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踏在沙灘上,能聽見詭異的沙沙聲。林濮看見,沙灘上還有不少沒有清理幹淨的宣傳單和敲打用的充氣棒的殘骸,還有一些其他的食物包裝紙袋和垃圾,甚至還能看見零星的幾雙鞋。


    他舉著手電往前走,看見被禁止進入的警戒線攔起的前方部分,警戒線經過照射出了反光,在黑暗中格外顯眼,但幸運的是,周圍沒有一個警察。


    再在舞台前,有一長排還未收起的欄杆。因為被撞擊已經東倒西歪,林濮舉著手電筒查看,看見了欄杆腳下用於固定的石塊。


    石塊重,雖然綁住的繩子很多都斷裂了,但石頭排列的還算整齊。


    林濮用腳測算了一下,從石塊到舞台的距離。


    他記錄在了手機上,接著摸到舞台右側,緩慢上了舞台。


    從舞台上看下去,視野愈發開闊。


    林濮拿著手電筒緩慢踱步,都能聽見空曠處自己的腳步聲,他蹲到舞台前若有所思。


    這個高度跳下去未必死的了,而且,那段距離究竟是為什麽會讓他有做危險動作的意圖?


    怎麽想都不合理。


    林濮剛想拿手電筒照一下,忽然麵前一陣白光,直直攝入他的雙眼,接著耳邊一聲開燈時的巨響。


    嗡————


    林濮下意識後退一步,用手擋住了麵前的強光,極速瞥過了臉。強刺激下,他心跳幾乎瞬間加速,耳鼓膜感受到了自己的強烈的心跳聲。


    完了,有人在這裏!


    他向後退了兩步,甩了甩頭努力適應了這白光,才看見右側逆光中有個高挑的人影。


    林濮眯了眯眼。


    “我說你啊……”對麵的人道,“不是說不知道這案子,對這案子沒興趣嗎?”


    林濮放下手,驚訝道:“……你怎麽在這裏?”


    舒蒙拍了拍手上的灰,從前方走過來,雙手插在外套口袋中。他歎了口氣,無奈地看著林濮:“大晚上還能被你打到車來海灘,也是奇跡。”


    “……”林濮蹙眉,“你跟蹤我?”


    “不。”舒蒙轉過身,“我和你來的原因一樣,我從警方那處來的消息,遺體明天火化,這裏明天拆除。在所有痕跡即將清除前,總要做點什麽。”


    林濮愣了一下。


    “你在查這個案子?”林濮問道。


    “嗯?”舒蒙蹲下來,抬眼看他。他的目光在他的金絲邊眼鏡後微微閃動,“哦……老魏不是在出差麽?為了在老魏回來前,幫他找到些有用信息,我拿著市局兼職法醫顧問的錢,總不能什麽活都不幹吧。”


    你騙鬼啊。林濮想。


    如果市局同意,用得著和他一樣,大半夜鬼鬼祟祟來嗎?


    而且魏副隊根本沒有接手這個案子。


    舒蒙的身份有些特別,他和刑偵支隊的副支隊長魏秋歲是發小,因為他的關係,在白津的市局掛了個顧問法醫的牌。至少在認識舒蒙之前,林濮不知道法醫這個職業還可以用編外人員。


    舒蒙的技術毋庸置疑,但他們未見的七年後為什麽舒蒙最終沒有成為一名法醫,而是在中學混日子,林濮也沒有問過他一句。


    現如今,在這個現場,大晚上的一個化學老師和一個律師在找證據,看起來還挺詭異的。


    林濮暗暗翻了個白眼道:“你對魏秋歲還真不錯。”


    “喲喲喲,怎麽聽得那麽酸呢。”舒蒙說。


    林濮裝作沒有聽見他的話,開口問:“你從哪裏打開燈的?”


    “從中控室的總開關。”舒蒙指了指說,“在那邊。”


    “還有什麽別的發現嗎?”林濮問,“你應該不是第一次來現場了吧。”


    “我有一個想法。”舒蒙說,“但是林律師,你能不能先回答我的問題?”


    林濮把手電筒收起來,淡淡道:“你問了什麽?”


    “你和這件案子的關係。”舒蒙繞著他走了兩圈。


    “……不想說。”林濮說。


    “喂,你吃我的用我的,我們倆也算是出生入死過吧?”舒蒙蹙眉道,“現在要用這種口氣和學長說話嗎?”


