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揚的風拂過綠林,沙沙作響。


    跑馬場上,彩旗招展,一場馬球賽事正酣。


    馬蹄聲疾如雨點,你追我趕間,為首的黑衣少年一馬當先,俯身扣球,揚杆一送。


    赤紅小球受力,如閃電般越過眾人的視線,直直射向球門。


    “贏了!”


    “我押贏了!快給錢!”


    興奮的歡呼聲混成一片。


    眉目英俊的黑衣少年勒馬而停。


    裁判送上彩頭:“樓三少爺,這是您贏得的彩籌。”


    少年拿過。


    駿馬長嘶一聲,樓星環跳下馬,將球杆遞給小廝,鬢角微濕,接過手帕擦了擦,目光在尋找什麽,似乎沒找到,好不容易才有的笑意淡了些。


    小廝討好道:“三少爺在找誰?”


    他家三少爺最近心情好像不是很好,下人們伺候得更小心謹慎了。


    打完馬球的少年們紛紛下馬,圍著樓星環道:“樓兄!那邊邀我們去喝酒,一起去不?”


    樓星環搖頭:“不去了。我去找我小爹。”


    眾人原還要勸說,聞言,齊齊一哽。


    誰不知道慶王府的三少爺最孝順了呢?慶王妃叫他往東,他絕不往西。他若要去找他小爹,九頭牛就拉不回。


    有人說:“那叫你小爹與我們一起去吃酒吧!我聽說他和扶桑樓的姑娘最熟了……”


    旁邊的人趕忙拉了他一下,他話語猛地一停,訕笑著閉了嘴。


    樓星環淡淡地收回目光,眉眼有些冷漠:“改天吧。”


    眾人這才笑著推攘著離開。


    微風吹過草地,少年麵無表情:“我小爹呢?”


    小廝低頭道:“小的不清楚,鹿公子方才還在這兒的。”


    樓星環抿唇。


    他已經有四五天沒和鹿冰醞好好說過話了。去履霜院請安,鹿冰醞都將他拒之門外。


    起因正是扶桑樓的姑娘。


    小廝勸道:“鹿公子隻是去那兒會個朋友,少爺何必與他置氣?”


    “我沒有。”樓星環否認。


    “是是,少爺說沒有就沒有。都怪那些姑娘,纏著鹿公子,有辱斯文,成何體統!”小廝故作忿忿道。


    樓星環想到這幾天鹿冰醞對他視而不見,心口就像堵了一團棉花。


    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做得太過了。


    扶桑樓是長平有名的花樓。樓星環耳聞過,卻沒去過。


    第一次去,是因為幾天前,鹿冰醞徹夜不歸。他在履霜院等他好久都沒回來,一問才知道,鹿公子酒醉,留宿在了扶桑樓。


    樓星環一怒之下,將勸過鹿冰醞喝酒的姑娘都罰了個遍。


    宿醉傷身,鹿冰醞比他更清楚,若不是她們勸酒,鹿冰醞早就回府了。而且,在這些不幹不淨的地方睡一晚,誰知道會發生什麽?


    第二天,鹿冰醞酒醒後,聽聞此事,將他趕出了履霜院。他說,三少爺既然有本事了,能管教起自家小爹來了,想必他日自己另立門戶也應該行的。


    樓星環想道歉。


    畢竟在外人麵前這樣下他麵子,確實是他不對。


    可鹿冰醞為了偏袒那些外人,把他趕出來,他著實很氣惱。


    難道在鹿冰醞心裏,他連花樓的人都比不過嗎?


    自從長大,他做什麽都遊刃有餘,很少有這樣難解開的題。為數不多的幾道,都是由鹿冰醞帶來的。


    樓星環輕輕吐出口濁氣,環視一圈,朝左邊走去。


    今日鹿冰醞難得願意隨他出來,還終於舍得開口和他說話,讓樓星環去打場馬球看看,說是喜歡那個彩頭。樓星環自然十萬個樂意。


    誰知一轉眼,人就不見了。


    小廝跟著他,眼睛忽然一亮:“三少爺,鹿公子就在前麵。”


    青竹翠綠,山澗溪流清澈。


    鹿冰醞在別人的亭子裏。


    他似乎在和人說話,背對著樓星環,半躺在長椅上,長長的雙腿疊到一起,搭在桌上。


    侍女在一旁搖著扇子,將冰塊的涼氣搖開。


    從樓星環的角度,是看不到他的正臉的。可他一見到鹿冰醞的背影,眼前立馬就能浮現出他的樣子。


    鹿冰醞十五歲時,是少年人意氣與春爭的驚豔,張揚、淩厲,身子骨還有著那個年紀獨有的單薄,如一株美麗的新桃花,氣質裏那份慵懶被穠麗的容貌衝淡。


    這十年光陰匆匆而過,樓星環逐漸長大,鹿冰醞也是。


    人的變化,不僅在於皮相,還在於氣質。


    鹿冰醞越來越漂亮,越來越奪目。


    然而樓星環一直都清楚地知道他小爹有多好看,更令他注目的,是鹿冰醞氣質上的變化。


    他少年時就擁有的那份慵懶占了上風,仿佛一朵白玉蘭,香氣馥鬱,骨子裏卻透著一股經久的懶散、冷淡與不以為意。


    慶王是不是早就發現這株玉蘭,才早早將他移栽到慶王府?


