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蒙離開的一周後的周一早晨。


    林濮恢複了沒有人接送,地鐵上下班的日子。


    年末時候案子頻繁,基本下半年都沒有停歇過。白津碎屍凶案的凶手至今還在潛逃,高強度的重壓之下,餘非和魏秋歲雙雙進了醫院。


    林濮回過神,感覺自己壓力和工作強度也超負荷了,無論如何,在此刻讓身體垮了還是不明智的。


    年終獎金發完,林濮交了明年楊黎黎的療養院的費用,還餘下一些日用。


    每天到了律所,進行日常的工作,年末來了一些新的實習律師,林濮還帶了兩個成為他們的帶教,留在身邊讓他們學些東西。但除此之外的律所,上下都洋溢著“年後再說”的氣氛。


    林濮整理著桌麵,隨手翻看看見了那份資料。林濮握著文件在手中看了一會,忽然越讀眉頭越蹙得深,他挪開椅子坐下,手指抵靠著下巴。


    等他讀了一半就撥通了內線,一會王茹就到了辦公室。


    “林律。”王茹敲了敲門。


    “坐。”林濮還在低眼看著手上的文件。


    王茹坐下來,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東西就了然:“林律是想問我之前的溫泉案件嘛?”


    “對,和我說說。”林濮說。


    “我之前跟了這個案子,委托人的積極性不高,一直在拖延時間,眼看刑拘的時間就要到了也沒有完整供述過案件經過,隻是來谘詢過一次。”王茹拿著自己的這份資料念道,“警方目前的調查結果是,在溫泉酒店內的人造溫泉內死亡,被害人楊富華,四十三歲,男性,外資企業高管。和他同行的男性沈泰是同公司高管,目前有重大的作案嫌疑,但他堅持不認罪。也就是我們這次被委托作辯護的對象。”


    “不積極?”林濮手指敲著桌麵,“不積極是什麽意思。”


    他翻看現有的證據,楊富華是在水中被電擊致死,從他進入溫泉酒店後到他死亡中間一共半個小時,期間所有的行徑路線都是和沈泰在一起,他們在一個溫泉池中還發生了爭執。


    電線設施是溫泉酒店未維修的,所以最終這部分責任歸屬於誰都還未知。但最關鍵的證據是,在現場發現了一隻絕緣手套,上方有沈泰的指紋。


    沈泰堅持隻是在察覺到對方可能因為電擊死亡後,戴上手套去剝除電線,但並不是放入電線。


    王茹繼續了方才的談話:“畢竟之前是他的老婆委托,他老婆是他日常工作中的助理,也有在公司的股份。我們之後嚐試聯係,都用工作忙推脫了。”


    “她不想救?”林濮掀起眼皮看王茹。


    王茹撇撇嘴:“如果不想救趁早可以說,但每一次警方和我們去詢問,她意思都還是會積極幫他抗爭,顯出相當情深的樣子。”


    林濮點點頭,又翻了一些道:“這不是白津這邊的案子?”


    “是黑水縣的,現在歸黑溪管的地級縣。”王茹說。


    林濮道:“難怪了,那邊盛產溫泉,確實有很多溫泉酒店。”


    王茹說:“這酒店你可以去看看,裏麵溫泉區域被改造成公園的樣子,鳥語花香的,還有各種假山樹林。地形複雜,隻有進入和出口有攝像頭。”


    “當日人多嗎?”林濮問。


    “據說不多,而且那個溫泉酒店非常大,大家基本分散在各個溫泉池裏泡澡,互不幹擾。”王茹道,“具體資料隻有這些了。”


    林濮點點頭:“我去聯係一下。年前能辦完的事情,就不要考慮拖到年後了。”


    “嗯。”王茹應道,“麻煩了。”


    林濮滑動手機,開始聯絡委托人,王茹就回到自己的工位做事去了。


    然而林濮這一通和對方的電話,總算明白了王茹這句“不積極”到底是什麽意思。


    委托人是沈泰的妻子叫潘穎,聽起來是個年紀不大的姑娘,說起話來聲音很小,說什麽都會聽著“嗯”,不反駁不辯解更不會細致解釋,林濮覺得這算是某種意義上的敷衍。


    這麽感覺自己被敷衍了將近二十分鍾,林濮終於有些不耐:“潘小姐,如果您近期有空,能否來一次我們律所當麵談呢。”


