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歐洲回來後,鬱綿回了一趟清寧,隻待了幾天,就回了學校。她跟沈燈輕一起報名參加了uia大學生建築設計競賽,忙到連軸轉。


    不知不覺間夏天過去,秋天到了。


    開學以後,專業課的壓力比上學期更大。校辯論隊和學生社團都開始招募新人,站在宿舍窗邊,鬱綿看著來來往往的年輕麵孔,不由笑了笑,想起一年前的自己。


    那時候的她……也是這麽緊張而充滿期待的吧,眼睛裏閃著光,走過校園裏的每一條路,憧憬著即將開始的大學生活。


    她回想起那時的時光,印象最深的,卻是獨自走回宿舍的那條小路,是那晚耳邊的綿延風聲,以及那個人在晚風裏沉醉的聲音。


    她抿了下唇,不再往下想了。


    從歐洲回來,她還沒聯係過裴鬆溪。有時候她做夢,會夢到那天在車站,夢到那副畫。


    “鬱綿,你國慶回家嗎?”


    室友蘇玉在叫她的名字:“我們不回去,想去鄰市玩,你去不去?”


    “我還沒決定,大概是不回的。”


    “那你趕緊想,我跟冉林要訂票了。”


    “嗯,好。”


    鬱綿低下頭,拿起手機看了看……離國慶還有幾天。她今年的生日……在國慶假期啊。


    她記得去年生日,那個雨夜她給裴鬆溪打電話,請求她來看看她,可是得到的答案是不能。


    現在,一年過去,她的心比已經更沉靜了,也不會再提這樣的請求了。


    她關掉日曆,剛好有條新的未讀消息在屏幕上劃過,她點開了。是裴林默給她發的,說周如雲病了,很嚴重,問她假期要不要回去看看。


    室友又在後麵催她:“鬱綿,你決定好了沒有呀,到底去不去,我們真的要買票啦!”


    “我不去了,”鬱綿回過頭朝她笑了笑,又揚了揚手機,“家裏有事,我要回家。”


    這是她上大學後,第二次回明川。


    上次是在今年四月,清明假期,她回去見許小妍。


    景知意和梁知行知道她要回來,高興壞了,很早就在車站等她,看見她提著行李箱下來,一個人顯得孤零零的,景知意眼眶都紅了,撲過去抱抱她:“歡迎回家啊,綿綿。”


    鬱綿愣了一下,感覺她好像多多少少都知道了。


    她笑了笑:“沒事的。”


    梁知行過來幫她提行李箱:“要吃什麽啊崽,今天爸爸我請客,想吃什麽吃什麽。”


    他一開口就自稱爸爸,鬱綿噗嗤一聲笑出來,時間好像一瞬間被拉回到中學。她跳起來扯他的頭發,把梁知行疼到跳腳,想打她腦袋,最後沒下得去手。


    梁知行開了車過來,直接帶她們去吃飯,飯吃到一半時陶讓打電話過來,說他在社區做誌願者,趕不過來。


    鬱綿說不要緊,讓他先忙。可是掛了電話,看到景知意和梁知行正在打打鬧鬧,忍不住笑了笑,心裏是溫暖的。


    這麽多年來過去,在走廊上打打鬧鬧,說說笑笑的人都沒走散,都還在這裏。


    等吃完飯,梁知行送她到家,下車的時候,景知意拉著她說:“你在家裏待著無聊的話,就來找我,跟我住好了。”


    看來她知道了,知道鬱綿上次回家,一個人孤零零在家待了三天。


    鬱綿低頭笑了下:“不用了,我還要去醫院的。等我走之前,我再去找你們,記得帶我逛逛寧大啊。”


    景知意猶豫著點了點頭,跟她揮手告別。


    鬱綿提著行李箱往家走,拿出鑰匙開門的時候,還是有些心不在焉的,她在想著給林默小叔叔打電話,問他有沒有空來接她……不,還是問下他病房在哪,她直接過去就好了。


    門開了,她往前走了一步,卻突然頓住……客廳裏有人,就站在落地窗前,聽到聲音慢慢轉過身,那雙平湖般的眼睛正好對上她的,目光凝了一下,才微微彎了唇角:“綿綿?”


