禰職業臉t衡,喜嘲諷,好噴人,做事全憑心情,一旦發起狂病,誰的麵子也不給。


    如此禰衡,行事看心情,交友也看心情。


    他不喜應酬,卻有自己的一套識人法門,探查人心的小觸角極少出錯。


    初見崔頌時,他的直覺便告訴他:此人可交。


    在一個無聊透頂的文會上,在一堆讓他感到厭煩的喳喳學子中,偶見一個不那麽煩的,禰衡順勢而然地多了幾分關注。後來見崔頌被人為難,又心血來潮地出聲幫了一把。


    ……雖然後來崔頌無恥賴上他的行為讓他很想甩袖走人,但總體上他對崔頌的感觀是正麵大於負麵,這才有了作賦相交之意。


    多年不見,在此重逢之際,禰衡卻完全沒了結交的想法,甚至可以說得上是“避之不及”。


    倒不是他討厭崔頌,也不是他覺得崔頌“變汙濁了”“不配與他相交”,純粹是一種潛意識的本能。


    禰衡最初以為是自己在背後說人好友的壞話,被當麵瞧見,使他在麵對崔頌的時候感覺不自然。可當他仔細琢磨過後,發覺根本不是這麽一回事。


    如果說當年的崔頌就像姹紫嫣紅中的一抹白,獨特得讓他側目;那麽,如今的崔頌就像被綺羅蓋著的埜木,令他無法知曉華貴織品下蓋著的究竟是高雅的汀蘭,還是刺人的荊棘。


    禰衡並不想揭開綺羅看看下麵蓋著的到底是什麽,他向來膩歪這類猜來猜去的活計,因此在確認崔頌已變得令他難以看透,甚至帶著幾分令他煩躁的侵略感後,他立即選擇遠離,把人丟到司空府,不再主動接觸也不接受崔頌的任何邀約。


    沒想到,千防萬防,防不住給自己找茬的損友,親自把他避之不及的人送來。


    禰衡很想立即把他之前的嗆聲收回去,直接跳窗逃跑。然而人已見到,跳窗逃跑顯得自己太孬,禰衡板著雙腿,試圖橫眉冷目道:


    “你來做什麽?”


    “聽聞正平在此無所事事,便過來找你頑耍。”


    禰衡仿佛嘴巴裏被丟進了一隻蒼蠅:“無所事事?崔子琮,我看不是我無所事事,是你閑得發慌,沒事找事吧?”


    早已習慣這種刺法的崔頌自動過濾了指責的話,撫掌道:“既已知道,你何必問?”


    禰衡氣人不成反被氣,磨了磨後槽牙:“你與你那好兄弟郭奉孝處久了,別的沒學著,盡學會了他那套氣人的本事?”


    崔頌稍稍驚訝地挑眉:“你認得奉孝?”


    禰衡臉色更黑:“一麵之緣罷了。”


    楊修笑得格外開心:“這正平呢,前幾個月閑著沒事去找曹司空的不快,被郭祭酒笑容滿麵地挖了坑,不輕不重地擠兌了一番,心裏正不舒坦呢。”


    接受到禰衡不滿的注視,楊修打了個哈哈,“……說這些倒也沒意思得緊。你們先坐這痛飲幾杯,我還要幫董兄待客,去去便回。”


    楊修幹脆利落地“待客遁”,無視禰衡如有實質的眼神威脅。


    房中隻有一張長案,崔頌在其中一邊坐下,取過酒器為自己斟了一杯。


    “正平為何不坐?”


    禰衡帶著鬱氣坐下:“你就是特意替德祖氣我來的?”


    崔頌替他倒了杯酒,從袖囊中取出一本罕見的紙質書籍。


    禰衡沒有接手,隻用詢問的眼神看著崔頌。


    “這是前幾日我與你提過的那本孤本的手抄籍,為了方便攜帶,盡抄寫在這蔡侯紙上。”


    禰衡總算想起前些日子崔頌讓他幫忙引路去曹操府的時候,曾以“不遜於《天工開物》的孤本”當誘餌,引他就範。


    當時他想早點甩開崔頌,遂趁他之意帶他去曹操府,事後早忘了所謂的“孤本”一茬,哪知這不被他當真的“胡蘿卜”,竟然被崔頌帶來了。


    “我以為這是你的權宜之詞,竟還真有?”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而於謊言一物,有的謊言能說,有的謊言絕不能碰。”


    “你在說什麽廢話。”禰衡端酒啜飲,假裝沒聽懂崔頌話中的深意。


    崔頌也不著急,把書本推了過去,若無其事地管自己喝酒。


    室內頓時沉入詭異的安靜中。


    禰衡忍了又忍,終究沒忍住對記載奇言的“孤本”的心癢,繃著臉打開。


    沒看兩行,他便沉入其中的奧義,正興致高昂的時候,翻開下一頁,忽見十個光禿禿的文字:


    “預知後文,且聽下回分解。”


    禰衡額角的青筋隱隱冒出:


    “崔子琮……!”


    崔頌淡定地飲了一口酒:“正平息怒。抄書一事頗費心神,因我急著趕路,故隻抄了這麽幾篇。”


    “你當我會信你的鬼話?”


    崔頌無辜攤手:“當真如此。正平若不信,可看看這墨跡。”


    “那這‘下回分解’的十個字是怎麽回事?”


    “備注‘’,表示‘還有續篇’。”


    禰衡覺得自己的胸有些發疼:“你這是故意挖了坑給我跳?”


    崔頌笑容溫潤如初,絲毫未變:“你親自翻開的書,怎麽能說是我故意挖坑讓你跳?——充其量是我給你遞了個鏟子,你自己挖了個洞跳下去罷了。”


    禰衡被這無恥的言論氣得腦殼亂跳,他懶得再和崔頌耍嘴皮上的威風,將書往地上一扔,冷笑三聲:“你以為這樣就能逼我就範?”


    他怒而甩袖,摔門而出。


    崔頌目不斜視,繼續淡定喝茶。


    一刻鍾後,門再一次打開,禰衡黑著臉,揣著袖回來:


    “你待如何?”


    崔頌放下酒杯,整理著裝起身。


    “不如何。既然缺了後文,還請正平隨我走一趟,一同去找此書的‘下冊’。”


    禰衡以懷疑的視線將他來回掃了一遍:


    “你到底在打什麽鬼主意?”


    崔頌笑而不語,坦然回視。


    禰衡瞪了他一會兒,怒氣散了些許:“那便走吧。我倒要看看你崔子琮黑葫蘆裏到底賣著什麽藥。”


    同一時刻,正在與幼子玩射覆的曹操,眼角餘光掃到敞開的門外正恭謹地站著自己的耳目,揚聲喚人進來。


    那人進屋後,目不斜視,走到曹操身後,附耳匯報。


    曹操麵無表情地聽著,眉宇漸漸擰起。


    “這郭瀚,果然是個擔不起大用的。”


    他曹操任人,不拘泥出身,也不依憑喜好,唯才是舉爾。


    他不重用郭瀚,不是因為郭嘉,而是因為郭瀚此人雖有幾分文才,卻虛浮於表;既不通庶務,無籌劃之能,又不懂得協作統率,在曹操看來,給一個果丞散吏綽綽有餘。


    如今他與轄下佐官竟敢妄議,質疑曹操的遴選之能,越加拉低了曹操的好感。


    “如此心性與心計,竟還妄圖高位,當真沒半點自知之明。”


    正抱著盒子觀察的幼子曹衝抬頭看向生氣的阿父,想了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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