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星環皺眉:“她是誰?”


    他轉頭看著鹿冰醞,活像現場捉奸的正宮。


    鹿冰醞:“呃……”


    顧雲思走過來,大冬天搖著扇子:“你果然和小涼王在一起,不枉我大清早來這兒等你。”


    一姑娘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臉蛋清純,像雨後梨花,含水一般盯著鹿冰醞。


    “鹿公子……”


    止善重新找回自家少爺,站到鹿冰醞身後,頗為頭疼,重申道:“周姑娘,我們少爺真的不需要你賣身。”


    樓星環:“……”


    顧雲思攤手:“不關我事,她自己跟來的。”


    鹿冰醞有些想將好友的扇子借過來遮臉。他清了清嗓子:“周姑娘,你爹身體不好,你不如回去照顧他。”


    止善幫腔道:“是的啊姑娘,這大老遠跟來,對你名聲不好。”


    他也沒有半點憐香惜玉的心思,畢竟這姑娘對伺候少爺的差事虎視眈眈。被她搶走,他哭都沒地兒哭去。


    樓星環沒說話,睫毛垂下,落影鬱鬱,仿佛在生悶氣,隱隱不高興的樣子。


    鹿冰醞沒注意,周姑娘也沒注意,抹眼角道:“小女還要勞什子名聲?早在我去青樓裏……”


    王府裏的下人安安靜靜進來奉茶,退下時,也安安靜靜的。但誰知道他們心裏是不是在想,王府沉寂了一年,終於有愛恨情仇的戲碼可看了。


    鹿冰醞打斷她的話:“我讓人送你回去。”


    樓星環看著哭哭啼啼的女子,眼裏仿佛平靜無波。


    “不行的,鹿公子恩德,小女必定要報答完才能安心。”周姑娘道,“我爹已全好,他也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顧雲思看上去想笑,又忍住了。


    樓星環忽然真笑了笑,手指敲著桌子邊緣,漫不經心道:“這樣吧,雲哥,我們王府的小廚房差個廚娘,不如讓她去試試。”


    顧雲思將視線投向他。


    繼子提議誠懇,眼神也很誠懇,鹿冰醞抱著暖手的小銅爐,沒應答。


    大戶人家在挑選仆人方麵都特別謹慎,一般不會用不明不白的人。可一來他知道周姑娘的底細,樓星環也是好意,他不好當眾拂他的麵,二來,這差事對周姑娘來說不失為一條出路。


    周姑娘明顯也猶豫了,咬著唇,委委屈屈地看著鹿冰醞,似乎等著他發話。


    鹿冰醞:“你願意就留下來。”


    樓星環笑意不落,大度得十分循循善誘,道:“你若不願意,我讓人好好送你回去。”


    周姑娘:“不!我願意的!隻是……”她哀怨又期待地看了一眼鹿冰醞:“鹿公子也住在王府嗎?”


    她的意思很明顯。


    樓星環眸色幽暗,也看了眼鹿冰醞。


    鹿冰醞:“我不是。”


    樓星環抿抿嘴角。


    管家進來時,看到鹿冰醞,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幾欲老淚縱橫:“鹿公子您回來了!”


    樓星環擺擺手,讓他將周姑娘帶下去。他站起來,對管家道:“不要讓她接近履霜院。”


    管家看著小王爺凝重的臉色,心裏一震:“是!”


    樓星環神色太過鄭重,以至於之後安置這個姑娘時,管家都在想,這女人肯定是政敵派來打探消息的!


    膳房那邊和履霜院隔得很遠,不是特意的話,王府的另一個主人根本不會和一個丫鬟有交集。


    看著周姑娘跟著管家往履霜院相反的方向走去,樓星環臉色緩了緩,轉過身。


    鹿冰醞在和顧雲思說話,裹著黑金色的滾邊披風,皮膚雪白,懶洋洋的,矜貴又漂亮。


    他有著那樣一張臉和家世,盡管無意拈花惹草,可所過之處,難免不經意間就招蜂引蝶。


    所以哪怕樓星環極力說服自己,要盡力順鹿冰醞的意,不要忤逆他,他要自由,要江湖,要那一片天地,他都能給他。


    可隻有這一點,他忍不住。仿佛是雄性動物刻在骨子裏的天性,隻要看到有人覬覦鹿冰醞,他就幾乎忍不住想要掠奪的心。


    有時候他就想,鹿冰醞王妃這個身份,在某些時刻還是有好處的。


    至少還有這層身份在,鹿冰醞就不能娶妻,不能納妾,不能對別的人投懷。


    他也暫時還有耐性,能勉強做做樣,大度一點,應付鹿冰醞身邊的鶯鶯燕燕。


    “樓星環,過來。”


    樓星環回過神,大步走過去:“怎麽了?”


    鹿冰醞拿起一張紙,眸色如銀蓮流雲:“小王爺,我要和你爹和離。”


    顧雲思抬眼看著樓星環,不放過他任何表情。


    樓星環麵上無波無瀾,目光從落款上慢慢移到鹿冰醞的眼睛,聲音沒有一絲異樣:“這是什麽時候的?”


    顧雲思看不出什麽,聳聳肩,替鹿冰醞解釋道:“挺早的了,你還沒繼承爵位的時候就有了。”


    說完他就醒悟過來,樓星環還沒繼承爵位,不就是慶王還死之前嘛,這不是廢話嗎,死了怎麽簽字按指紋。


    他又補充道:“大約三年前,是吧,小雲雲?”


