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不是普通的盜賊。


    當塵土漸近,十幾個舞著大刀、棍棒的壯漢駕著黑馬出現,崔頌二人終於得以看清這些不速之客的麵貌。


    高大體壯,肩寬臂粗,穿著青色桑麻短衣,腰係拳頭大的動物頭骨,編發成辮,頭插羽毛,一看就與時下主流的風格不同。


    崔頌在與荀彧組隊的時候,也曾遇過幾支小規模的山賊,沒有一組是這種畫風的。


    這些“山賊”發現崔頌二人,愈加興奮地揮舞手中的大刀;沒有刀的,就甩動綁滿羽毛的大棒,口中咿咿哦哦地吼著崔頌聽不懂的音節。


    ……這是印第安的食人部落出來吃人了嗎?


    崔頌不由生出一種“又穿了”的錯覺,不等他繼續胡思亂想,腦補一千種被蘸醬、涼拌下菜的場景,旁邊的徐濯忽然說了一句。


    “是氐人。”


    滴人?


    崔頌從未聽過這個詞,不覺一愣,隔了好一會兒,他才意識過來這大約是某個外族的代稱。


    崔頌雖然不知道這幾個畫風奇特的人想幹什麽,但一堆人舉著大刀,呈包抄之勢堵住他們的去路……怎麽也不像是過來打招呼的吧?


    顯然,徐濯也這麽想。他略微將劍揚高一寸,側行一步,將崔頌掩在身後。


    這個時候,氐族人疑似震懾威嚇的呐喊聲終於停了下來。一個頭上羽毛最多,疑似頭領的青年打馬上前,遠遠繞著崔頌二人打量了一圈,仿佛在觀察獵物可不可口。


    慢悠悠地從東到西,又慢悠悠地從西到東,那頭領打了個呼哨,策馬歸隊。收到首領的指示,前方的幾個氐人勒馬退向兩側,讓開一條窄窄的通道。


    通道的盡頭,挨著野草叢的一處空地,一人百無聊賴地坐在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馬上,闔目小憩。


    那人披頭散發,滿臉塵土,穿的是漢族的襜褕,衣上沾滿了草屑與濘泥。


    就是這麽一個好似流亡難民的年輕人,竟叫那首領模樣的人物策馬上前,恭敬地抱拳一禮。


    “先生覺得如何?”


    那人緩緩睜眼,漫不經意地往崔頌的方向一掃,在他的前額處略一停頓。


    “馬蹄蕨的根,山稔的葉。前者葉片光滑,狹翅微彎,有鋸齒;後者長梗楔葉,花如小兒五指。此二者皆喜溫,可於附近穀中尋至。”


    首領會意,立即派人去找。


    這發展讓崔頌二人有些看不懂。


    徐濯猶疑地道:“馬蹄蕨與山稔……聽起來像是草藥的名字?”


    崔頌也覺得是。


    可好端端的,這些人找什麽草藥?


    崔頌與徐濯對視一眼,同時升出一個荒謬的猜想。


    ——難道是用來治他頭上的傷?


    崔頌覺得這個可能太懸,有誰會氣勢洶洶地堵住素不相識的路人,隻為了給對方治傷?抓去試藥還差不多。


    這麽想著,崔頌站起身,


    “幾位……”


    離得最近的幾人“噌”地拔出刀:“老實點!”


    崔頌:“……哦。”


    得了,果然是抓人試藥來的。


    徐濯冷眼盯著這群人,暗自戒備,隻要他們稍有異動,便會拔劍而起。


    像是察覺到徐濯的殺機,那幾個氐人收了嬉笑,目光灼灼地盯著二人的一舉一動。


    終於,在一觸即發的時候,出去找草藥的人回來了。


    “喏,把這些搗爛了,敷在他的頭上,快點。”氐族少年不理會徐濯的敵視,徑直把草藥丟進他的懷裏。


    徐濯十分警覺:“這是什麽草藥?”


    氐族少年不耐地白他一眼:“當然是療傷的草藥,”見徐濯不太相信,他眼白翻動得更加厲害,“騙你有什麽好處,我們這麽多人,要真想對你們不利,你們還能抵抗得了?”


    徐濯仍然心存顧慮。


    “不信算了。”氐族少年撇撇嘴,正要拿回草藥,卻被一隻白皙如玉的手先一步截去。


    “多謝。”


    氐族少年看了崔頌一眼,到底沒說什麽。


    “主君……?”見崔頌取過草藥,徐濯一驚,“您……”


    他坦然地掐碎草葉,連汁帶渣地裹進細絹裏,往額上一貼。


    清涼的感覺減緩了連綿的刺痛,亦讓暈眩感減輕不少。


    “霽明莫要多慮,正如這位壯士所言——若其有加害之心,實不必如此大費周折。”


    當然,這隻是場麵話。


    真相是原主的筆記中曾畫過這兩株草,雖沒記載名字,但標注了用途:去腫止血。


    所以他才這麽大膽地把東西接過來。


    血雖流的不多,總不能幹放著不管。


    有藥就用,管這些人在算計什麽。


    被首領稱作先生、正拿一根麥秸戳老馬耳朵的青年忽然抬頭,往崔頌這邊瞥了一眼。


    崔頌恰巧注意到他的目光,與他四目相對。


    “先生”的麵上沾滿了黑灰,難以看清長相,隻一雙眼睛尤其好看,無論是眼形還是漆黑明亮的眼珠,都似精雕細琢的工藝品,堪稱絕無僅有。


    哪怕是在現代閱美無數,在熒屏網絡上見過各種俊男靚女的崔頌,在看見這雙眼睛的時候亦不免愣了一下。


    不合時宜的,他的腦中冒出同班才女寫在扣扣簽名裏的一句非常文藝的形容。


    ——比水淡,比酒清。


    崔頌以前一直不能明白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現在卻是懂了。


    那雙眼睛的主人淡漠地掃了他一眼,翹唇一笑,丟下枯了一半的麥秸。


    “確是如此,若為加害,實不必如此大費周折——”


    見他開口,首領做了個手勢。氐人們打起精神,收攏包圍圈,將崔頌二人困住。


    崔頌眯眸不言,徐濯沉聲質問道:


    “這是何意?!”


    “錢貨兩訖,方為交易之道。”“先生”摸了摸老馬的頭,敏捷地跳下馬背,拍了拍衣擺上的草屑,“君不會天真地以為——這荒原之地,真有什麽‘熱心助人’的傻大頭吧?”


    好似為了證明他們不是傻大頭,氐族壯漢們紛紛揚了揚手中的大刀與木棒。


    對此套路,徐濯有些反應不過來,崔頌卻是想著:這樣才對。


    說白了……其實這夥人還是山賊。


    隻不過盜亦有道,把“強取豪奪”改成了“強買強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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