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上午八時許。


    開庭之前,林濮托餘非百忙之中抽出時間給他提供了一些昨晚抓捕後的證據,雖然是流程之外,但起碼能給上庭前作一些補充。餘非現在和舒蒙混多了,幹這種事也臉不紅心不跳的。


    昨晚白津警方的抓捕中,在源聲大廈內突擊抓捕了十幾戶人家,總計三十九名涉及非法宗教活動的人員,搜查出了大量的非法所得和宗教用品。


    林濮花了很短的時間,把這些證據提煉整理後作為最後一張製勝的牌,但顯然,在嫌疑人的口供中,林濮先前猜測的一些事情,也終於有了些答案。


    ……


    “我相信,警方已經掌握了大量證據證明,樓內有部分住戶正在從事非法宗教活動。”林濮道,“作為庭上的補充證據,請審判長查看一下合同內容中的條款。如果有違法行為存在,那麽這些人不作相應的賠償。”


    “還有審判長請注意,種種證據表明在這三棟樓內有從事非法宗教、se//情買賣、販毒等等一係列的事情,原告方基於現在的事實,能否回答我,這棟樓是否真的宜居?如果居民在樓內深受這類事情的騷擾影響,對於他們的正常的生活是否真的沒有問題?”


    林濮把那一份證據墊到了整份文件的最後,抬眼道:“以上,我沒有再要補充的了。”


    ……


    幾乎沒有意外的,當庭宣判的結果,被告勝了。


    林濮沒有覺得什麽開心,也沒覺得什麽遺憾,最後他歎了口氣,滿腦子隻有三個字。


    結束了。


    和王茹走出法院,王茹去辦理後續的事宜,林濮站在街邊看著,他下意識想打個電話給舒蒙,想告訴他今天的庭審情況。


    但手剛拿出手機準備按下,忽然想起來現在是不是不方便聯係他?如果舒蒙不主動聯係自己的話,在他進入治療的階段,自己的電話會不會有影響?


    林濮猶豫再三,還是撥通了舒蒙的電話。


    然而對方傳來一陣“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的熟悉聲音。


    林濮垂下手,知道隻能等舒蒙自己聯係自己,他正想著,抬眼看見從法院裏麵吊兒郎當一個人走出來的李峻紳。


    “林律師。”李峻紳抬手道,“喲。”


    看起來心情甚好。


    林濮拿著手機轉過去看他,李峻紳道:“你旁邊的小美女律師呢?


    “辦事。”林濮言簡意賅,他雙手慢慢插到褲袋裏,看著李峻紳,他靜靜看了一會,忽然勾嘴道,“你不請我喝個咖啡嗎?”


    “哦?林律師不是一直挺拒絕和我接觸的麽?”李峻紳道,“怎麽忽然想讓我請你喝咖啡啊?”


    “打贏了,放鬆一下,也覺得你很有意思。”林濮道。


    李峻紳看著他大笑起來。


    “走吧。”林濮說,“我真的渴了,你不會那麽小氣吧?”


    “走啊,林律師都開金口了,我可不敢不請。”李峻紳拍拍手上的文件包,“況且這仗給我贏了,請你吃金子都行。”


    李峻紳開車來的,林濮坐上了副駕駛位,目光在他的車內略過了一遍,各種車載掛飾佛珠風水盤的擺件,忍不住評價道:“你的車真像四十來歲的暴發戶開的。”


    “林律師過獎過獎。”李峻紳笑起來,“我們生意人嘛,總要求個平安。”


    他們開車找了一家附近頗有格調的咖啡廳,他和林濮坐下後,林濮端端正正把手交疊放在了桌麵上,李峻紳坐得四仰八叉地看著他。


    “李先生。“林濮灰色的眼眸微暗,帶著一些玩味,“先恭喜你。”


    “哈,好說。“李峻紳道,“最後那一下證據往桌上一放,真漂亮!我差點站起來當場鼓掌的。”


    林濮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打著節奏:“你不知道嗎?”


    “嗯?”李峻紳挑眉,“知道什麽?”


    服務員恰好來送咖啡,甜食和咖啡送到了林濮的麵前。林濮道了謝,拿起叉子叉起一塊:“我以前覺得你是個玩世不恭富二代,有錢無腦,後來發現你很聰明,也很敏銳,根本不是表麵的樣子。再後來你告訴了我你妹妹的事……”


    李峻紳抬眼:“怎麽,你同情我?”


    “有那麽一瞬間吧。”林濮道,“可能是感同身受。”


    “你也有妹妹啊?“李峻紳喝了口咖啡,“看不出來啊?”