    鬱綿愣了幾秒,才低下頭,錯開她的目光:“……裴姨。”


    是啊……她都忘了,太奶奶生病的話,裴姨肯定會回來的。


    裴鬆溪走過來,幫她提箱子:“怎麽突然回來了?”


    鬱綿把箱子給她,站在玄關處換鞋:“林默小叔叔說,太奶奶病了,問我要不要回來看看她。”


    裴鬆溪輕輕笑了下:“裴林默真的是……”


    “嗯?”


    “算了……沒事。你坐飛機回來的嗎?”


    “不是。高鐵,剛跟知意他們吃了飯。”


    裴鬆溪嗯了一聲,提著她的箱子上樓,一路走到她房間門外,把箱子放下:“你在家先休息一會,我要去醫院了。”


    鬱綿把箱子推到房間裏:“我也跟你一起去。”


    裴鬆溪凝視著她,她的頭發好像比暑假時要長一些了,整個人好像也更瘦了一點。數秒後,她收回目光:“嗯。走吧。”


    周如雲是病了,這次病的比以前更重了。


    她的身體一直不好,隻是常年將養著,硬生生的養到了九十歲,也算是高齡了。這次生病,倒不是有癌症之類的大病,而是肝硬化引發的一係列器官病變。好像是人老了,日子也該到頭了。


    鬱綿走進病房,看到病床上形容枯槁的老人,眼眶一酸,險些要掉下眼淚。


    周如雲溫和慈愛,雖然與她相處的不多,但每次見到她,要麽是偷偷塞給她一塊糖,要麽是給她打一副自己織好的手套,她不多說話,但對她很好。


    裴鬆溪似乎永遠冷靜理智,輕輕拍了下她的肩膀,對裴林默說:“你跟綿綿出去待一會,這裏有我就行了。”


    裴林默點頭,拉著鬱綿出去,站在走廊上問她:“你跟你裴姨怎麽了?”


    鬱綿沒看他:“沒事。挺好的。”


    裴林默抱著胳膊:“你還說沒事,連我都察覺到了,你還說沒事?”


    他一向是隨性自在的,對什麽都不敢興趣,隻一心在自己的藝術世界裏,難得會關心這種事情。他都知道了,說明不是一天兩天了……說起來,上次過年鬱綿沒回來,他就覺得很奇怪了。


    鬱綿搖搖頭:“真的沒事。不說了,三言兩語說不清楚,以後再說吧。”


    裴林默很無語的拍了下她的腦袋:“怎麽了,小丫頭長大了,還神神秘秘的。”


    鬱綿牽了牽唇角:“對了,小叔叔,太奶奶這次病的很嚴重嗎?”


    裴林默斂起笑意:“很嚴重。你知道的,人到了這麽大歲數,有的事情……也沒辦法。”


    “嗯。那裴姨,她心情怎麽樣,你知道嗎?”


    裴林默攤手:“她?成天到晚冷著張臉,我說一句,她看心情搭理一下。心情怎麽樣我是不知道了,但我估計不太好吧。”


    “我感覺她很累,”鬱綿的聲音放輕了些,“你多幫幫忙吧,別讓她太累了。”


    裴林默嗯了聲:“行,你放心吧。我會多看著的,你出去轉轉吧。醫院裏悶的慌,這裏也不用這麽多人陪著。”


    鬱綿不想走,可是看起來他們都不想她留在這裏。她出了醫院,還不知道去哪,手機在這時震了震,是許久未見的紀以柔給她發來的消息:“回家了?”


    她喜歡這個說法,於是笑著回消息:“嗯,回來了。”


    紀以柔跟她一向投緣,約她出去:“出來聊聊嗎?”


    鬱綿想了一會,回複了一個‘ok’過去。


    今天她不想一個人待著……太孤單了。


    下午跟紀以柔逛完街,告別後,她站在公交站台上,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裏,正在想要不要去醫院,電話響了。


    她接了,有些疑惑的問:“你好?”


