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朝令察覺得左嶽之眼神,見他肩膀微動,顯然是要往鍾靡初那方去,原先是他在與左嶽之交手,現下要攔,隻因承受了法相一掌,受傷頗重,靈力回不過來,想要起身,一個踉蹌又跌了回去。


    左嶽之已經繞過他,朝石闕後的鍾靡初等人攻了過去,他袖口飛出輕細的絲線,猶如活物,朝這四個弟子纏來。


    好在季朝令察覺自己還動彈不了時,情急之下喝了一聲:“九猿!”


    那九猿正和自己靈獸趕著季夕言打,季夕言不還手,一味閃躲,兩人好一番糾纏。九猿聽得一聲呼喚,回過了神來,往後一看,見左嶽之朝著幾個小輩去了,麵色本就紅潤,此刻就如著了火,一閃身攔擋住了左嶽之。


    季朝令咳嗽了兩聲,深深道:“左護法,你如今要吞並了玄妙門,我們實力不濟,我沒話說,但你虛靈宗也是名門,你們做事要有底線,禍不及小輩!修道之人,心底要存一點善念。否則,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左嶽之閃躲九猿攻勢,又退至與季朝令麵對麵,他搖了搖頭:“難怪令弟說你不適合做掌門。季掌門,你為人我是服的,至於做一個掌門嘛,你可就不行了。上位者就要殺伐果決,仁慈心最是無用。掌門可聽過斬草要除根?我若今日放了她們走,哈,來日才真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季朝令聽著他的話,順眼看到季夕言站在左家那邊,胸膛狠狠起伏了幾下,高聲道:“天道昭昭!”


    “人不亡你,天必亡你!”季朝令向著天際,朗朗而言。


    “這天,怕是要先亡你了。”左家的人已往後退去,聚在一團。左嶽之手上扳指發出一團黃光,將眾人籠罩在內。


    天地轟隆隆響,似悶雷滾滾,狂風侵襲,四野昏暗。原來是那法相又壓了一掌下來。左家聚在一起,是要讓這法相好分辨,能在玄妙門頭上全力施為。這一掌朝廣場上眾位長老壓下來,就算攔了下來,眾位長老也要重傷,外圍的鍾靡初幾人也會被波及,再無反抗之力。


    季朝令勉力起身,再待攔一次。這法相全身靈光已匯於一掌,這掌下來,法相靈力用盡,也就散了,隻要撐過這一掌……


    他一動靈力,便覺五髒六腑生疼,若再接一掌,隻怕也就身死道消了,卻也不知接不接的住。


    眾位長老望著天際一掌,不僅無力阻攔,更是心生退怯之意。這實是人之常情,就連修為最高的季朝令在這法相前,也難免膽寒,他們望這法相,便如仰望巍峨高山,相形之下,感己卑微,遭這挫折,還如何一往無前,舍生忘死啊。


    可就是在這震懾眾人的法相下,在這風雨飄搖之際,一道纖柔的身影走了出來,立在灰暗的天地之中,與這天地之威相比,那一身素衣的人,太柔弱。她抬頭仰望法相,麵色平靜,皓腕一繞,做了個拈花的姿勢。


    鍾靡初幾人在九猿落下的一個小防護陣中。東離正麵向著廣場,瞧見這一幕,不禁呆了:“師傅……”


    鍾靡初聽得這一句話,原是躺在顧浮遊懷裏,或是心有感應,也或是聽到東離這句話,知道不好,她掙紮著翻起身,可究竟是傷的重了,才起來,又險些跌撲在地上,是顧浮遊在一旁扶住了她。她抬起頭,正好看到廣場上,雲染柔荑拈花這一幕,她眼圈驀然紅了:“不,不要,不要。”


    “娘!”


    季朝令驚覺雲染要做什麽,急道:“師妹!”


    雲染回首來,淺淺的露出一個笑來。季朝令所有的話塞在了喉嚨裏。眼看著眼前的女子化出繁花,萬千花瓣乘風而上,那法相一掌氣勢淩厲,花風卻格外輕柔,一經交手,那一掌猶如打在了雲絮中,力道施展不開,下一瞬,法相靈光陡然溫和,與那花風化為一流,輕柔的吹向四方,一如將這嚴寒,化作了陽春。


    法相最後一掌靈力被雲染化去,法相消散了,陰雲四散,天地明亮,花雨落下,姹紫千紅,靜篤山本已入秋,卻似春日,花香四溢,暖風和煦,格外溫柔。


    雲染倒在花瓣裏,季朝令踉蹌著過去。雲染身軀已極速衰老,幹枯,最後化了一縷飛灰,隨風去了。他淒然道:“師妹。”垂下了一滴淚來。


    雲染獻出了一身修為,化解了這法相。在眾位長老裏,她算得修為最低的,但未曾生育前,她的修為一度高過他,有望先他一步跨入分神,如今是功體受損,修為也跌了下來。他知道,她有她的傲骨,成仙無望,卻也不願囫圇過一生,倒不如這般轟轟烈烈的走了,他知道,她想好了,也釋然了,所以他攔不了。