    林濮沒有接他的話,他鬆了鬆領口,姿態放鬆下來:“我有時候想,你如果真的是個傻子富二代多好。”


    “你到底想說什麽?”李峻紳挑眉,“我覺得你怎麽在罵我?”


    林濮把手機放在桌上,手指敲打著桌麵,目光微垂。看似在看著自己麵前吃了一半的蛋糕,實際上目無焦距。


    他道:“我今天能拿出那份證據事因為昨晚警方突襲源聲大廈,對全樓有嫌疑的住戶進行了搜查。那樓內他們稱為‘周姨’的人,就是周初的姑姑,基本上在這個事件中是整個邪教活動的組織者。你作為最先提供這個線索的人,幫助警方能發現和確認目標,警方會認為算是有功。”


    “好說,為人民服務。”李峻紳笑眯眯道。


    林濮打著節奏的手指頓了頓,他傾身向前,雙目看向李峻紳:“……但在周姨的供詞中,他們背後存在活動資金提供者,這些資金可能會用來實現一小部分信仰教眾的願望,讓這些教眾對宗教深信不疑達到欺騙的目的。而培養宗教組織的目的不在於發展教眾,更多的是讓這些信仰滲透入社會的方方麵麵,規劃局長,土地局長,或許還有公安局長財政局長,聽起來扯淡,但信仰存在或許真的能達到控製人的目的,我想這也應該是那些提供‘活動資金’的人的目的。我曾經也有過那麽一些想不通的地方,周榮祥雖然是規劃局局長,真是什麽權勢滔天的位置嗎?他真的可以一次次庇佑這地方麽?直到今天早晨我粗略看完周姨的口供,我才稍許有了那麽一些明了。”


    林濮雙手交握,拍了拍桌麵:“李峻紳,是你們野心龐大的民安集團或者單純隻有你,和邪教在背後勾結,利用這種勢力來達到控製的關係吧?你們表麵是大型集團,坐擁全國各個地方的黃金樓宇,你一個富二代公子哥,看起來一副懶散模樣,卻在背後默許邪教,又給邪教勢力擴張提供資金吧?”


    李峻紳沒有什麽表情地攪動著咖啡。


    “我猜測,作為這一片的領隊周姨,她後來和你價格沒談攏,你本來就想利用這次一舉鏟除又幹淨脫身,所以那天帶著我來看了這棟樓裏的一些詭異現象,哪怕那天沒有周初母親自殺這一出,你或許還會帶我上天台,帶我找到一些其他的東西……總之,你要我知道這個邪教的存在,並要我證明你和他們是在對立的兩麵。”


    李峻紳笑眯眯看著他:“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是嗎?”林濮道,“周姨把你全部供出來了,你就算用這紙合同在,有了她的供述,你被帶回調查,法院判定的結果依然可以推翻。”


    “有什麽結果?他們能找到什麽?憑瘋婆子一張嘴嗎?”李峻紳道,“我不瞞你說,所有的賬款他們但凡查得到來龍去脈算我輸。”


    “你當警察吃素的?”林濮說。


    “那你當我吃素的?”李峻紳回嗆。


    林濮後背靠向椅子。


    “妹妹跳樓的事情是假的吧?你是北方人,我查過你,你小時候就出國讀書,沒有機會來到白津看望什麽遠房表妹。”林濮說,“源聲樓那一年沒有任何跳樓的女性,或者說那根本不是妹妹,是你的別人……是曾經的戀人嗎?你曾經的戀人因為一些事跳樓自殺了,對嗎?”


    李峻紳表情微變,古怪地看著他。


    “那天到底醉沒醉我不知道,但事實是你順著我這話往下說了。你給我講了個看起來特別詭異的故事,畢竟你太想讓我把這事和你撇清關係,隻要源聲大廈的業主租戶被法院判了敗訴,再在裏麵待著就算妨礙司法。然而周姨隻認錢,她根本也不在乎到底是誰在背後支持他們給他們錢。”林濮看著他,“直到今天,你如願以償贏了。”


    “不詭異嗎?”李峻紳反問他,“這個樓,這些人,從頭到尾,不可怕嗎?”


    “想通之後我就覺得一點也不,畢竟‘喂養’的傳說你也深信不疑,是不是?做生意的人哪有不講求風水的,你連車的內飾都放著風水盤。”林濮道,“那麽我最後問你一遍,周初是怎麽死的?”


    李峻紳歎了口氣,向他湊近。他那張濃眉的帥臉陰沉下來:“她怎麽死的?這小姑娘的父母分居,平日裏父親忙碌,缺乏父愛。這樣的小姑娘,最容易上鉤了。”


    “是你給她玩的這個遊戲嗎?”林濮問。


    “……”李峻紳沒有很快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說,“想用她來‘祭祀’的想法,最初都是周姨想的。畢竟在我們的聯係中,我隻要擔任下達命令的角色就行了,其他一律不需要我管。”


    “可你還是沒告訴我她為什麽會死?”