    電話那端響起女人的聲音:“鬱綿,我是溫懷鈺,有空出來聊聊嗎?”


    “好吧,你定地方。”


    最後,她們約在一家清吧。


    溫懷鈺到的早,先點了兩杯酒,鬱綿晚些時候到,溫懷鈺偏過頭看到她,淡淡的打招呼:“來啦,回去別跟裴鬆溪說,我叫你來這裏。”


    要是讓裴鬆溪知道,肯定是要罵她的。


    鬱綿低下頭,笑了一下:“她早就不管我了。”


    幾年過去,少女臉上若隱若現的嬰兒肥消失了,聲線還是溫軟的:“小溫姐姐,找我什麽事?”


    “喏,就問你紀以柔的事情。你們最近見麵了嗎?”


    “見了啊,今天下午見的。”


    “哦。她有跟你說什麽嗎,比如,比如——她最近和我感情不好。”


    “沒有啊。”


    鬱綿本來想早點回去,聽到她這麽說話,反而笑著坐下來,也點了一杯酒。


    溫懷鈺微挑了挑眉,也沒再勸她走了,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怎麽了?跟你裴姨鬧別扭了?”


    “不算,”鬱綿抿唇笑了一下:“那你呢,你和小紀姐姐鬧別扭了?”


    “唔……說不清楚。算了,喝酒吧。”


    “嗯,喝酒。”


    鬱綿低下頭微笑,笑著笑著又開始自言自語:“但是她不讓我喝酒的。我……我不太會喝酒。”


    溫懷鈺晃了晃酒杯:“她不讓你喝,你就不喝了嗎,太乖了吧?”


    鬱綿抿了下唇:“不。我不乖的。”


    如果她很乖的話,現在一切就不會這樣了。


    鬱綿仰起頭,把一杯酒都喝盡了,明明又酸又澀,一點也不好喝。可她又點了一杯,笑著喝了一口,眼底似乎滿是水光。


    溫懷鈺眨了眨眼睛,伸手攔住她,話裏已經多了幾分酒味:“不不不,你不能這麽喝。你……”


    她還沒說完,酒杯就被人奪走了,她不滿的回過頭,正撞上紀以柔微沉的臉色:“你怎麽在這啊……對了,鬱綿……”


    溫懷鈺轉過身去找鬱綿,一轉身看見裴鬆溪冷到極點的神色,小姑娘被她抱在懷裏,醉醺醺的嘟囔著。她眼神裏像淬了冰一樣:“溫總,你欠我一個解釋。”


    她一向冷清淡漠,缺少情緒波動的臉上隱含怒意,冷冰冰的看著她。


    可溫懷鈺一點都沒道歉的意思,隻是笑了一下:“我欠你什麽解釋?她為什麽喝醉,你不知道?裴鬆溪,你自己好好反省一下吧。”


    裴鬆溪愣了一下,懷裏的女孩還在輕聲囈語著,她深深看了溫懷鈺一眼,沒再說什麽,抱著鬱綿出去了。


    鬱綿是真的喝醉了,如果說暑假那次是介於醉與不醉的微醺狀態,偶爾還能清醒的說話,這次卻是徹徹底底的醉了。


    她窩在裴鬆溪懷裏,一點也不乖,一蹦一跳:“月亮!我要去!摘月亮!”


    不僅這樣,她對來來往往遇到的陌生人打招呼,語氣輕快又活潑:“你好啊,我愛你。”


    如果不是有裴鬆溪冷著臉拉著她,早就有不少青年想上前搭訕。


    她不得不攬住鬱綿的腰,伸手在路邊攔了車,把鬱綿放到後座,自己才坐進去:“師傅,去安溪路。”


    女孩倒在她懷裏咯咯直笑:“太陽,我愛你……星星,我愛你……”


    下車的時候,她還趴在窗口,對司機師傅說:“你好啊,陌生人。”


    裴鬆溪把她牢牢的牽住,不許她亂走:“好了,綿綿,我們到家了。”


