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餐完畢後的桌麵上,三個空碗和其他的菜被付枚掃到了一邊,付枚從自己隨身的口袋裏摸出了一本看起來有些油膩的本冊放在桌麵上,攥起褲袋裏不知道哪裏掏出來的圓珠筆。


    他打開後,說:“把你記得名字的人都把名字告訴我。”


    “要分主次責任麽?”林濮問


    “別管,你就說。”付枚粗暴打斷他,“把全部的人都說給我聽。”


    林靠著自己記性,把這些人的名字都一一報了出來。


    “完了嗎?”付枚問,“你再想想,一個不漏,別管到底算參與還是沒參與的”


    “嗯。”林濮又回想了一遍,“沒了。”


    付枚沉默了一會,是在專心致誌地看和思考,過了半晌道:


    “孫吉、王建設,兩位當時處理案件的警官,一位已經退休,一位已經去世。當時檢察院的其他人也都相繼轉職,劃歸到區後,這裏由區鎮府接手,找得到比較困難,不一定能完全實現。”付枚用筆劃掉兩個人的名字,“當時村委會的人員,這幾個有調走的記錄,潘賢正之前記錄缺失……但你說他人還在,所以暫且不提,剩下的就是這幾個楊修齊的親戚。”


    付枚道:“這種大爺二爺二大爺奶奶的……臥槽,反正就是這群人,現在都還在村子裏。過的也就這樣,你準備追責他們嗎?”


    林濮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付枚用他的眼睛打量了一下對方,笑道:“小兄弟,你還是心太軟。”


    他從兜裏摸了一包煙,叼了一根點上:“我從前也隻是好奇,隱約知道一些事。但你剛才把這一完整的事情說給我聽……哦我不從客不客觀的角度分析,單從聽者角度,我都氣得恨不得讓他們統統坐大牢。”


    他說著說著還有點氣憤:“這裏你還跟我分主次責任?他們有一個人是無辜的嗎?就你說的這個……”他點點紙上的人名,“這人我認識,整個就是一老地痞無賴,整天在家喝酒睡覺也不工作,動不動還打老婆。我們民警上門調解多少回了?你說他參與這事兒我還真信,我之前就在奇怪,這人又沒工作的,錢都哪兒來,現在想想,這些人怕不是被當年有關係的人養著或是被勒索吧?也不是沒可能。”


    林濮點點頭:“我想過,是有可能,否則不可能這麽集體沉默那麽多年。”


    “要我的意思,你們可以考慮從他們入手,而不是先從上麵。”付枚說,“你以為他們這麽些年過的舒坦麽?肯定不舒坦,我可以試著去做這方麵的工作。”


    林濮有些驚訝,又有些感動道:“可以嗎?”


    “當然可以。”付枚說,“他們的事兒可以交給我,我建議你們之後把這件事反應給區裏市裏,我們兩邊配合,現在關鍵人物找到了,重開調查的可能性很大。”


    付枚歎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你也辛苦了,忍了那麽多年,你想啊,這破個案子都能讓你碰上當事人父親,這叫什麽?這叫天意……”


    “……”林濮無奈道,“嗯。”


    “行,那我們先這麽說吧,哦對了,你們下午是要去哪兒來著。”付枚說,“那戶人家家裏現在應該就那一個婆婆了,全出去打工了,說是打工估計也不會回來了,我本來一老人家自己孤家寡人想想怪可憐的,但當時把你們關她家裏那麽久?我現在又有點同情不起來了。”


    付枚看了看表,拍了把大腿:“走吧。”


    林濮和舒蒙和他一起,三個人在路上又交流了一會案情。基本都是林濮和付枚在說話,舒蒙當一個忠心耿耿,盡職的保鏢站在他的身後,麵無表情雙手插袋的樣子還挺酷。直到兩人說了一會話了,付枚終於想起來身後還有個人。


    “說起來。”付枚說,“舒先生是您朋友嗎?”


    “……”林濮愣了一下,看了眼舒蒙。


    “是他朋友。”舒蒙說。


    “哦,你們感情真好啊。”付枚對他豎了個拇指,“真兄弟!”


    林濮:“……”


    付枚走到人家門前沒多遠,頓了頓腳道:“到了。”


    林濮抬頭看過去,那一瞬間,在這裏所有的記憶都翻江倒海的湧現。他和楊黎黎被人拖拽捆綁丟進了這間屋子,楊黎黎掙紮的時候被打腫了臉,戳到了眼球送去了醫院。自己在原地滿手鮮血,瘋一般地哭鬧,最後……


    最後暈過去了嗎?


    林濮腦內是無限反複地這個場景,抓在他身上的手像是地獄索命的厲鬼的拖拽。他幾次在回憶這段漫長時光,被關入一天仿佛就是一整年的感覺,真是終生都難忘。


    與此同時,右手就被一雙溫暖的手包裹住了。


    “沒事吧。”舒蒙低聲問。


    林濮側頭,對方的下巴幾乎要靠到自己肩膀上,他有些緊張和迷茫,舒蒙的手就握著他的手,慢慢摸到了手腕處。


    “過來啊?”付枚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喊了一聲。


    “沒事。”舒蒙拉著他手腕動了動,“我在這兒呢。”


    “我知道。”林濮垂下頭,“我就是有點不舒服。”


    “林先生?”付枚轉身就要走過來,“你沒事嗎?”


