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蒙頓了頓。


    他垂眼看著林濮,林濮下巴很尖,這個角度看,睫毛纖長鼻梁又挺,漂亮又禁欲。


    “乖,我不聽,我想你睡覺。”舒蒙把被子扯上來,把被子蒙住他,連人一起裹住拖下來。


    林濮:“……”


    他抬手把被子扯開:“……你自己問我的。”


    “有的是機會說。”舒蒙說。


    “以後我不想說了。”林濮說。


    兩人僵持了一會,舒蒙率先笑了出來,他說:“行,那你躺好。”


    林濮躺好後,舒蒙撐著頭看他。


    兩人的姿勢前所未有的親密,卻沒有人覺得異常,也估計正是因為如此,林濮覺得自己好像能放鬆去敘述這件事。


    他今天話說多了,還有點沙啞:“我養父他們是在海潭郊區和其他城市邊界的農村。小時候我被抱養回去之後,養父還是堅持讓我去海潭城裏上學,後來有了妹妹,家裏經濟情況每況日下的,生活得更吃力了點。我養父就想著早上種地,到了午後晚間去海潭城區裏擺攤賣小吃,沒想到當年小吃就賣得不錯,大賺一筆,我養父隔年就能靠利潤盤個鋪子開店。”


    舒蒙靜靜聽著。


    林濮動了動:“但是我們那邊的村子,是個很奇怪的村子。你知道有些村子的就像一個大家族,從村頭到村尾都是你的親戚。我們村子類似這種……當年我養父賺了點錢,村裏人就知道了,就會有濫賭的親戚來借錢,這家借五千,那家借一萬,還有借五萬的,或者讓我養父帶著開店。”


    舒蒙道:“不借呢?……”


    “……我都能被他五百塊買回來,他這種好人,怎麽會不借呢。”林濮向著枕頭拱了拱,“再後來,他們想要我父親的地。七年前,那年全村的橘子收成都不好,隻有我養父承包了魚塘稻田,開發了新的產品,不光不受影響,還大賺了一筆。”


    舒蒙聽見他說七年前這幾個字,心裏就已經有了些許底。


    “他們看中了那塊地,讓村委會的來讓父親賣出去。我養父他肯定不肯,他們軟硬兼施,硬是磨了兩個月。”林濮說,“那時候正好是我去你們學校,交換實習的時候。他知道我課業忙,什麽話都不和我說,等我知道的那時候,他們村裏的人已經把我養父關起來了。”


    舒蒙愣了一下:“關起來?”


    “嗯。”林濮點點頭,“關在我們家養豬的棚裏,然後連人帶棚,一起燒了。”


    這話讓舒蒙一時間腦袋發懵。


    “……”舒蒙說,“燒了是,活活燒死?”


    “嗯,我回家時候還在燒呢。”


    “那麽大火?沒人救?”舒蒙道,“這他媽不是蓄意謀殺嗎?”


    林濮拽著被子,似乎回憶這個過程讓他萬分痛苦,指尖都掐白了。


    舒蒙注意到了他這點,停下來道:“喝口水嗎?嗓子都啞了。”


    林濮搖搖頭,繼續道:“沒人救火,任他燒完了。我回去報了警,沒想到村裏警察也是親戚,大家相互護著,去了法院猖狂做假證,法院都定不了他們罪。”


    林濮閉上眼,聲音在極力忍耐,“這種感覺你懂嗎,我那年二十一歲,在全國最好的法律學院在讀,我眼睜睜看著自己父親被燒死,我眼看著法庭上的法官宣判無罪,我第一次覺得,居然還有法理和正義到達不到的黑暗地方,這個地方還就在我的眼前。”


    “好了好了。”舒蒙用被子把他包起來,“我錯了,知道你這麽難過,我問都不會問你。”


    他頓了頓:“不過……你妹妹的眼睛呢?是怎麽回事?”


    林濮低聲道:“……我不是不去找你。”


    “……嗯?”舒蒙愣了一下。


    “之前我不告而別,不是不去找你。”林濮說,“一審判決下來後,我們還想繼續上訴,結果被村裏的知道,上門了十來個人把我們按著打,妹妹的眼睛就是那時候被打失明的。嚴重到……整個眼球做了摘除手術。”


    舒蒙整個身子彈起來:“……什麽?”


    “為了防止我們告密,把我們在村裏的屋子裏關了四個月。”林濮看著他,眼神有些黯然,“四個月,秋天都過了,直接入了冬。我不是不去找你,是我根本沒辦法。”


    “後來學校找到了我,問我為什麽不去上學。我才回到了白津去上課……如果不是任課老師保我,我連畢業都困難。”林濮說。


    “為什麽不報警?”舒蒙問,“你都從那裏跑出來了,你完全可以求助海潭的警方,甚至白津的警方。”


    “我無法形容那種恐懼……”林濮吞咽了一口口水,“當時黎黎還在村子裏,有村裏的婆婆照顧,說是照顧,就是不讓我們走,監視我們,威脅我們不許報警。他們霸占我養父的農地,養殖場,還有城裏的店鋪。老天開眼,第二年操作失誤,農藥胡亂傾倒,魚塘的魚都死了。”


    “持續到……什麽時候?”舒蒙問。


    “兩年前。”林濮轉眼看看黎黎,又轉眼回來,“我畢業後,被老師推薦去了一家律所,老師帶了一年後我開始自己接官司,後來去了海潭的大律所當合夥人。”林濮道,“……我把妹妹接出來,安排在這裏。沒有人會找到她,也沒有人會找她,我長大了才明白這個道理。”


    “他們那些爛蛆臭蟲,隻會在那片陰溝生活。”林濮說,“……但哪怕我真的已經逃開了,我現在回憶起那種無力和絕望,我就會難受。”


    舒蒙低聲道:“要我抱抱你嗎?”


    “……”林濮沒說話。


    “像七年前那樣,我們也會這麽在床上說會話。”舒蒙說。


    “像七年前一樣。”林濮喃喃道。


    誰都知道七年離開,再也回不去了。


    舒蒙火等他答話已經抱住他,把他連被子一起裹進懷裏。


    “我就代替一下那個……你的光。”舒蒙說,“做個一/夜/情/人安慰一下你吧。”


    “你還記得啊。”林濮笑笑,他的腳踝蹭到了舒蒙的腳踝,索性抬腳把他的腳背勾著蹭過來。


    “記得。”舒蒙揉揉他的腦袋,讓他枕著自己的肩膀,“這麽一想,他得是多重要的人。”


    林濮沉默半晌又開口道:“我覺得我這幾年完全喪失感情能力,覺得活下去就是件很辛苦的事……這半年來過得輕鬆了些,可能是因為你。”


    舒蒙剛要開口,林濮把頭埋在他胸口,拍拍他的後背:


    “所以無論如何不要做讓人擔心的事情,人的身體隻有一個。”


    “……答應你。”舒蒙說。


    林濮可能覺得好受了些,困意也隨之而來,他聲音懶懶地道:“……困了,一/夜/情/人,你可以放開我了。”


    “今晚還沒過呢。”舒蒙說。


    “要抱著睡嗎?”林濮低聲笑笑,“我是不介意。”


    “那就這樣吧,晚安。”舒蒙手摸著他的後腦勺,“睡個好覺。”


    林濮閉眼,感覺渾身都被輕鬆和暖意包圍,他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被舒蒙這麽抱著睡著。


    沒有情//欲,卻很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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