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際是來回穿梭的車輛聲,馬路上都是來往的人流,他們兩人站在樹下,互相看著對方。


    林濮看著舒蒙,舉著手中的小佛像:“所以你到底做了什麽?”


    “這得從頭說了。”舒蒙靠到身後樹上,“當然這裏大部分是許洛的主意。”


    “比如這個。”舒蒙搖了搖這個小佛像,“想不到吧,這是他給潘賢正的。”


    “……許洛?”林濮愣住,“許洛來過黑溪?還認識潘賢正?”


    “這個思路還是你提供給許洛的呢。”舒蒙說,“他製定了兩套方案,因為時間緊迫,基本都是他從前就想好的東西改了改……”


    “想好的東西……”林濮左臉微微一抽搐,“他每天都在思考些什麽……”


    “挺可怕一個人是不是?”舒蒙說,“不過吧,算幫大忙了。”


    舒蒙道:“一般人可能要費個很久的功夫,從接近,埋線,到最後收網。畢竟真正的心理暗示不可能像電影裏那樣催眠,打個響指就能讓他進入睡眠,把所有的話都給你傾倒出來了。他還是要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但潘賢正比一般人好辦的點在於,他本身就已經進入到一個自我構築的世界中了。”


    “我之前在醫院治療,醫生會專注攻擊我思想中的弱點來達到治療目的。”舒蒙雙眼看著林濮,深色還頗有點得意,“我治療費用可不能白出吧,也算學了點東西,學以致用~”


    “……”林濮真是被他氣笑了,用手指點點自己手機屏幕,“時間緊急,你給我說重點。”


    “重點就是,潘賢正這人有自己構築的世界,他有自己深埋在心底的罪,加上這幾年仕途不順,錢財又損失慘重,把自己所有的精神都寄托在這些神佛魔鬼的事情上麵了。他看起來很精明一老頭,實際上精神世界脆弱得很。”舒蒙把那小佛像放在自己手中,他微微轉了個圈,佛頭四麵的樣子都盡數對著林濮展示似的道,“這是他所有的精神寄托,你說,如果這玩意真的出現在他麵前告訴他,你如果認罪,我就帶著你解脫回歸天上,這對他來說是不是巨大誘惑?”


    舒蒙把它放在了旁邊分叉的大樹幹上。


    一周前。


    “我覺得可行。”舒蒙坐在窗前的沙發上,頭後仰著靠在沙發座上,“我想辦法跟醫院請個假吧。”


    “這都是小事。”許洛在電話那頭道,“他們沒人認識我,我去最方便了。”


    “你真不打算和林濮說麽?”舒蒙笑道,“如果最後被他知道,你倒是沒什麽,我估計要被他狠狠罵一頓。”


    “又不真會罵你。”許洛說,“他舍不得你。”


    他頓了頓說:“但是,這件事幫完,你要幫我的事情可別忘記了。”


    “答應你肯定記得。”舒蒙說,“再說說你怎麽打算的?”


    許洛那邊有走動的聲音,他邊走邊道:“加上他微信好友了,他看見我頭像已經和我聊得挺熱絡,看起來絲毫沒有懷疑。我知道姓潘的信的是梵天,隨便在購物網站搜個四麵佛都能購到這種擺台,我買了一個,假稱是從僧王處求來的。國內信的佛教和泰國的南傳小乘佛教還是有點區別,反正他也不專業,我也不專業,但我看起來專業就行了。小擺台我找人改裝了一下,加了個小音響的裝置。但不能改裝成通話功能,因為有竊聽的嫌疑,到時候萬一被發現可說不清楚。”


    舒蒙忍不住笑了笑:“準備什麽時候給?”


