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在鬱家待了三天,等到了第四天早上,鬱綿忍不住了,提出要回明川。


    鬱聞青氣的吹胡子瞪眼:“才回來待幾天,你怎麽就要走了?”


    鬱綿幽幽的看著他:“爺爺……再這麽下去,我睡眠不足要猝死了。您這幾天總是半夜來找我,您看看我的黑眼圈。”


    也不知道老先生抽的什麽瘋,總是半夜三更來敲門,或者打電話非要把她從睡夢中打醒,好像是怕她去做什麽……壞事一樣。其實想想也知道,就算她想,也不可能在這裏的。


    那天在走廊上的親吻完全是個意外。


    老先生深深的看她一眼,有些心虛:“咳咳……爺爺知道了,以後不會了。”


    他又淡淡的瞥了一眼裴鬆溪,隻見她還是那副清冷衝淡的神情,目光卻溫和的落在女孩身上,似是永遠隻看著她的模樣。


    鬱聞青在心底悄悄歎了一口氣。


    他其實也不能做什麽吧……這麽多年來,他在孫女的成長中都是缺席的,而裴家這丫頭啊,心性偏冷,但對小綿似乎沒得說的,關心愛護無微不至,一直以來,他對她的人品很放心。


    他這幾天夜夜失眠,有時候去敲鬱綿的門,有時候給她打電話,是想跟她聊聊,問她真的想好了嗎,她現在還這麽小,喜歡一個比自己大十八歲的人,如果以後出現什麽變數呢?


    可是話到嘴邊又停了下來。


    如果說孫女年少時期的缺憾無法彌補的話,那現在……他能做的,就是給她自由,讓她追尋她想要的,擁抱她所愛的。


    再說了,就算她哪天走彎路了、摔跤了、大哭了,她也可以回來,這裏永遠是她的家,是她的退路。


    因為怕她受傷,就折斷她的翅膀。那這麽說起來的話,他也太沒用了,這個家也太沒用了吧。


    “爺爺?”


    鬱綿被他看久了,有些不自在了,輕聲叫他。


    鬱聞青哎了一聲,老人渾濁的眼底有淚光一閃而過,他很快調整好心情:“行吧,那你們回去吧。對了,老裴——”


    裴鬆溪陡然看過來,目光亮如利箭,雪亮幹淨,甚至隱約有些銳利,似是再說一句就要變臉的意思。


    老先生哈哈大笑起來:“你們年輕人啊,果然還是經不起逗。好了好了,小裴,你帶小綿回去。你們好好的,好好的。”


    裴鬆溪愣了一瞬,過了數秒才輕聲說:“謝謝。”


    她是情緒內斂沉靜的人,從不輕易流露感情,也絕不隨意許下重諾,千言萬語,也隻有一句謝謝,卻無端叫人安心。


    鬱綿差點驚喜的跳起來,可顧忌著還在家裏,硬生生忍不住了,隻是手指背到後麵,悄悄握住裴鬆溪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裏輕輕撓了撓,被她反手握住,示意她別鬧。


    她低下頭,安分下來,唇角卻悄悄的牽起。


    鬱老先生將她的小動作收入眼底,忍不住嗤笑:“別藏了別藏了,都是我跟你奶奶年輕時候玩剩下的,還想瞞著我。想當年我追女朋友的時候……”


    他話音才落,坐他旁邊的老妻伸手就來擰他耳朵:“你個死老頭子,什麽話都在小輩麵前說,要不要臉。”


    “哎哎哎哎哎別揪別揪,錦棠,老婆,快放手,我不要麵子的啊!”


    鬱綿咳咳兩聲,拉著裴鬆溪轉過去:“我們什麽都沒看見。”


    過了好半天,鬱聞青才把自己的耳朵從老婆大人的毒手之下解救出來,一臉吃了癟的樣子:“行了行了,你們趕緊走吧,等會到明川得晚上了。”


    真的是,一個個在這裏看他丟人的樣子……太沒麵子了。


    他鬆了口,鬱綿也終於鬆了口氣。


    她偏過頭衝裴鬆溪笑了下,目光中是不加掩飾的灼灼情意。


    藏在她眼底太久的情愫,如今終於能見日光。


    裴鬆溪摸了下她頭發,動作是她自己都沒察覺的親近溫柔,雋永綿長。


    老先生捂著發紅的耳朵,給她們叫了司機,訂了車票。隻在她們上車之前幾秒,又莫名扯了扯鬱綿的衣袖,小聲說:“你啊……悠著點啊,可不能由著自己性子就虎著來。多照顧照顧人家,畢竟歲數比你大這麽多。”