    林濮看著前方,被強光刺激地眯起眼,不得不轉向另一邊看著。


    舒蒙說:“你就不想和我交換一下有效信息嗎?”


    林濮站著抱起手臂:“你能告訴我什麽?”


    舒蒙繞著舞台走了兩圈,手指抵著下巴:“剛才在廚房不是說沒興趣?”


    “不想說就算了。”林濮說,“我不想浪費時間。”


    “所以說你越來越不可愛了。”舒蒙指指腳下,“罷了,和你說說被害人吧?誰讓我善良……”


    “快點。”林濮打斷他。


    舒蒙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拿到了一份報告,勞德從這裏跳下去之後,是一個背對的姿勢,看起來非常像搖滾舞台上會出現的‘跳水’。雖然第一現場我不在,但據法醫說他是典型頭部著地,顱骨和頸椎骨折,這個高度的衝擊力其實並不大,也不一定會跳死人。


    讓我唯一在意的點在於他的屍僵出現很早,但之後經紀公司一直不同意進行進一步屍檢,說要保持屍體完整性。如果市局那邊再找不出這起案件可以定性為非意外死亡的證據,屍檢時間就要過了,當然他們也可以強製進行屍體解剖,不過據說就要牽扯到上麵其他人的利益了,總而言之,不好辦。”


    “我下午去了趟市局,但因為魏隊不在,沒能看見屍體。”舒蒙說,“我看見照片的時候,他的臉部肌肉僵硬,因為頭部背脊骨折,呈現了非常可怕的姿態。以我的經驗…我覺得他絕不是簡單的高墜。”


    林濮蹙眉道:“那是什麽?”


    “你有現場視頻嗎?”舒蒙問。


    “有。”林濮拿出下午拷貝的那一份,給舒蒙看。


    舒蒙走到他身後,湊頭去看,因為屏幕小,兩個人的都幾乎挨靠在一起。


    林濮手指觸動屏幕,拉動進度條。


    “停,停,你看這裏。”舒蒙說,“你這一份比其他的視頻材料還要清晰一些,你注意看勞德。”


    勞德瘋狂地在台上搖頭,最後不光是在搖頭,更像是在向後不停仰靠。這種癲狂的狀態持續了一陣,接著,他有一段時間短暫的僵直,因為畫麵上還有前方不停揮舞著的手和敲打的重啟棒,否則林濮會認為,這是一段靜止的jpg畫麵。


    再之後,本來應該是間奏,樂隊變幻隊形的時候,勞德忽然舉起手,對著空中,接著一個緩慢的轉身,在大家的尖叫聲中落下了。


    “噠。”舒蒙眼疾手快摁了暫停。


    手機晃動得厲害,是勞德停留在空中的一個模糊的影子。


    “你看。”舒蒙雙指開合,把禁止畫麵放大,“一般高墜,四肢張開後向前弓身,但是他的墜落姿勢很詭異啊,他像是下方有氣流衝擊腰部和脊柱,呈現角弓反張,這不合理。”


    林濮眯著眼:“所以呢。”


    “所以奇怪啊!”舒蒙說。


    林濮沉默下來。


    強烈的燈光照射著他們兩人,感覺有極強的穿透力。


    “從這裏看不見台下。”林濮說,“他是不是不知道麵前的深度。”


    說罷,林濮慢慢迎著光向前走去。


    走到快邊緣的地方,林濮避開光側了側頭,果然覺得這舞台設計得有些令人難以接受,但也不是那麽難接受。


    音樂節那麽多歌手上來,不乏比他瘋的,而且這個地方就算轉身就跳也不一定能跳死人,最多是個半身不遂。


    林濮向下看,手電筒已經找到了底,他理應後退卻又有了個奇怪的念頭,海邊的熱風吹得他有些頭暈,又或者是……實在太久沒見到舒蒙了,這種想法一旦滋生,就停不下來。


    他沒有停步,繼續向前走了一小步。


    舒蒙會拉住他麽。


    他有點惡心自己在和對方一起時候就心思活絡,難免對於工作的判斷會失誤,所以平日裏不允許有這種想法。但又忍不住想用一些小聰明,去試探一下對方的感覺。


    想著想著,林濮已經半隻腳伸了出去。


    背後一隻手探出,把他連人往後一拉,低聲喊道:“喂,幹什麽呢。”


    他手抓著林濮的手臂把人帶回來,林濮的後背貼在對方的胸口,有些怔怔看著腳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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