    “明天。”許洛說,“和他約好了時間地點了。”


    “你倆不會手拉手去寺裏燒香拜佛吧?”舒蒙問。


    “不至於。”許洛笑起來,“就是約他吃頓飯。”


    第二天。


    許洛和潘賢正見麵後,又再次聯係舒蒙。


    “順利嗎?”舒蒙問。


    “順利極了。”許洛說,“這人比我想象得還要沉迷啊……”


    “怎麽樣?”舒蒙說。


    “把東西給他了,他還還了我個禮。”許洛說,“這個小音響我可以控製,我引導他放在他的臥室裏,到時候就可以用聲音進行暗示。”


    “聽起來還是有點扯。”舒蒙說,“我至今都在懷疑它的效果。”


    “我自己都懷疑,別說你了。”許洛舒了口氣,清清嗓子,“我們爭取,讓他能夠說出點他恐懼的事情,其實隻要做到這一點,就萬事好辦了。”


    ……


    “……”林濮對著樹幹上的小佛像,用手拿下來四麵八方看了一下,“你說這裏麵內置一個音響?”


    “嗯。”舒蒙說。


    “可是最後為什麽它被放到了林美玲的病房內?”林濮問。


    “許洛說,潘賢正覺得它很靈驗,所以讓它‘去做其他重要的事了’。”舒蒙用手摩挲了一下下巴,“當時許洛就在猜他是不是借給別人或是轉贈給別人了。那天看見在林美玲的病房裏我還挺意外的,潘賢正應該是不希望她死,沒有想到,林美玲臨死還一定要拉上他墊背吧。”


    “也可能是種他自己感覺的等額交換。”林濮道,“比如,林美玲把錢給了現在暫時一無所有的潘賢正,所以潘賢正把這個物件放在了他認為需要神佛庇佑健康的林美玲身邊吧。”


    林濮又道:“但這個音響都不在他身邊了,為什麽潘賢正今天想通了,跑來自首了?”


    “你進看守所見沈泰的時候,我把事情和許洛說了,他直接聯係了潘賢正,說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話,說什麽他昨晚被托夢要見梵天神啦,昨天他心魔已除了無生願,來和他道個別準備自首啦,等進了監獄,他的凡胎□□可以吃飯勞作,但靈魂已經洗淨飛升,潘賢正一點沒阻止,還流露出了很多羨慕。”


    “???”林濮瞪著眼,“……為什麽我忽然覺得,許洛倒是很適合去傳教。”


    “別打岔。”舒蒙說,“我和他說了警方準備去通緝人了,人應該死不了,就怕懺悔著懺悔著自殺了。許洛說他應該不會,因為自己強調一定要在人間留個□□,精神飛升。”


    “你說的對,我現在越來越害怕他了。”林濮說,“他和我剛認識的時候一點都不一樣。”


    林濮實在有些好奇:“說起來這裏麵到底錄了什麽,我很好奇。”


    “想聽?”舒蒙說,“那我打個電話,讓許洛放給你聽。”


    “……”林濮擺手道,“先不用了,我大概知道聽了也會覺得莫名其妙。”


    “許洛大多數都是照著百度的介紹添油加醋念的。”舒蒙說。


    “……”


    他把佛像拿下來,塞到舒蒙寬大的外衣口袋裏。


    “隻是,我也沒想到他會說出這些事。”舒蒙手伸進去,把他手抓著,“看來他覺得,這些年時運不濟都是當年這件事的報應吧。”


    “那這報應也太便宜他了。”林濮想到這裏,還是會有無法抑製的憤怒,“我希望他千萬別瘋了,等著接受懲罰。”


    “林律師。”


    何甜從市局的門出來,邊走邊道:“林律師,舒老師……”


    “怎麽樣?”林濮問。


    “先帶進去審了。”何甜說,“他不知道是不是在裝瘋,現在被帶進去冷靜了一點,想暫時先關押一陣子。”


    “潘賢正的妻子和女兒還在醫院裏。”林濮說,“我正好要去見她一次,要不要把潘賢正被捕的事情告知一下?”