    門中眾長老,誰沒見過雲染風華正茂的時候,那是何等春風得意。花瓣四落,溫風纏綿,掩埋下一切肅殺,這裏得了片刻寧靜溫和。九猿歎息道:“玄尊啊……”


    一片雪白的花瓣落下,擦過鍾靡初的臉頰,她伸手接住,雙手握著,放在心口,把自己深深蜷起,可那花瓣握不住,最終還是消散無形了。


    顧浮遊看不過去,將她抱在了懷裏,這才察覺到她渾身顫抖著。顧浮遊緊了緊手臂,心裏酸澀不已,說道:“你哭罷,不要憋在心裏。”


    左嶽之等人也是聽過雲染的事的,當年意氣風發,誕下一女後,明珠蒙塵,現下想不到她會出來攔下這一掌,竟也攔下了這一掌,驚詫之餘,心中升起一股敬意,隻是這些些敬意,阻不下他們的步伐。


    左嶽之在廣場中有七人,加上左韶德與季夕言,一共九人,法相一散,立即朝鍾靡初這幾人襲來。季朝令這方原先也有九人,雲染身死道消,來了一個逍遙城的鄭長威,依然是九人,仍是個勢均力敵。


    季夕言袖著雙手,沒有出手。季朝令看了他一眼,踏著沉重的步子走到鍾靡初幾人身邊來,九猿的靈獸白猿也候在一旁。季朝令道:“靡初,好孩子。”


    鍾靡初啞聲道:“師尊……”


    季朝令道:“與她們一起離開,此後保重自己。你雖身份複雜,但日後不論去哪,要記得自己是玄妙門的弟子,記得師尊教導,明潔正直,無愧天地。靡初,為人做事,莫忘初心。”


    鍾靡初抓住他臂膀,重傷在身,氣息不勻:“師尊,也要拋下弟子麽。”


    季朝令手一招,取出掌門令牌:“師尊會一直在你身邊,守護你,守護玄妙門。”


    季朝令將令牌塞入她懷中,不給她說話的機會,霍然立起了身,凝聲道:“九猿。”


    九猿與白猿心意相通,白猿立即會意。鍾靡初才叫了一聲:“師尊。”白猿已左臂一張,將東離和柳歸真兩個箍在了懷裏,右臂一張,將鍾靡初和顧浮遊兩個箍在了懷裏,一縱數丈之高,跳躍到十來丈外。


    此刻離著白猿最近的便是左嶽之,他正與玄妙門二長老交手,見狀立即使了個眼色,一出掌,便將二長老打入了殿中,待要去追鍾靡初等人,季朝令攔住去路。


    左嶽之道:“季掌門,大限將至,掙紮也是無用。”


    季朝令道:“你們如此肆無忌憚,是算準了三洲不會插手了?”


    左嶽之笑了笑,一揮衣袖:“季掌門,我也告訴你一個道理,我們修道成仙,成仙,成仙,沒成仙之前,都是人,是人就俗,免不了追逐利益。清心寡欲,不為所動,那是利益還不夠大,不夠誘人。隻要利益達到了,什麽賢明,什麽正氣,都是笑話。令弟如此,那三洲裏的宗門,也將如此。”左嶽之指了指天:“季掌門,老天爺給了這個機會,讓我虛靈宗終於能名正言順的統一南州了。”


    季朝令聽他話中別有深意,但知此刻問不出來,問出來了也無力去管,他能管的,隻有眼前的事。他看向不遠處的季夕言,沉沉的喚了一聲:“暮弟。”他成為掌門後,未再這樣叫過他。“你寧願做左家的走狗,也要背叛門派,往你大哥心上下刀!”


    季朝令麵色一肅,冷聲喝道:“那你就過來,親自來將你兄長打死,不要躲在左嶽之身後!”


    季夕言道:“大哥,你不會死,我不會殺了你,你還要親眼看我成為掌門,看我得道成仙。”


    季朝令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話音一落,季朝令身上靈力激漲,天幕變黑,四下裏卻發出一股光亮,那天幕一個個光點猶如繁星,旋轉閃耀,直墜而下,好似流星,向左家眾人襲來。


    左嶽之道:“你要學雲染麽!”


    眾人紛紛退避,取出法器來,或抵擋,或攻擊,一時竟也有些手忙腳亂。


    季夕言道:“好歹能留下一命,你犯不著如此!”


    季朝令口角溢血,他目光明亮的駭人:“暮弟,你做不了掌門。”


    季夕言冷聲道:“你總是,你總是瞧不起我!”


    季朝令抬頭望天:“玄妙門訓語,傳承與生生不息,暮弟,你總是領會不得。”


    話音方落,流星一起砸下,主峰巨響,山體竟從中碎裂,轟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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