    鹿冰醞“唔”了一聲:“應該是。”


    樓星環笑了一下,笑意卻不達眼底:“怎麽這麽突然就要與父親和離?是因為那個周姑娘嗎?”


    “哎小王爺,你這麽說就不對了,你爹都死了,小雲雲他難道還不能與他和離嗎?”顧雲思突然站起來,頗有些咄咄逼人,“就算是因為周姑娘,那也是他的自由。”


    氣氛忽然變得劍拔弩張。


    止善抱著盒子,看看顧雲思,又瞅瞅樓星環,最後瞧了瞧老神在在的鹿冰醞。


    鹿冰醞仰著頭看他們,目露驚訝,和止善一樣還沒轉過彎來。


    樓星環和顧雲思對視著,眉眼銳利,氣勢不輸分毫。


    半晌,他抬了抬下巴,垂眸道:“顧侯爺說的是。”


    顧雲思這才收回目光,看著還在狀況外的鹿冰醞,既恨鐵不成鋼,又忍不住心軟:“玥橋叫你早將這和離書拿出來,你偏要等到今天。”


    鹿冰醞眨眨眼,桃花眼內勾外翹,如小鹿一般,無辜極了:“為什麽突然這麽大火氣?”


    顧雲思沒好氣道:“本侯走了。”


    鹿冰醞起身送客,經過樓星環時拍了拍他的肩:“我一會兒就回來。”


    “嗯。”樓星環伸手覆在他手上。


    鹿冰醞對顧雲思說:“你把我兒子委屈壞了。”


    顧雲思有些煩躁:“我就是看不慣他這麽霸占著你。”


    “他哪有霸占著我啊?”鹿冰醞奇怪道。


    顧雲思恨不得用扇子敲他腦袋,可瞥了眼他的臉,又下不去手:“我說鹿冰醞,在你心裏,他是不是和以前一樣,還是那個弱小無助的小孩子啊?”


    鹿冰醞果斷搖頭。


    “那你是不是還覺得他需要你的可憐,需要你的庇護?”


    鹿冰醞想了想,又搖頭。


    顧雲思一合扇子,“啪”一聲打在手上:“那你為什麽這麽偏袒信任他?”


    “他是我兒子啊?”


    “親生父子都會有鬩牆,何況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小爹和半路出來的養子呢?”顧雲思麵目嚴峻,“你看鹿青酩,你自小沒少疼他吧?可他的所有事情都瞞著你。前段日子,如果沒有樓星環和樓玥橋在宮裏周旋,你以為鹿家能這麽輕易躲過這一劫?”


    鹿冰醞拍拍他的肩,認真道:“你不說我還忘了。我不在長平這一年,多謝你們多擔待了。”


    顧雲思臉一紅:“說這些做什麽。”


    送走了好友,鹿冰醞走回去,沒走幾步就在門屏後遇到樓星環,他在看缸裏的魚。


    水沒有結冰,白玉缸無暇,魚影或白或金,隱隱綽綽。


    鹿冰醞停下腳步。


    顧雲思剛才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他自己也想,為什麽他這麽偏愛樓星環?


    樓星環正低頭撒魚食,若有所感,抬起頭,喚道:“雲哥。”


    他麵色無虞,仿佛方才顧雲思的話對他毫無影響,見到他了,眼眸越發柔和。


    樓星環的唇很薄,看上去有些薄情寡欲的意味,此刻微微彎著,竟顯出幾分柔軟溫順的和善。


    鹿冰醞頷首,招招手:“過來。”


    樓星環乖乖走近來。


    “你沒生氣吧?”鹿冰醞問道,“雲思不是針對你。”


    “嗯,我知道。”


    鹿冰醞仔細瞧了瞧他的神色:“別往心裏去。”


    樓星環笑笑:“我知道的,顧侯爺是為你著想,他擔心我對你管得太多。”


    他又道:“我沒想約束你,雲哥。隻是事關王府,我不得不慎重一些。你別嫌我問的多。”


    涼王府的仆人來來往往。


    鹿冰醞忽然就想明白了。


    歸根結底,是因為在他潛意識裏,他覺得鹿青酩無可救藥,而他在這裏遇見樓星環時他還那麽小,尚可挽救。


    如果不是今世這個對比,鹿冰醞都不會察覺出自己對樓星環是什麽態度。


    上一世,他最討厭的,就是樓星環的占有欲,莫名奇妙,卻又強烈到不能忽視。將鹿家當做籌碼威脅他,枉顧他意願強娶他進門,之後還妄想限製著不讓他見朋友——當然樓星環不可能如願——他真是看到樓星環那張冷冰冰的臉就生厭。


    這一世,樓星環居然學會服軟,就像溫馴的小獸,收著利爪,生怕傷到對他好的人。


    鹿冰醞誌得意滿——


    果然是他管教得好。


    鹿冰醞擺擺手:“應該的。族裏那邊,就由你出麵了。”


    樓星環點點頭:“好。”


    繼子辦事,鹿冰醞很放心。


    鹿冰醞正要表揚他幾句,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動靜,似乎有誰回來了,他轉過身。


    門口站著的,是樓星初,還有一個莫名有點眼熟的美貌婦人。


    鹿冰醞桃花眼一眯。


    他心裏慢慢浮現出一個名字——


    燕媛。鹿青酩的生身母親。


    她為什麽會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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