    鬱綿笑了笑,忽然靠在她肩頭,不肯再走了:“嗯……我也愛你。別生氣啊,我也愛你啊……小月亮。”


    裴鬆溪無奈的笑了,揉了揉她發頂:“小孩子,亂說話。”


    她送她回房間,看她醉的厲害也就沒再叫她,拿濕毛巾給她擦了臉,把她的外套和鞋子都脫掉,才發現她在被子裏已經蜷縮成小小的一團,睡著了。


    裴鬆溪給她掖好被角,轉身往外走,很快又回來,在她桌上放個東西,才關上門離開。


    -


    翌日。


    鬱綿揉著太陽穴醒來,感覺腦袋暈乎乎的沉。她坐在床上發呆,慢慢記起來昨晚的事情……她心情不好,她喝酒了,她不乖了……她喝醉了之後想上天去摘月亮,對著好多人說……我愛你。


    最後是她……她對著裴鬆溪說我愛你。


    她當時怎麽回複的來著,她說她是小孩子,叫她別亂說話。


    鬱綿低下頭,輕輕笑了一下:“果然是這樣的。”


    跟她預想過的回答一模一樣。


    她掀開被子,拉開窗簾往外看,天氣正好,陽光暖融融的。


    隻是桌子上放了一個紅絲絨禮盒,看起來……像是給她的。


    她的心開始狂跳起來,盒子打開,裏麵放著一隻jaeger-lecoultre的女士腕表,還有一對chanel的新款耳釘,碎鑽在陽光上顯得很美。


    小卡片上是她熟悉的字跡,清雋飄逸——綿綿,十九歲生日快樂。


    她愣住了,電話在這時響起,是室友打來的:“綿啊,你不會回家了嗎?昨天我們去植物園回來,看到有快遞小哥在樓下等你,說東西比較貴重,不能放快遞箱。當時已經很晚了,小哥急著回去,我就幫你簽收了哈,給你放桌上了。”


    鬱綿輕聲問:“寄件人……是誰啊?”


    “哦我看看,”電話那端停了幾秒,“沒寫名字,就寫了‘裴’。”


    鬱綿笑了笑:“謝謝你,玉玉,我知道了。”


    她過的是陰曆生日,每年的日期都在變。


    昨天是她的生日,她以為裴姨忘了……所以她昨晚好難過,可她不能說。


    原來……禮物寄到了永州大學,甚至連時間都計算的那麽好……隻是她不知道她會回來,所以臨時給她補了禮物。


    她以為她忘了,可是她還是記得。


    她始終記得。


    好像心髒被悄悄捏了一把,那種酸澀又混雜著甜蜜的感覺,讓她難過的無以複加。她下樓去找裴鬆溪,但家裏沒有人……再一看時間,九點了,裴姨應該在醫院吧。


    她是不是昨晚回來找到她,就又回去醫院了?


    鬱綿叫了個車過去,到的時候,丁玫和裴天成也在病房外。


    她很久沒見到他們,過去打了個招呼,裴天成這兩年似乎憔悴蒼老了很多,看著她似乎想說什麽,又顧忌著病房裏的人,終究沒說話。丁玫卻涼涼的笑了一下:“鬱小姐,好久不見啊。”


    鬱綿微怔,從她奇怪的語氣中感知到某些特殊的情緒,再聯想到裴天成的驟然蒼老,她總感覺裴家曾經出過什麽事情。隻是她不知道。


    病房的門開了,裴鬆溪從裏麵走出來,她神色間有些疲憊,冷清的目光碰到鬱綿時稍微柔和了一些:“綿綿,吃早餐了嗎?”


    鬱綿點點頭:“吃了。你呢,要不要休息一會?”


    “沒事。我去找下醫生。你進去跟奶奶說會話,她剛醒了。”


    鬱綿嗯了一聲,推開房門進去,周如雲確實是醒的,裴林默陪著她說話,裴之遠站在窗邊削水果,看見她的時候神色有些不自然,隻微微點了下頭。


    周如雲看見她,笑著朝她招了招手:“綿小丫頭來啦?”