    “我沒有空呢……”潘穎說。


    “我去拜訪也可以,您先生的拘留是有期限的,法律都有它自身的時效性,不可能無止盡地等下去,時間越久越有不可預計的事情發生。”


    “好的……”潘穎說。


    “約個時間吧。”林濮道,“明天或者後天,我去公司拜訪。既然您這邊尋求我為他辯護,我相信你也知道我的擅長方向,我肯定竭盡全力。”


    “嗯……”潘穎應了一聲。


    “……”林濮道,“你沒有別的想問的了嗎?”


    “沒……”潘穎說。


    “那明天見?”


    “好……”


    林濮和她掛斷了電話,隻有一個感覺——是自己腳陷入了泥濘沼澤,抬腳出來時還拔了半天的粘膩感。


    他歎了口氣,喝了點水平靜一下。


    王茹又來送東西,看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剛打完電話,笑道:“林律,是不是現在覺得非常煩躁?”


    “……”林濮摸了一把頭發,無奈道,“你早說會這樣,我就不打了……”


    他查了一下這家公司:“他們公司在黑溪市區,我明天去拜訪一下,幫我訂一下來回的火車票。”


    “一天來回嗎?”王茹問。


    “嗯。”林濮點點頭。


    看了看時間差不多了,林濮道:“訂完就下班吧。”


    “好。”王茹隨口問,“舒老師不來接您下班嗎?”


    “……”林濮道,“他……”


    “啊,哦,不好意思。”王茹道,“多嘴了,我先去訂票。”


    林濮看著她跑走,無奈搖搖頭。


    ……


    出差去隔壁市,一天之內來回,林濮隔日到達黑溪市這家公司的時候,打了個電話給潘穎。


    潘穎沒有讓他進入公司,而是讓他在公司外麵等候自己。


    林濮手插在褲兜裏,在人來人往的寫字樓下等潘穎,過了一會,一陣急促的高跟鞋聲,林濮回眼,就看見一個裹著羽絨服,紮著丸子頭的小姑娘跌跌撞撞衝出了辦公樓。


    林濮不知道為什麽,下意識裏就覺得是她。


    他回頭看著那小姑娘,小姑娘站在門口東張西望一下,對著他微微點了點頭:“您是林律師嗎?”


    “潘穎女士?”林濮問。


    “嗯嗯。”潘穎點頭道,“是我……”


    接著她又道:“我們走遠一點說話吧。”


    林濮跟著她後麵走,兩人找了附近一個麥當勞。潘穎進去問林濮要吃什麽,林濮讓她買一杯飲料就行。


    “那你先去找位置坐一坐吧。”潘穎說。


    林濮到了位置上,放下包坐下。剛看了一會手機抬眼,就看見潘穎抱著一堆東西過來。


    林濮嚇一跳,趕忙站起來幫她端了一把,看見托盤上兩個漢堡兩杯可樂一堆小吃,心裏還道這委托人真客氣。


    等她坐了下來,就那杯可樂被放到了自己麵前。剩下的潘穎扒拉扒拉都挪到了自己的麵前。


    林濮:“……”


    他喝了一口,小心翼翼問:“你沒吃午飯嗎?”


    “嗯。”潘穎點點頭,已經拿著一個漢堡在手上開吃,邊吃邊低聲道,“和你談話我也緊張,隻有吃東西時候可以讓我解壓。”


    “緊張什麽?”林濮叼著吸管,“放鬆一些,我們隨便聊聊。”


    雖然這麽說,但林濮已經篤定,潘穎的緊張是來自於案件本身。


    他沒有直接和她聊起案件,而是說:“你多大了?”


    “二十五……”潘穎口齒不清道。


    ……這是和沈泰相差快一輪有餘的歲數。


    “你和沈先生是怎麽認識的呢?”林濮說著從自己的包裏拿出了筆記本來開始記錄。


    “就是在公司認識的,我是實習生的時候就在海華貿易……”潘穎說,“我當時是做前台的位置,沈泰追求我的……”


    “他追你?”林濮道,“你們戀愛之後多久結婚了?”


