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腹魚的嘴被舒蒙掰開,林濮湊過去看,可以看見它們細密的尖牙。牙齒白森森且尖銳,看起來可以撕裂很多東西。


    “像不像傳說中的食人魚?”舒蒙問。


    “……”林濮道,“這牙齒……”


    舒蒙把魚丟回去:“不過也說不定這魚肉質特別鮮美,許醫生特別愛吃呢。”


    他把手套脫了,順便聞了聞手指,被這味道熏得生理性幹嘔:“……太惡心了,這魚的味道比一般死魚的味道還要惡心。”


    他把手套包起來,裹了好幾層,問林濮:“許醫生沒事了?”


    “嗯。”林濮說,“看起來挺好的。”


    “那就好。”舒蒙道,“我給餘非去個電話。”


    他給餘非打了電話,說明了情況,打完用肩膀撞了一下林濮:“看,沒事了吧?”


    “……”林濮點了點頭,但總覺得哪裏不對……


    哪裏不對呢。


    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心緒不寧的。


    舒蒙和他把魚搬到了小區裏的垃圾桶邊,一條條給全扔完,兩個人找了個洗手間把手洗了三遍還沒洗幹淨手上的魚腥味兒,總覺得那股味道縈繞著自己,如影隨形。


    兩個人折騰完,坐在了車裏去,忍不住為這段經曆笑起來,又好笑又心酸。


    “哎。”林濮說,“這裏離源聲路挺近的,我們要不要過去看看王奶奶?”


    “是啊。”舒蒙說,“好久沒見了。”


    他發動了車子,把車駛離停車場。


    “之前源聲路的案子結束,李峻紳被抓進去之後,搬遷工作停擺後又被接手,最近才開始有新的動向。趁著之前的時間,我幫阿婆她們找了鋪子,這些日子沒功夫問,現在應該已經開起來了。”林濮道。


    “你找的?”舒蒙驚訝地看他,“你什麽時候找的?”


    “案子開庭後沒多久吧。”林濮道,“我讓律所的同僚找了認識的開發商朋友,他們願意接手這批居民的房租問題,但是可能後期會有營業抽成……居民們反正也挺樂意的。”


    舒蒙沉默地開著車,半晌道:“那棟樓要被拆了的話,我還覺得挺可惜的。”


    “嗯?”林濮應了一聲。


    “很多城市發展過程中,這些被慢慢遺忘的東西。原生居民在這裏居住了一個世紀,見證城市的變遷,逐漸從豐滿富裕變得窮困潦倒,但仍然生機勃勃的那種氣氛。你說這裏滋生的教派是邪教還是民俗呢?定義的界限在哪裏,又或者說,有些東西我們失去了的話,會不會在很久之後的未來覺得可惜……我也不知道該用什麽詞形容了。”舒蒙說。


    這麽長長的一段話,林濮一時間沒來得及消化。他看著前方,總也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裏麵。


    “因為害人,所以一定是邪教,沒有人會為這種東西可惜。”林濮頭靠著窗,“不過,現在確實越活越無聊了。”


    “誰說不是呢。”舒蒙歎了口氣,笑道,“也對,沒有人會為害人的東西可惜。”


    這段對話就此打住,但林濮回想起李峻紳和背後的民安集團,還有關於源聲大廈當時的種種獵奇的傳說聯係到一起,還是覺得這行為看似迷惑細想也合情合理。但犧牲掉了一個還在花季的少女,又是血淋淋而不爭的事實。


    “快到了。”舒蒙指指窗外,“是這裏嗎?”


    林濮看見窗外一排排的鋪子,很多都還在裝修和空置,但其他的卻已經都開了起來,開始有條不紊地運行著。


    春日裏伴隨著車內的英文女聲,和窗外成片已經開滿粉花的花樹,變得浪漫而生動起來。


    “我覺得你說的是這個詞。”林濮開口道,“是‘生命’。”


    舒蒙已經完全忘記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究竟是進行到了哪一句,心不在焉隨口“嗯”了一聲。


    王奶奶的鋪子是一個糕點鋪。林濮自己沒有空幫她弄營業執照一類的東西,但全部托人代辦好了,也沒讓王奶奶操什麽心,如今到達的時候,他發現王奶奶的鋪子已經開門了。


    下午的時候沒什麽生意,奶奶坐在門口拿小平板看視頻,林濮走上去喊了她一聲,她才抬頭看見林濮。


    “小林!”奶奶驚喜道,“你們怎麽來啦。”


    林濮被奶奶拉進了店裏,裏麵是後廚。奶奶一定要他坐下來,和他說了最近的事:“你不知道嘛,要不是你給我們談了這麽便宜的租金,我們這裏的人都不知道怎麽生存下去了……”


    舒蒙在他們說話的時候,看見魏秋歲給他發了一連串的信息。他趁著林濮在店裏坐著,自己晃出門去,在店外點開了微信。


    魏秋歲沒頭沒腦的一句話:


    ——右手出現了。


    接著是一排圖片。


    舒蒙把圖片放大,看見了斷肢的細節。


    舒蒙有點奇怪:


    ——什麽叫右手出現了?


    魏秋歲回道:


    ——沒和你說過嗎?在公園裏發現的是左手。


    舒蒙:“……”


    ——那右手是在哪裏發現的?