    鬱綿快步走過去,一把握住她的手:“來了,昨天來的時候您睡著了,現在感覺還好嗎?”


    周如雲抬起手,顫顫巍巍的摸了摸她頭發:“還好,還好。來,過來近一點,我有話要跟你講。”


    “嗯?什麽啊?”


    老人眯起眼笑了笑:“再靠近一點,不想讓旁邊這兩個小崽子聽到。”


    “……哦。”


    鬱綿湊到她麵前,在病床前蹲了下來。


    周如雲笑意更深,壓低的聲音是有些粗糙的,從她耳膜上刮過去,卻讓她微微愣住:“幫我多看著點月月,好不好?”


    鬱綿一偏頭,就對上她飽經滄桑的溫暖目光:“我?”


    周如雲含笑點點頭。


    月月這孩子啊,性子太冷清了,生性就內斂克製,向來是把所有情緒都埋在心底。更不要說十來歲的時候,親眼看到母親去世,這孩子沉鬱了那麽久……她一想到這裏,就覺得放心不下。幸好,幸好她還有牽絆。


    鬱綿有點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我……她不一定會聽我的。”


    周如雲握了握她的手:“不,她會的。”


    鬱綿紅了臉:“我……我盡力。”


    周如雲很滿意的笑了,摸了摸她的臉頰:“好了,你們都出去吧,我困了,要眯一會。”


    裴林默被趕到一旁,還在不滿的嘀咕著:“悄悄話說完了?現在能不能說給我聽聽?”


    周如雲嫌棄他:“去去去,都給我出去,我睡了。”


    裴林默才無奈的攤攤手:“好吧,走吧。”


    裴之遠才削完一個蘋果,順手遞給了鬱綿,神情還是有些別扭的:“你吃吧。”


    鬱綿接過來:“……哦。“


    那種急切想知道某件事的感覺更強烈了。


    但她沒有去問裴之遠,也沒有問裴林默。或許問了,他們也不會對她說的。


    等晚上回到家,鬱綿給溫懷鈺打電話。


    她猜她一定知道,而且她一定會告訴她。


    過了好久,溫懷鈺才接了電話,聲音是含著笑的:“小姑娘,這個時間來打擾我……你最好有正事啊,沒正事我要凶你的。”


    電話那端傳來紀以柔的清冷聲線,尾音揉著一點罕見的嫵媚:“你別凶她。”


    鬱綿看了眼時間,很快意識到了……她選錯時間了。


    她沒說廢話,直接問:“裴林茂叔叔去哪裏了……丁阿姨今天看到我的時候神情很不好看,裴爺爺似乎也蒼老了很多。溫姐姐,你知道是發生了什麽嗎?”


    溫懷鈺輕笑一聲:“看來她什麽都沒告訴你。”


    “嗯?”


    “你都來問我了,我也不會幫她瞞著。裴林茂入獄了,是她親手送他進去的,誰叫他心狠手黑,害你父母,又打你的主意呢。至於裴天成啊,他失了權勢,自然老的快一點了。我也找過他好多次麻煩,誰叫他以前算計過我呢……哎,真可惜,沒有夠硬的證據,不然他也可以去監獄裏安享晚年了。”


    鬱綿被她這忽如其來的一長串話說的呆住,過了好半天才消化掉:“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廢話…當然是真的了。良辰美夜,誰有空說假話騙你啊。好啦,我要休息了,再見。”


    還沒等她說話,對方就已經砰的一聲把電話掛斷了。


    鬱綿往後退了幾步,跌坐在床上。


    她忽然想起去年年底回清寧,問到小叔的時候,老人黯然的神色……當時姑姑是怎麽說的來著,說小叔在服刑吧。


    所以這件事,也是……也是裴姨做的嗎?


    鬱綿其實也隱約知道,她父母當年車禍去世絕非意外,也猜得到跟裴林茂他們絕對脫不了幹係,或許跟裴爺爺也有關係。可她從來沒有懷疑過裴鬆溪,她相信她不會傷害她。


    現在看來……是這樣的。


    她為了她……到底做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事情?