    “沒多久,半年吧。”潘穎手頓了頓,微微縮起肩膀,“他之前有過一段婚姻,那時候在離婚的階段……”


    林濮低著頭挑起一邊眉毛:“所以你們的戀愛關係確立在他還存在婚姻期間?”


    “嗯……但他已經準備離婚了,和妻子也沒有什麽感情。”潘穎撕開第二個漢堡,“所以我也不算小三吧。”


    林濮不打算和她爭論這個不是重點的問題,繼續說:“他在公司期間擔任什麽職務?”


    “他是財務主管,我們集團旗下所有的分公司的財務問題最後都歸總到他這裏……”潘穎邊吃,咀嚼的聲音更大了一些,這次幾乎三口就吃完了一個漢堡,準備打開其他的食物。


    “所以他……”林濮看看她仿佛饕餮吃飯的樣子,忍不住出聲提醒,“慢點吃。”


    “我緊張了就想吃東西,不好意思。”潘穎說。


    林濮筆頓了頓,知道這裏大概是有故事,所以在本冊之上劃了一道橫線,以此劃分了上半部分和接下去要寫的區別。


    他也沒有想在第一次見麵裏過於逼問出什麽,畢竟大多數的人都不會過於信任他說出真相。


    “這樣,說說案情吧。”林濮說,“你知道多少?”


    “我都是聽我丈夫和我說的,他叫我去請律師。我的一個朋友之前在你這裏得到幫助,她把你介紹給了我……”潘穎說。


    “是麽?”林濮禮貌性隨口一問,“是哪位?”


    “她叫陸雯。”潘穎說。


    林濮愣了一下:“是她啊。”


    “我們也不是特別熟。”潘穎說,“但是聽說您之前幫她解決了很棘手的事情……”


    林濮點點頭,沒有再追問下去,他繼續回到原來的話題:“那麽對於案情,你了解多少?之前他們兩人有沒有什麽別的異常?”


    “那天他們兩個人去溫泉酒店洗澡,這件事我是知道的……”潘穎用紙巾擦了擦嘴,“沒有什麽別的異常。”


    林濮心道這種擠牙膏式的感覺又來了,還好他的耐心足夠:“如果你有任何要補充的細節,一定要盡早告訴我,這關係到之後為他辯護,任何的細節都足以決定成敗。目前看來……”林濮把包中的東西拿出來,“所有的證據都隻能指向他有重大的嫌疑,這件事你是知道的吧。”


    “……嗯。”潘穎點點頭,林濮的目光看過去,看見她捏住餐巾紙的手不自覺地就緊了。


    “死者楊富華和沈泰的關係,到底是什麽樣的呢?”林濮問,“你知道他們之前是在爭論什麽麽?”


    潘穎這次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也沒有否認,她隻是垂著頭盯著桌麵看。


    林濮側了側頭看她:“潘女士?”


    “他們……挺好的”潘穎說,“楊總是專門負責進出口貿易區域合作項目的,平時關係也很好,否則不會一起去泡溫泉的。”


    “那麽他們在爭執什麽?”林濮問。


    “……”潘穎沉默下來。


    “是不想說還是不方便說,或者不能說。”林濮說。


    潘穎翻出最後一塊小吃開始吃,她的樣子始終有些唯唯諾諾的弱小感,但林濮絲毫生不起憐惜的感覺。他直覺潘穎隻是在怕些什麽,她自己暫時承受不住或是根本不敢說的東西。


    “我這麽和你說。”林濮忽然湊近了她。


    頓時放大的臉把潘穎嚇了一跳,近在咫尺的壓迫感讓她不敢動彈,有些怯生生看著林濮。


    “如果你此刻告訴我,你丈夫沈泰他確實殺人了,那我都會盡力讓他的所有處罰降到最低。但如果你不肯配合,什麽都不說的話,他就算沒有殺人,也有可能會麵臨巨大的刑罰。”


    林濮灰色的雙眼,冷靜又理性盯著她:“你愛他嗎?你很愛他吧,如果他坐二十三十年甚至更長時間的牢才出來,一無所有的時刻,你會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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