    驟然察覺到自己在想什麽,樓星環止住了思緒。


    恰好亭子裏另一個人的話傳來:“……看上去你心情不錯。”


    樓星環走近了一些,聽到鹿冰醞說:“我什麽時候心情壞了?”


    顧雲思:“大家都說你和你庶子鬧翻了,為了個紅顏知己?”


    “我才沒鬧。”鹿冰醞道。


    他側過身,從桌上拉過一個玲瓏的白瓷六曲花口碗,上麵盛滿了去了皮的枇杷,果肉鮮嫩,還滲著剛從冰窖出來的冷白氣。


    顧雲思:“你說你養個兒子做什麽啊,玥橋讓你早點離開慶王府,你偏不聽,被你氣到遠赴邊疆了吧?”


    “沒到時機。”


    “對了,我有個堂妹,向我打聽了樓星環呢。”


    鹿冰醞正咬了一口枇杷,聽到此話,手放下來,沉思片刻,忽然一撫掌,模糊不清道:“好啊!”


    “好什麽?”顧雲思問。


    鹿冰醞的桃花眼盈滿笑意:“給我兒子找個姑娘,好好管管他。”


    顧雲思:“……”


    樓星環猛地捏緊手中的錦盒。


    小廝抖了一下,後退一步。


    亭中,顧雲思說:“你不是說他很乖嗎。”


    鹿冰醞擺擺手:“別提了。”


    以前別提有多乖巧了,然而最近好像越來越叛逆。


    四天前,他酒醒過來,發覺自己睡的地方從扶桑樓換到了履霜院,還聽說樓星環教訓了扶桑樓的人時,簡直一頭霧水。


    他理解年輕人火氣大,可何必朝人家姑娘撒?


    好聲好氣問他為什麽這樣做,樓星環竟然板著臉說:“小爹是慶王府的人,與我父親還有姻親在身,去尋花問柳,對人對己,名聲都不太好吧。”


    鹿冰醞:“……哦。”


    涼風習習。


    鹿冰醞咂咂嘴,枇杷真甜。


    估摸著樓星環都十七了,應該可以開始物色物色了。


    真是兒大不中留。


    享受之餘,鹿冰醞發出一聲老父親的感慨。


    顧雲思道:“我有不少堂妹,很早之前就打聽你了,你怎麽不考慮考慮?”


    鹿冰醞正要說話,身後忽然響起一道熟悉的少年聲,音調很冷:“小爹。”


    “你來了。”鹿冰醞道。


    樓星環抱拳向顧雲思行了一禮後,將錦盒交給鹿冰醞。


    鹿冰醞一愣,顯然忘記了自己隨口說過什麽。


    少年臉一黑:“彩頭。”


    “哦,對。”鹿冰醞接過,打開一看,不是很誠懇地讚歎,“是個簪子,我喜歡。”


    少年板著個臉,看上去悶悶不樂的。


    鹿冰醞逗了他大幾天,心情不錯,拉他坐下來,和顏悅色道:“小孩,你如今多大了?”


    樓星環沒說話。


    嗅著他身上的草藥香,想到顧雲思口中那些姑娘對鹿冰醞都是求而不得,他才微微緩了臉色,看了一眼鹿冰醞。


    “快十八了吧?”鹿冰醞道,“我們顧哥有個妹妹,膚白貌美……”


    樓星環冷著臉打斷他的話:“小爹。我不喜歡。”


    鹿冰醞:“不喜歡就不喜歡,這麽凶。”


    顧雲思在一旁樂不可支:“小雲雲,哪怕你叫我顧哥,我也不想當媒婆。”


    鹿冰醞睨他:“走開。”


    父與子的談話就此結束。


    時候不早了,顧雲思起身告辭。


    樓星環調整了情緒:“小爹,我們也走吧。今晚住山上。”


    鹿冰醞懶懶地靠在椅子上,不想起來。


    樓星環握著他的手,又輕又不怎麽費力氣,把他拉了起來。


    “小孩屬牛的,力氣這麽大。”鹿冰醞說。


    樓星環輕笑一聲,笑完才發現鹿冰醞肯理他了,終於如釋重負。


    “小爹,前些天的事,我向你道歉。”樓星環說。


    “我原諒你了。”他道。


    樓星環在這兒買了個莊子,坐北朝南,歇於山頂,有多處天然的溫泉池,修葺得十分漂亮,很適合鹿冰醞這個金貴嬌氣的祖宗。


    祖宗一如既往的難伺候。


    到了浴池,說一麵屏風不適合這個莊子的風格,讓他把莊子都拆了改。


    在下人驚恐的目光中,樓星環點頭應道:“嗯。”


    止善守在門口,輕輕拉上浴池的門。


    鹿冰醞不喜歡露天,這浴池就引了溫泉的水進來,由和闐白玉砌成,穿枝花、柿蒂、鬆柏、桂兔、雙窠雲雁等圖案在水中隱隱浮現。


    在外頭曬了一天,鹿冰醞身上黏黏的,脫了衣服,走進水中,頭靠在池壁上,舒服地歎了口氣。


    外頭響起樓星環去而複返的聲音:“小爹。”


    鹿冰醞昏昏欲睡,被熱氣熏得嗓子有點幹,知道庶子是來端茶遞水的,便道:“進來。”


    門拉開來,又關上。


    泉湯的水光晃動,似皎潔清澈的月光搖曳。


    一進去,雲霧繚繞,如輕紗般,熱氣蒸騰。鼻尖處盈著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恬淡得宜。


    樓星環腳一頓。


    他嗓子忽然也有點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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