,表情立刻變了,猛地起身失聲道:“峸鴻!”


    “……”夜澄覺得這個名字有點熟悉,“是你道侶?”


    岐南情緒激動:“廢話!你在哪看到他的?他是不是也進了青山城了!”


    夜澄歎了口氣道:“他們似乎追蹤著我拉你進來時的痕跡破開了青山城的壁壘。而這個人就趁機衝了進來。真是的,外界濁氣進入青山城會嚴重影響到封印強度……”


    岐南把手裏的玉簡一丟,目光一直黏在畫麵中的人身上:“我要去找他!”


    夜澄頓了頓,無奈道:“回來後記得好好背書。”


    岐南一口答應下來,而後又催著他趕緊出發。夜澄隻得從袖口摸出來一盞提燈,帶著岐南往青山城外去。


    出了青山城後,周圍的霧靄漸漸變得濃了起來,但卻又被夜澄那盞提燈的光芒抵擋在數丈之外,如拍岸的浪濤般翻湧不休。


    這還是岐南第一次在清醒的情況下來到青山城外。


    他淌著沒及小腿的塵埃,發現這些塵埃中隨處可見的“碎石”竟然在夜澄提燈的光芒下反射出了點點細碎的金光。他有些驚疑不定:“這是……”


    夜澄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了一眼,笑道:“你沒看錯,這就是金烏之核。”


    岐南有些發懵。


    他們從離開城牆後總共也就走出去數裏,他卻已看到了不下數千的金烏之核。而他們走的還是直線,真要算起來……怕是至少有數百萬的完整金烏之核都像垃圾一樣被隨意丟在地上吧。


    夜澄察覺了他的震驚,笑了笑,道:“我記得我與你說過,為了鎮壓混沌,上古修士們幾乎抽幹了整個源界的靈力。如今天下九成靈力都匯聚於十二源靈中——而青山城正是將十二源靈串聯的節點。”


    他收回視線,輕聲道:“其實最初的時候,源界九成九的力量都被用來塑造十二源靈了。隻不過隨著律年複一年的衝擊封印,封印的力量又逐漸以被你們稱之為‘源靈潮汐’的方式外溢出去了。”


    “雖然大陣能夠自我修複,通過源靈涅槃的方式回收一部分力量,但……終歸會讓力量越來越駁雜。而且律的傀儡也一直在努力汙染封印……”


    他的目光在灰白的霧氣上頓了頓,目光微微黯淡。


    青山城外,本來是沒有霧氣的。


    “雜質一次一次的積累,封印也隨之越發鬆動。青山城……已經撐不了多久了。”


    岐南有些無言,沉默了片刻,眼角餘光忽然瞥見一片青色。他有些意外地定睛一看,旋即瞪大了眼睛。


    他看見了一座古城。


    它背靠著一座巍峨的青山,潺潺溪流從古城中流淌而過,岐南甚至還隱隱約約看見了一些在溪邊浣紗談笑的農婦;而在那些或座落於溪邊、或建於山腰的矮房中,他看見了嫋嫋升起的炊煙。


    “這裏還有其他城鎮?”


    夜澄輕聲解釋道:“那隻是三億多年前,封印了律的先輩們記憶中的畫麵。”


    岐南下意識喃喃道:“……記憶畫麵?”


    “嗯。”夜澄道,“他們以身祭陣,困住了律,也困住了自己的靈魂。他們的靈魂碎片構築出了連綿的青山,也築起了對律的最後一道封印。”


    說話間,他們已經走出了很長一段距離,離峸鴻劍君所在的位置越來越近。


    岐南感覺自己的心跳正在加快。


    終於,一道銀色的影子出現在了提燈燈光的邊緣處。


    ……


    峸鴻抿緊唇,目光一直盯著前方。


    他不知道這裏是哪裏,也不清楚這裏會不會有危險。


    他隻知道,如果岐南還活著,那就一定會在這裏。


    他要去找他。


    ——他必須去找到他。


    足以將普通源境碾壓成齏粉的可怕靈力壓在他的身周,峸鴻幾乎看不清周圍的任何東西,而他的腳步也異常的沉重,每一步都走得無比艱難。


    但峸鴻卻沒有停下,也沒有任何回頭的意思。


    終於,在他的眼中出現了一道隱隱約約的亮光。他抿緊唇微微眯起眼睛,手中的長劍握得越發緊了。


    那道光越來越近,忽然,他眼前一清,迷霧和壓製在他身上的束縛猛然消失了。而與此同時投入他眼中的還有一道提著燈的黑衣人影。


    峸鴻本能地將長劍出竅半寸,卻在看見跟在黑衣人身後的人影時又僵在了原地,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在瞬間沸騰了起來,其他的一切都已遠去,隻剩下那雙同樣注視著自己的眼睛依舊清晰。


    你無事。


    好久不見。


    我想你了。


    明明有許多話想說,但它們卻都死死卡在了喉嚨裏,讓他一個字都吐不出來,隻能全身僵硬地死死盯著那個人。


    岐南的呼吸也有些亂,快步從夜澄身後衝出去迎向了峸鴻,最後在離峸鴻半步的位置停下,心情激動之下一時間也不知道能說什麽。他糾結了沒兩秒,卻見峸鴻雖然依舊麵無表情,但眼眶居然有些發紅,好像即將就要哭出來。


    “你……”岐南他一把將峸鴻抱入懷裏,用力拍了拍他的後背,半晌後才問道,“你怎麽也進來了啊?”


    峸鴻身體僵硬地安靜了很久,最後鬆開握住劍柄的手,低下頭將頭靠在岐南的頸側,雙手環抱住岐南的腰,低低發出一個音節:“嗯。”


    嗯是什麽意思,這家夥就不能多說幾個字嘛。


    岐南有些哭笑不得,但更多卻是心酸。他還記得夜澄在旁邊,暫時也不追問了,回頭看向夜澄問道:“他可以去青山城嗎?”


    夜澄打量了峸鴻幾眼,點點頭,轉身又向來時的方向走去。


    岐南的心緒一直沒有平複,一路上都緊緊拉著峸鴻的手,卻沒怎麽說話。等他們回到青山城內後,夜澄收起了提燈,頭也不回地離開,隻留下淡淡的一句提醒:“讓你道侶別外放靈力,還有,敘完舊就趕緊背書。時間不多了。”


    岐南應了一聲,回頭想繼續問之前沒問的事情,卻猝不及防被峸鴻一把按到了城牆上,嘴被直接堵住。


    “唔!”


    長久的糾纏後,峸鴻終於鬆開了他的唇瓣。岐南喘著氣伸手抹了抹嘴角,忽然忍不住笑了起來:“峸鴻劍君,我已經是源境了。”


    “我們結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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