    前麵半句說的鬱綿一怔,等聽到後半句才懂了。


    她臉一紅,把耳朵一捂:“爺爺,我走了。”


    她說走就走,再也不回頭了,惹得老先生在後麵罵了幾句沒良心的小東西,可是罵著罵著,老先生又笑了。


    他偏過頭,看著霜發如雪的妻子,在日光下他能看到她鬢角的皺紋,那是光陰的刻痕。


    老先生微微一笑:“錦棠,我看她們這樣,也挺好的。”


    “是啊,”老太太顫顫巍巍的握住他的手,“跟我們年輕時啊,一模一樣。以後啊,也要走一輩子的。”


    -


    回到明川,來接機的是裴之遠。


    他靠在車門邊,遠遠的朝她們招手。


    裴之遠中學時跳級,比同齡人畢業的更早,年紀很輕就進入裴氏公司,在做海外項目部的經理。


    他穿著黑色西裝外套,肩寬腰窄腿長,五官深邃立體,遠遠的看過去英俊帥氣,笑起來時又有溫潤公子的貴氣,這張臉配上衣架子般的身材總是很唬人。


    可是鬱綿見過他小時候那副不講理不起床甚至大哭的小霸王模樣,對他這副相貌敬謝不敏:“裴先生,你怎麽會在這裏?我猜肯定沒有好事。”


    裴之遠被她一句話說的破了功,在她腦袋上敲了敲,剛想調侃兩句,就察覺到旁邊投來的兩道淡淡目光,他收回手:“姑姑。”


    裴鬆溪淡淡一點頭:“有事?”


    “是家裏的事,我媽叫我來的,說給林默叔叔介紹了一個女朋友。今天他們在家吃飯,讓你也過去看看呢。”


    裴鬆溪怔了下,看向鬱綿:“女朋友……想去看嗎?”


    鬱綿眨了眨眼睛:“想!我想看看林默叔叔到底能被誰收拾掉,我太好奇了!”


    裴鬆溪也笑了下:“那走吧。”


    裴之遠在無形中逃過一劫,主動去幫她們提行李,把後備箱關上,才發現裴鬆溪就站在旁邊:“少對她動手動腳。”


    裴之遠:“……”


    姑姑我冤啊,我就不就敲下了鬱綿腦袋,你就護短成這個樣子!小時候偏心就算了,現在更是偏心偏到南極去了。


    再說了,什麽叫動手動腳,這話聽起來……怎麽怪怪的?


    他腦補了十萬字的陳冤錄,可是一對上裴鬆溪清清淡淡的目光,就立刻恭恭敬敬的向大佬低頭:“好的,姑姑,我知道了。”


    裴鬆溪淡淡嗯了聲,沒再多說。


    等到了裴家,客廳裏很熱鬧。


    丁玫正拉著個小姑娘在說話,對方年紀不大,像是才大學畢業的樣子,穿著白色碎花裙子,瘦弱幹淨,有些拘謹。


    裴林默在旁邊坐著,有些焦躁的樣子,可是他連大聲說句話都不敢,隻要他稍微聲音大點,那姑娘就跟受了驚的綿羊似的,顫顫巍巍的看他一眼。他隻能朝她溫和一笑,在心裏罵娘聲中盡可能去安撫她。


    裴鬆溪到家時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幕,她竟忍不住笑了下,忽然覺得今天回來一趟也不錯。


    飯桌上,丁玫給她們介紹這位陌生姑娘。


    原來這不是丁玫給裴林默找的對象,是他自己認識的,具體怎麽認識的,裴畫家不肯說。但是小姑娘身體不好,天生膽小,所以他連句重話都不敢說,隻能像捧個菩薩似的捧著她,時時刻刻得用心護著。


    其他的,裴鬆溪沒再往下聽了,她不是特別感興趣,本來今天回來是想跟家裏說一下她和綿綿的事情。隻是今天似乎場合不對,那就權當回來看熱鬧了。


    鬱綿卻比她八卦一點,隻時不時跟裴之遠說些小話,有時也一起調侃裴林默,時不時笑出聲來。


    裴鬆溪看著女孩在燈光下璀璨明亮的笑靨,專心給她夾菜。等鬱綿說完話,總能在碗裏找到驚喜,她咬著嘴唇,偏過頭看著她,眼睛是那麽的亮。


    鬱綿想起以前剛來裴家,她偷偷給自己夾雞蛋的樣子,那是她們的秘密。


    明目張膽,又理所當然。


    偏偏她歡呼雀躍,高興的要命。


    時間久了,丁玫注意到了,有些好奇的問:“綿丫頭現在可以吃這麽多了?我記得她小時候很不會吃的?”