    白熾燈光芒有些刺眼,她眼眶酸澀,神色茫然,坐了很久。


    她終於拿起手機,想給裴鬆溪打電話,可是電話一接通,她卻敏銳的感覺到了不對:“裴姨,你怎麽了?”


    裴鬆溪聲線很輕:“奶奶走了。”


    鬱綿的心往下一沉:“我現在過來,你等我。”


    可她到的時候還是晚了。


    葬禮就安排在三天後。


    墓地是早就選好的,跟早已故去的裴老先生在一起。兩位老人的墓碑並排著,這是他們在世時就約定好的。


    鬱綿站在中間靠後的位置,看著站在最前麵的那道清瘦背影,想上前去抱抱她,卻又不敢。


    裴姨有好多天都沒睡覺了吧?


    那天在醫院太平間裏,是她守了一整晚,而後好幾天,所有的事幾乎都由她一個人來辦。她像是個沒有感情,也不會累的機器,似乎沒有掉過眼淚,連情緒也是始終平穩的。


    可是越是這樣,鬱綿就越是無法自抑的心疼她。


    等到別人都走了,裴鬆溪還在墓碑前站著,鬱綿留下來,陪著她。


    “你看,時間就是這麽奇妙的東西,”她忽然開口,聲音是沙啞的,“就是這樣的神奇。時間……是很無情的。”


    這是小學時在語文書就學到的。現在再聽到,鬱綿不會再哭了,可她還是會難過。


    她知道裴鬆溪在難過,可她不知道怎麽才能安撫她。


    她應該要更乖一點吧,更乖一點,讓她別為她分心了。


    天空中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


    裴鬆溪輕聲說完話,似乎不打算聽到她的回複,轉身往回走:“走吧。”


    鬱綿跟上她,魏意還在墓園外等著,這幾天多虧有她忙上忙下。她開車送她們到家,下車之後有些猶豫:“裴總……有些文件還等著您處理。”


    她說著說著都有些不忍心,可是裴鬆溪身上的擔子實在是太重了……拖了三天,有的事務早已堆積如山,實在不能再等了。


    裴鬆溪點點頭:“你進來吧,到我書房來。”


    鬱綿看著她的背影,心裏悶悶的,很難受。


    等回到房間,待了一會,她冷靜下來,終於做出了決定。


    她去敲書房的門,魏意還沒走,她走進去,言簡意賅:“裴姨,我、我要走了。”


    裴鬆溪寫字的手一頓:“你要去哪?”


    鬱綿垂下眼眸:“我……陶讓他們來找我了,我去下寧大,然後坐晚上的車回永州。”


    她該走了。她在這裏,除了會讓她煩心,似乎也沒有別的作用了……


    或許你已經知道,或許你察覺了。


    可是沒關係的。


    我不會不聽話了,你……你不用再躲著我了。


    裴鬆溪簽字的力度忽然加大,筆尖把紙頁都劃破了,她的聲音還是平平淡淡的:“哦,你去吧。”


    鬱綿點點頭,深吸一口氣,轉過身就往外走。


    魏意剛剛整理完一份文件,抬起頭想說什麽,就看見裴鬆溪站起來,走到窗邊,掀開了一塊幕布,那下麵是一幅畫,一副女人的畫像。


    她見過的。那次裴鬆溪找到她,跟她說畫卷上沾了一些汙漬,她讓她想盡一切辦法把那上麵的髒東西去幹淨。可是,不幹淨就是不幹淨了。她也沒辦法。


    她記得……那時裴鬆溪眼底通紅,理智全失,固執又沉默,反反複複,一定要把那副畫像擦幹淨。


    魏意在心底歎了一口氣,那好像是十幾年來……見過她最失控的時刻了。


    她悄悄關上門。


    裴鬆溪還站在窗邊看那副畫。


    她聽見走廊上傳來輕輕的腳步聲,伴隨著行李箱滾輪的聲音;她聽見大門外有汽車刹車時輪胎摩擦地麵的聲音;她聽到女孩在跟她的同伴打招呼,低聲說著什麽。


    她聽見,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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