    “沒有問題。”何甜道,“我……我就是來問問你,剛才裏麵發生的事。”


    林濮眨眨眼。


    何甜擺手道:“啊……我不是代表隊裏的人問的,我隻是純粹的個人好奇。不方便說的話也完全沒問題。”


    “不是什麽不方便說的事。”林濮道,“我倒是希望,如果他承認了,這件事能重新發還再翻案。”


    何甜笑出兩個酒窩,伸手拍了拍林濮的胳膊:“林律師,肯定有辦法的。”


    “謝謝。”林濮笑笑。


    “你們先去忙吧,我也得去忙了。”何甜說,“今晚要連夜審潘賢正,如果潘賢正確實參與其中,案情就又進一步明朗啦。”


    “加油啊小姑娘。”舒蒙道,“別太累了。”


    “你們也是,走啦。”何甜說。


    她小跑回了市局。


    林濮看著她走掉,轉眼看了眼舒蒙,發現舒蒙又在神色複雜地看著他。


    “幹什麽?”林濮道。


    “你對女孩子好溫柔啊。”舒蒙酸唧唧地說。


    “身邊的女孩子又有事業心又可愛,很難不對她們產生好感。”林濮說,“走吧,白津陳醋王。”


    林濮和舒蒙去往醫院的時候,已經是晚上。


    潘穎現在被他們公司的人密切地以名義上的照顧監控著,生怕她還有和其他人有什麽來往,林濮到達醫院的時候,就看見潘穎和她母親已經轉移到了一個病房內,裏麵還坐著一個人。


    “林律師……”潘穎看見林濮來的時候,雙眼一亮,叫著他的名字。


    她氣色已經恢複了很多,坐在床頭看著平板電腦。


    “潘小姐。”林濮看見潘穎對她點點頭,又和潘穎的母親打了個招呼,“阿姨,好些了麽?”


    病房內的那個人可能覺得聽律師談話不太方便,就直接出了門,開著門站在了走廊裏。林濮坐到了她的床邊,對她道:“你父親潘賢正被拘捕了。”


    “啊。”潘穎的眉頭擰成八字,神色不知道是高興還是痛苦,“他怎麽樣?他說了什麽沒有?”


    “暫時沒有。”林濮低聲道,“你還知道他什麽事?你知道說要告發他的是什麽?”


    “……”潘穎道,“林律師,你去過我家了吧?你也看見了吧?我爸爸他就是個神棍,花大把的錢投入供養這些東西,現在我們家欠了一屁股的債,你有沒有看見那些借條?他還不起,不但還不起,還一心覺得燒香拜佛天上能掉餡餅。之前他把一個佛像放在自己房間裏,天天晚上和佛像對話,整個人變得神神叨叨的,說自己精神要回歸上天了,他在養自己天上的孩子。他是不是瘋了?”


    “沒事了。”林濮安撫她道,“你的丈夫沈泰確實可能是被冤枉的,我這邊基本已經準備完畢,能夠給他減刑甚至無罪……”


    “謝謝。”潘穎輕聲道,“麻煩你了。”


    “這裏人盯著你,都做些什麽?”林濮問。


    “最近這幾天鬆了一些。”潘穎說,“他們是公司怕沈泰或者我爸是否有其他同夥會來找我們倆,所以特地派了個人看著我們。但是這幾天可能發現,我們倆真是被放棄的人,根本沒有什麽用,所以也就放鬆了些。”


    林濮道:“過幾天你們倆就放心出院了,到時候也差不多開庭了。”


    “嗯。”潘穎雙眼有些濕潤,“終於快要結束了。”


    林濮看著他,不知道該不該和她坦白潘賢正算是自己真正意義上把他父親殺死的仇人,但話到嘴邊幾次,他都忍不住咽了下去。


    等出了醫院的門,舒蒙看見他臉色蒼白,知道他在擔心什麽:“你不想對她說實話的話,以後她還是要知道的。”


    “她總是讓我想起源聲大廈的那位奶奶。”林濮走到醫院的窗前,雙手撐著旁邊的圍欄,垂下頭去,“其實她們明明都是無辜的,我每次看見她們的眼神,都不忍心說那些話。”


    “你啊……嘴硬。”舒蒙用手捏捏他的下巴,順著脖子下來戳戳他的胸口,“心比誰都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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