    魏秋歲:


    ——不遠處,不過現在把附近都排查過了,翻了個底朝天,確實隻有左右手而已。


    舒蒙把這些圖片一張張放大,對比後道:


    ——這腐敗程度和之前別墅中的比起來有過之無不及啊,這說明不一定是一開始就埋進去的,可能是在空氣中暴露過一段時間後再埋入地底下的……


    舒蒙道:——說起來,這斷肢是怎麽發現的?


    魏秋歲:——路人遛狗,對著樹狂叫不止,最後發現的屍體。


    舒蒙:——……狗立大功啊。


    魏秋歲:——有空來市局看屍體吧,現在這具屍體還是不完整,其他部分不知道被處理到哪裏去了。就算全國範圍內搜索失蹤人員的dna,最後也沒有搜索出什麽結果來。


    舒蒙用手摩挲了一下下巴,輕輕“嘶”了一聲,回複道:


    ——太奇怪了吧。


    魏秋歲:——你指什麽?


    舒蒙:——沒人報案這個問題,就算是在國外,或者不常和父母家人朋友聯係一個人獨自死去的人,到了這個時間節點,社會關係網裏的人也應該開始察覺反常了吧。


    魏秋歲:——我們有設想過一個問題。


    舒蒙道:——什麽?


    魏秋歲一會的兩個大字打在屏幕上,讓他眉頭一跳。


    魏秋歲:——偽裝。


    舒蒙抿著嘴:——偽裝成他本人繼續和社會進行聯係?


    魏秋歲:——嗯。


    舒蒙:——這麽一說,似乎也合理了。


    魏秋歲:——猜測而已,沒有證據。


    舒蒙又重新看了一遍那截手臂,他放大縮小,習慣性用自己的思維和曾經的經驗去解讀,他覺得這個手法還是專業的、殘忍的,起碼這個人對於人體結構的認知高於大部分人,而且他記得,這具被發現時屍體最惡心殘忍的地方在於,身上的肉是被大塊切下,碼好放在別墅內的,切的還挺整齊。


    這是怎樣的一種冷靜又帶著極端恨意的心態。


    好比一個熟練的片皮烤鴨師傅來片一隻鴨子,拿刀的功夫也是逐漸熟成的,那就意味著在此之前要有不斷重複的鍛煉才有這種技術。所以這個人,可能是在職業中進行實踐的可能性是最大的……否則為了肢解和切肉,他練習原料的浪費也會讓他在日常生活中被歸類為不太平常的操作吧。


    職業之便是最好的保護色……當然這些隻是舒蒙的腦補。


    而且這個範圍太廣了,屠夫、廚師、片烤鴨的、還有不乏他這種被變態訓練過的醫生……這些根本不能作為搜索用證據,有種說了等於白說的感覺。


    “舒蒙。”林濮遠遠喊了他一聲。


    收起自己這些九曲十八彎的腦洞,舒蒙應了一聲,轉頭看見了自己腳邊有隻黃狗。黃狗對著他晃了晃腦袋,哈著氣。


    “狗狗來要吃的了。”王奶奶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門口,拿著一盆肉骨頭和剩飯,放到了旁邊的路沿上,“吃吧。”


    狗興高采烈地搖著尾巴開始吃了起來。


    舒蒙的手機又震動了一下,魏秋歲給了他新的信息:


    ——時間那麽長了,其他部分還沒有找到,說不定已經被處理幹淨了。時間越長越難找,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舒蒙打字想安慰幾句,目光卻在狗身上轉了個圈,看見他撕咬著骨頭時候露出滿臉猙獰的表情和森森的白牙,是肉食動物最原形畢露的獸態。


    他看著狗發了一會呆,林濮的聲音又傳來了。


    “這麽喜歡狗?”林濮已經走到他旁邊道,“您看它半天了,叫你都不回應。”


    “……是麽?”舒蒙自己都有點想不明白,他眉毛一擰,歪著頭在奇怪些事情,內心卻一片空白。


    “奶奶給我們打包了點吃的。”林濮提著給他看,笑著無奈道,“我隻能收了。”


    “奶奶每次都把我們當小孩。”舒蒙攤開雙手說,“你看,我們兩手空空也沒帶點東西,太不懂事了。”


    “你們下次來如果帶東西,我統統給你們送回去。”奶奶故作生氣道。


    “好。”林濮說,“我和他要走了,改天再來看看您。”


    “行。”王奶奶說,“等這條街修好了,店都開張了,就來逛逛。”


    ……


    兩人順著街走了過去,夕陽開始在湛藍天空塗抹橘黃油彩。


    “你在想什麽?”林濮開口道,“從剛才開始就怪怪的。”


    “不知道。”舒蒙和他挨得近了些,在大街上肆無忌憚地摟住他肩膀,“我最近想事情,總是想到一半,腦內會出現一個被打斷了的短暫空白,之後我就開始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了。”


    他笑笑:“可能是治療後遺症吧,哎,會不會越來越傻啊?”


    “挺好的。”林濮說,“可能是你的腦子在阻止你多想一些有的沒的吧。”


    “剛才在和魏秋歲聊案件。”舒蒙道,“怎麽說呢,我總覺得,最近的每一件事都讓我感覺怪怪的不舒服。”


    他看向林濮:“希望是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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