    裴鬆溪正在慢條斯理的剝蝦,放到她碗裏,語氣平淡的說:“沒事,我養得起。”


    鬱綿正咬著吸管喝果汁,聽見這句話,臉頰一紅,飛快的瞥一眼桌上眾人,都沒什麽反應,似乎沒把這句話往多了想。


    她收回目光,又偷偷瞥了眼裴鬆溪,正好撞上她溫潤含笑的目光,心底一軟。


    這還是她們的秘密。


    哪怕現在這秘密似乎變了。


    她想起一首歌的歌詞。[注]


    我們曾在滿座喧囂中,將隱晦愛意說到最盡興,


    可我隻看向ta眼底,而千萬人歡呼什麽,我不關心。


    她臉頰更燙,在飯桌下去尋裴鬆溪的手,慢慢的將她十指鬆開,長長久久的緊扣在一起。


    她還記得那首歌的尾句歌詞。


    少年一瞬動心就永遠動心。


    -


    從裴家出來,天都要黑了。


    裴鬆溪卻接到秘書的電話,臨時有點事情要去處理一下。


    鬱綿有點不舍得讓她走,前幾天在鬱家,因為總有顧忌,所以她幾乎找不到跟她親近的時候。可是不讓她過去公司,又實在是不講理極了,她不可以像個小孩子那麽任性。


    裴鬆溪當然看出來她有小情緒,笑著哄她:“我先送你回家,去公司處理完事情我就回來,你在家好好休息。”


    鬱綿想了想:“那我要在你房間裏等你回來。”


    裴鬆溪抿了下唇:“……嗯,那你先睡。”


    鬱綿得了她的允諾,臉頰有緋意悄悄蔓延。


    她在口袋裏摸出來兩顆橙子味的硬糖,問裴鬆溪:“吃糖嗎,橙子味的哦?”


    裴鬆溪搖搖頭:“不愛吃甜食,你吃吧。”


    鬱綿嗯了聲,剝開色彩斑斕的水晶糖紙,吃下這顆硬糖,等到了安溪路的路口,剛好是紅燈。她說要提前下車:“就到這裏就好了,你等會掉頭很麻煩,又容易堵車,我走回去就行了。”


    裴鬆溪不同意:“晚上不安全,不能一個人走夜路。”


    鬱綿悄悄理了理衣服,偏過頭拿指尖在她唇瓣上印了下,又快速在自己唇瓣上印了下,很快就把安全帶解開:“好啦,很近的。我自己回去……唔……裴姨……姨。”


    她被裴鬆溪扣在車座上深吻。


    一顆糖也分成了兩半,被咬碎了,融化在溫暖柔軟的唇舌之間。


    鬱綿對她一向沒有抵抗力,隻乖乖的把自己獻出去。


    交給她,徹徹底底的。


    直到後麵有人按喇叭,裴鬆溪才鬆開她,掌心輕輕撫著她的後背,慢慢調整著失控的呼吸。


    鬱綿趴在她肩頭上嗚嗚喘氣:“裴姨……你、你說好了主動權在我手裏的,怎麽可以總是突然親我。”


    每次都這樣,每次都在她沒有防備的時候,總是靠過來親她。


    可是這種溫柔冷靜的壓迫感……卻又總叫她萬分癡迷。


    裴鬆溪有些不自在的抿了下唇,她當然記得自己說過什麽,可是現在……她確實很難做到了。


    她輕輕咳了一聲,一向清冷白皙的臉頰紅透了,緩緩開口:“綿綿……是你問我要不要吃糖的。”


    鬱綿還靠在她肩頭,聲音很低的問:“……那你不是說不喜歡吃糖嗎?”


    裴鬆溪吻了吻她鬢發,唇瓣貼著她耳廓,聲線清醇繾綣:“可是……跟橙子有關的一切,我都會喜歡。”


    鬱綿耳尖發燙,很不爭氣的被她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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