    “她爸媽都不管她,身為姑姑的周姨又每日折磨她,她精神一度非常脆弱,我一直懷疑她有妄想症。”李峻紳說,“這小遊戲起初我得到時候,本來覺得有意思,想拿國內的代理權。一方麵,恐怖遊戲很有市場,另一方麵,我自己玩後體驗感也不錯。”


    “當時我已經看中源聲路這片區域進行改造,那是……四五年前的事吧,也正是那時候我認識了周榮祥周局長。”


    “酒局上他和我透露了他信教的事,可能是天意,偶然的發現這個遊戲中的宗教居然是真實存在的。我開始接近他們這個教會——當然了,當年他們廣納信徒的時候比較放肆,不是和現在一樣謹慎,而且我願意資金支持,這麽多年了,他們誰也不知道背後的人是我。”李峻紳看著林濮,“周初能玩到這款遊戲,純粹就是因為她姑媽和現在這些傳教方式的改變。現在這個時代不是當年,什麽口頭傳教,宣傳冊傳教,現在遊戲傳教可太普遍了,在年輕的教徒間流傳廣泛,也能讓這些年輕人有一定的黏性,至於周初最後為什麽跟走火入魔了一樣愛上這款遊戲,應該是因為家庭中長期以來的精神壓力折磨吧。不過,如果她不自殺,我猜測她姑媽也會想盡辦法把她弄死的。這都是後話了。”


    “反正周姨以前和我說過,周初八字合又年輕,多少年出個這麽合適用來喂養的好苗子。”


    林濮聽完頭皮一炸,深信這種封建迷信思想真的害人不淺,這居然真的是現代社會能說出來的詞嗎?


    “所以撇開那些亂七八糟的心理暗示,周初的死,純屬意外。”李峻紳喝了口咖啡,“當然了,之後的事你也知道了,我千方百計找你確實有原因。你說對了,我同情周初,因為我的初戀跳樓自殺,她總讓我想起那時候的事。現在想來確實也算是冥冥之中的巧合。”


    “你呢,也不負我所望。我一直在思考,這片樓盤到底會不會因為這個傳說重新旺起來呢,我不知道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脫身了。減去了大部分的賠償金之外,賠付的每一部分都是合理範圍內,我出得起也樂意出,所有留下的商鋪以後我們統一管理,這裏會變成一片真正的商業區。至於那些信什麽至上尊主,要去極樂天的傻逼們……”


    李峻紳聳著肩膀笑起來:“關我屁事?他們總有一天會明白,誰他媽才是真的至上尊主,誰他媽才是住在極樂天的人,他們配麽他們?”


    林濮用勺子挖完最後一口蛋糕,舌尖舔了舔嘴唇。


    至此他總算明白,這場包裹著詭異色彩的邪教事件之下,其實並沒有外表看起來的那麽陰森複雜,它最終隻是一個太過簡單的利害關係。


    他從一開始,如果從一個商人的角度出發,或許還會撥雲見日快一些,這些什麽風水怪誕傳說的絆住了他的腳,一時間看不透這麽簡單的本質。


    李峻紳的聰明讓他覺得心寒可怕,但轉念一想,或許也合情合理。


    “行了。”李峻紳站起來,“咖啡喝完了吧?那我們走吧。”


    “你從來不覺得自己有錯嗎?”林濮道。


    “我一沒殺人,二沒參教,更不信教,我有什麽錯?我甚至因為死了一個女孩,還引導我們的小律師找出了真相,我有錯嗎?”李峻紳抱起手臂笑起來,“林律師,或許你一直懷疑我,因為你過於同情弱者。但這次無能為力的話,我也理解你的苦悶。沒辦法,事已至此,不如趁早和自己認輸吧。”


    他說完這句話,林濮忽然抬頭看他。


    林濮的眉眼生性帶著冷意,冷不防舒展眉頭笑起來的時刻很少,但這次他咧開嘴對著李峻紳,仿佛從心底油然而生的喜悅直衝眉頭。他自己都意識不到,笑起來多像搖曳清麗的花。


    他笑起來:“我輸?我會輸?”


    李峻紳濃眉微蹙,恍然意識到了什麽,接著,林濮從桌下拿出另一部手機拍在了桌麵上。李峻紳愣了一下,下意識就要去搶奪,被身後一個人拉住了胳膊往後拽了一個踉蹌。


    他們身後位置的人方才忽然站起來,轉頭,是餘非和其他警察。一張桌子被團團圍住,電光石火間,李峻紳的手被反剪到了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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