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道:“布近日深感不安。要問其中緣由,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又長歎了口氣,“思來想去,身邊之人多憨實之輩,竟找不到可傾訴的,隻好冒昧請二位前來,望勿見怪。”


    一番客套話後,呂布進入正題:“布猶記得……崔士子你第一次上門登訪時,開口便對布說了一句:‘將軍可知,自己已是大禍臨頭了?’不知崔士子是否還記得。”


    崔頌當然記得。


    當時他準備伺機策反呂布,自是先聲奪人,一見麵就丟了顆重磅炸彈,吸引呂布的心神。哪知被董卓的人先下手為強,不僅引出呂布的戒心,還躲在暗處窺視。


    幸而崔頌及時發現了不對,口風一轉,給董卓丟了無數個馬屁,溜之大吉。


    上回他與郭嘉提雉拜訪的時候,呂布絲毫沒有提及此事,崔頌還以為呂布已經忘了,沒想到竟在這裏等著。


    再一尋思呂布今日請他們來喝酒的舉措,崔頌心中有數,學著呂布方才歎氣的模樣,悵然道:“記得。”


    呂布忙問:“崔士子那一日何出此言?”


    崔頌並袖道:“在此還要先向將軍道罪。”


    “此話怎講?”


    “那日,頌本秉著警示將軍之意登門,未料到竟在將軍府中發現太師的眼線。頌擔心因為自己的唐突而連累將軍,便放棄了原先的打算,匆匆道別。”


    呂布也想起那一日崔頌拜訪時,董卓器重的謀士戲煥就躲在屏風後,緊皺的劍眉鬆了幾許:


    “這不怪你。不過,你那時候竟能發現異狀,也算本事不小。”


    “將軍謬讚。”


    “那一日,你到底想向我警示什麽?”


    崔頌做出一副猶豫狀,然後,在呂布執意的凝視中,取出一份帛書:“還請將軍過目。”


    呂布拿過帛書一看,神色大變。


    “你怎會有這東西?!”


    “實不相瞞。我在進城的時候,曾與胡軫將軍的族弟——胡輔校尉有過爭執。後聽人說起這胡校尉報複心甚強,因為心內不安,我便對胡府的情況多關注了幾分,沒想到竟發現了這份書信。”


    呂布沉著臉不語。


    “一發現這東西,我便急著來尋將軍,怎料……”


    呂布擺手:“不用多說了,多虧你警覺,不然……”


    不然,若讓董卓的人發現這封帛書,不光是胡軫和李儒,他呂布與送上帛書的崔頌全都討不了好。


    原來,這份帛書乃是胡輔所寫,收信人是胡軫,上麵不但記載了他賄賂李儒的事,還寫了董卓不為人道的陰私與惡癖。


    一想到胡軫就是用這惡癖討好董卓,得到董卓的縱容,呂布就惡心得想吐。


    再加上上麵記載的賄賂一事,呂布還有什麽不懂的?


    他早就發現李儒總是有意無意地幫胡軫打掩護,之前在董卓麵前直言質問,李儒還說自己是為了董卓的大業,並不存在私心。今日李儒來府上和他請罪,說自己“受人蒙蔽”,對他呂布多有得罪……現下看來,這李儒哪裏是受人蒙蔽,分明就是得了胡軫的好處,與他沆瀣一氣,聯合起來給他下絆子!


    現在好了,不知怎的李儒和胡軫、董卓鬧掰了,就來討好他呂布,企圖用花言巧語迷惑他,當他呂布是傻子不成?


    呂布氣惱不已,又想到自己之前差點真的被李儒忽悠,與他共謀大業,更是憤懣不平。


    心緒起伏之下,呂布不由對崔、郭二人更生了幾分親近。


    在他看來,崔頌將這件事透露給他知曉,對崔頌而言完全沒有好處,反而冒了極大的危險。再加上之前的提雉之禮,呂布認定崔頌與他結交的心思是真誠的,而崔頌先前對董卓的讚譽,不過逢場作戲。於是呂布便把李儒告訴他的話遮頭去尾地轉達了一遍,並掩去李儒的名字,隻說這是一個朋友的提議。


    話一說完,呂布就去看崔頌和郭嘉的反應。


    見二人反應有異,呂布躁動道:“可有什麽不對?”


    崔頌在呂布看來本是一個爽利人,不知為何此刻竟有些吞吞吐吐:“將軍的這位朋友……是否是太師的親信?”


    呂布神色微變:“是,則如何?不是,則如何?”


    崔頌欲言又止,似乎想說的話十分的難以啟齒。


    久未出聲的郭嘉開口道:“將軍莫怪,崔士子乃君子,君子疏不間親,若直言其中的不妥之處,未免有挑撥離間之嫌。”


    這其中果然有不妥?這兩個士子都看出了不妥?


    呂布忙向郭嘉問道:“既然崔士子心有疑慮,能否請郭士子直言相告——這其中到底有何不妥?”


    郭嘉同樣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呂布真是快被這兩人急死了:“無妨!你們有什麽話都直說無妨。我知道二位的品格,絕不會懷疑二位的用心,布願以誠待二位,還請二位坦誠相告。”


    郭嘉正坐:“既如此,還請將軍恕我鬥膽一言——將軍的這位朋友,可信否?”


    呂布心下一沉:“這是何意?”


    崔頌歎息道:“將軍的這位朋友,予將軍的提議裏有少許不妥之處,故我等心存疑慮……”


    不等呂布反應,郭嘉接口道:“正是如此。這最大的不妥,一在於‘遠水救火’,二在於把將軍推到了風口浪尖。試想,引關東那邊的外援,長高水長,力有未逮,這便罷了。那關東之軍,將軍預備與誰為盟?河以西者為董卓部將,豈會輕易背叛?若向董卓告密,豈非萬事皆休?河以東者義軍集結,各懷異心,又與將軍無甚牽扯,若與他們聯合,將軍不怕重蹈何進引董卓之覆轍?若非以上二者,則餘白波、匈奴,那更是與虎謀皮,殆害無窮。”


    崔頌續道:“將軍手握重兵,若將軍真想另謀退路,實不必舍近求遠……就不知這提議是將軍的那位朋友所出,還是太師的意思?”


    呂布悚然一驚,想起戲誌才曾對他說過的話,覺得崔頌這猜測不是沒有可能。


    戲誌才把董卓擲戟一事歸結於對他的試探。而近段時間李儒雖然受到董卓的冷遇,把李儒逼得主動來找自己結盟,可誰也不能保證這不是李儒和董卓聯手演的一場戲,為了檢驗他呂布忠心的一場戲。


    呂布此刻萬分後悔自己放走了李儒,又慶幸自己並未在李儒麵前透露過多的想法。


    可轉念一想,他又有些不安:“布雖未接受那人的提議,卻也不曾拒絕,若那人真是為了太師而試探於我……那……”


    如果這真的是董卓試探他的伎倆,哪怕他並沒有答應反叛的事,光隻“猶豫”這一條就足夠讓董卓記恨猜疑的了。


    “將軍勿憂。”郭嘉起身走到呂布下首,低聲耳語。


    呂布認真聽著郭嘉的提議,時不時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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