    “沒。”林濮道,“走吧。”


    付枚在最前麵敲門,過了一會就有人來開門。開門的是位婆婆,她應該認識付枚,對他道:“付警官,你怎麽來了?”


    “認識麽?”付枚把路讓開,婆婆的目光一下落在了他身後林濮的身上。


    林濮站著一動不動和她對視,婆婆似乎沒有馬上認出他來,細細地打量了一下道:“誰啊?”


    “我是林濮。”林濮道,“楊修齊的兒子。”


    婆婆的臉色微微有些變,向後踉蹌了一步,神色尷尬道:“林濮……林濮?我記得你,你和你妹妹,在我們家住過一段時間呢。”


    “住過?”付枚忍不住笑出聲,一張粗曠的臉上滿是嘲諷,“那您要不再想想,是住過還是關過?”


    林濮沒有打算和這個婆婆多說什麽,就拍拍付枚的肩膀,看著婆婆道:“你們家後麵那片地方變成了倉庫,現在還在吧?”


    “在……”婆婆道。


    “我和我妹妹有點東西落在裏麵了,我想看看能不能拿走。”林濮說。


    婆婆猶豫半晌,枯枝一樣的手顫顫指了指:“就在那邊,你們可以自己去找。”


    “謝謝。”林濮道。


    他很熟悉這個地方了,旁邊一個小門就能開進倉庫,裏麵比他記憶中還要暗上一些。他摸了到了旁邊的燈,結果沒有打開,應該是廢棄之後不再通電了。


    “你們先找。”付枚道,“我去和老太太聊會。”


    “嗯。”林濮道。


    他進了屋子,在擁擠的堆滿雜物和有嗆鼻灰塵氣味的室內轉了一下。雖然不算特別黑暗,但光線讓兩人在狹小的空間裏還是磕磕絆絆的,林濮和舒蒙一起打開了手機手電筒。


    林濮阻止讓自己細想,但總是會忍不住去想。


    他轉了個身,麵前有一個用木條封起來的窗戶,下方是一個磨破了皮的沙發。林濮掃開沙發上的東西,單腳跪在沙發上,手指搭著木板向外看。


    這動作他初來乍到的時候,每天要重複個十幾次甚至幾十次,從縫隙看出去的天空格外藍。


    “你和妹妹,以前就是這麽每天看著嗎?”舒蒙和他一起趴到窗上問。


    “嗯。”林濮道。


    “會想什麽呢?”舒蒙說。


    “想聽真話?”林濮說,“天天都在思考怎麽自殺,又沒勇氣。”


    舒蒙沉默了下來,用手摸了一把他的後腦勺,把人攬過來。


    林濮用手摟著他的腰,把他埋在他的肩膀上,單手用力抱著他的身體。


    “林濮。”舒蒙說,“有時候我真的感謝你來找我。”


    “是因為不知道我會在哪個半途忽然死掉嗎?”林濮仰著頭,抬起一隻手。


    “講不出,但覺得每天和你在一起,我都特別心有餘悸,過去但凡有一點差池,我們就不可能相遇了。”舒蒙說,“謝謝堅持。”


    “堅持這一點……”林濮忽然一發力,接著鬆懈在他的懷裏,發出一聲低低地歎息,“我還是……真的得承認,我做的挺好。”


    此時,他手上已經有個小小的餅幹盒子,發黑的鐵鏽和肉眼可見的濃重灰塵覆了一層薄膜,在縫隙之中透出的光中,還能看見空氣裏的浮塵。


    “……信?”舒蒙驚喜道。


    “嗯。”林濮說,“我把它們藏在懸梁上,用膠水封死,如果強行打開,上麵的墨水會破掉,浸潤進信紙裏,所以如果以後想打開,需要用利器剪開下麵的鐵皮才行。”


    “……”舒蒙道,“你也太拚了。”


    “在這裏多無聊啊。”林濮道,“我看完本小說,對裏麵的裝置很感興趣,自己試著做了個簡陋的。”


    “有效果嗎?”舒蒙問。


    “不知道。”林濮說,“反正也沒人找到過,更不可能有人打開。”


    林濮把它放進自己的背包裏:“回去看吧,這地方我一秒都不想呆著了。”


    “嗯。”舒蒙說。


    兩個人滿身滿臉的灰塵,從裏麵走出來後拍了半天。林濮邊拍邊抬眼看著,婆婆和付枚應該已經說完了話,付枚站在婆婆的院子裏抽煙。


    “找到了?”付枚問,“什麽玩意兒啊,存折?”


    “比存折還重要的東西。”林濮說。


    “哦喲嗬。”付枚把煙丟地上,用腳踩滅道,“那他媽八成是情書了。”


    林濮和舒蒙對視了一眼,忍不住笑起來。


    “謝謝,付警官。”林濮拍拍他的後背。


    “謝什麽,這都沒開始呢。”付枚說,“你們明天去海潭分局的話晚上住哪兒?這十裏八村就一個招待所,其他就是農家樂民宿,住這兒真委屈你們了,要不你們倆開車進城去吧。”


    “好。”林濮道。


    “那行,我下午還要回警局,你們先逛,有事我們電話聯係。”


    付枚和他們交換了電話,和他們道了別。短短就認識了兩個小時,林濮卻已經很喜歡這個肆意熱情的警官。


    “走吧。”舒蒙道,“我們往市區開,沿途找個地方住吧。”


    “嗯。”林濮道。


    “順便還要帶你做個事兒。”舒蒙說,“走吧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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