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


    天高雲淡,微風颯颯。


    許小妍坐在操場的草坪上生氣,指尖上繞著青草:“秦老師是怎麽想的!為什麽要換同桌!一看梁知行那個人,就不是好東西!”


    初秋的陽光仍有幾分熾熱。


    風中有花香,耳邊有不遠處男生打球的大喊聲。


    坐在她旁邊的少女無奈的笑了笑,陽光照到她白皙的臉頰上,她穿著藍白校服,纖細幹淨,聲音清澈空靈:“小妍,秦老師說了,因為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有點分心,想跟我說話,所以給你換了座位,你別生氣啦。”


    許小妍哼哼了幾聲:“就是生氣!”


    可她神色卻明顯緩和了下來,剛才在秦老師辦公室裏已經問了原因,雖然很不情願,可她不得不承認,秦老師的理由是對的,她現在的新同桌就是個木頭樁子,她才不想跟他說話。可是跟鬱綿在一起的時候,她總想叫她去玩——耽誤自己學習不要緊,可是不能影響自己的好朋友啊。


    她想通了,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沾的青草,伸手拉了鬱綿一把:“好吧,快上課了。我們回去吧。”


    鬱綿笑著點點頭,跟她一起往回走。


    回到教室,許小妍憋著嘴搬書,鬱綿勸她幾句,又跟她約好了周末出去看電影,才終於讓她展顏。


    新同桌……


    她坐在座位上,往旁邊看了一眼,恰好遇到男生的目光,她朝他笑了一下,男生卻冷淡的看了她一眼,在上課鈴聲中,枕著胳膊趴下,去會周公了。


    鬱綿有點驚訝,卻沒說什麽,拿出課本。


    最後一節課,老師請假沒來,她看了會書,臨近下課的時候教室裏有些小小的躁動,她也不想寫作業了,拿出素描本,開始畫學校裏的那棟鍾樓。


    下課鈴聲響時,她還沒畫完,就在座位上多坐了一會,沒想到有人忽然在後麵拍了下她帽子,又迅速扯了下她辮子。


    鬱綿將筆放下,回頭看了一眼,看到小組同學站在後麵,她摸了摸頭發:“周揚,你幹嘛?”


    周揚有點胖,笑起來的時候很憨厚,人卻有點壞,朝她壞笑了一下,又很快跑開。


    鬱綿坐下,被打斷後有些不太高興:“真奇怪。”


    她拿起筆,想把最後的一點畫完,沒想到沒過多久,又被重重扯了下辮子,她回頭,正好又看見周揚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多少有了一點火氣。


    少女清澈幹淨的眉眼間有淡淡的惱意,說話還是禮貌文雅的:“周揚同學,請問你有事嗎?”


    小男孩見她皺了眉頭,似乎有點慌了,結結巴巴的說了句什麽,又很快跑了。


    鬱綿搖搖頭。


    她想起最近在電視上看到的新聞,講的是校園暴力,她總感覺最近班上似乎也有這種傾向,男孩子總喜歡欺負女孩子,掀她們的帽子,扯女孩的辮子,跳繩的時候故意搗亂……真是討厭鬼!


    她不想畫畫了,將素描本、作業、書本都裝了起來。


    校園裏的大鍾敲了五下,她動作一頓,忽然想起,裴姨說五點要來接她!


    她差點給忘了!


    先前的煩擾瞬間消散,她忍不住唇角上揚,背著書包往外走,才發現原來新同桌沒走,還在趴著睡覺。


    她壓低聲音,有點遲疑:“梁……梁知行,我要出去了。你站起來一下可以嗎?”


    男生從臂彎裏抬起頭,睡眼惺忪的樣子,淡淡看她一眼才站起來,一言不發,有點吊兒郎當的反手拿著校服外套,拎起書包就往外走。


    鬱綿沒把新同桌的孤僻放在心上,背著書包衝出去,一路跑到校門外,遠遠的看到一道高挑優美的身影,她笑出聲:“裴姨!”


    站在夕陽餘暉中的女人穿著裁剪得益的高定襯衫,袖口虛挽,烏黑長發束在耳後,眉目間似是籠著秋日的雲煙,清淡又安靜,看到她跑來,眉眼柔和了許多,籠著的雲煙也散盡了。


    她看著鬱綿微笑。


    時間過得真快,一晃六年就過去了。


    第一次來學校,綿綿還是個說話細聲細氣的奶團子,緊緊牽著她的手;現在,綿綿已經長成了纖細可愛的女孩,笑起來一塵不染,單純明亮。


    鬱綿喘著氣跑到她麵前,長大以後也不能總在外麵抱她,於是隻扯了扯她的衣角,微微仰起頭:“等我很久了嗎?”


    裴鬆溪搖搖頭,接過她的書包,攬著她的肩往前走:“沒有。”


    她的車停在前麵,鑰匙按了兩下,鬱綿高興的坐到副駕駛的座位上,裴鬆溪叫她:“綿綿?”


    鬱綿很快的扣上安全帶,語氣歡快:“我現在虛歲十三,周歲十二,這在唐詩裏叫豆蔻!裴姨,我可以坐副駕駛啦!”


    裴鬆溪一直不讓她坐副駕駛,直到她前不久滿十二周歲,才耐不住她磨,點頭同意了。


    她唇角彎了彎,發動車子,聲線清醇寧和:“心情很好嘛?是在學校裏有什麽高興的事情了?”


    鬱綿搖搖頭,豎起兩個手指頭:“有兩件不高興的事情。心情很好是因為你來接我了呀。”


    “嗯?為什麽不高興?”


    “首先是因為小妍啊,我們當了六年的同桌,現在老師把我們分開了,其實我還好,可是小妍很不開心。第二件嘛……好煩!”


    她說著說著握了握小拳頭,有點像炸毛的小貓。


    裴鬆溪在紅燈間歇看著她,忍不住笑:“第二件是什麽?”


    鬱綿憤憤:“就是有個同學……放學的時候來扯我頭發,好痛哦……”


    “男生女生?”


    “男生!”


    “你們以前吵過架嗎?”


    “沒有呀。我們是一個學習小組的,之前我還給他講過奧數題……好怪哦,莫名其妙,我不明白。”


    裴鬆溪怔了怔,旋即恍然般的笑了笑:“他……”


    她說著開頭,卻停了下來,少女好奇的看著她:“他怎麽了?”


    “他……下次再欺負你,記得要告訴我。”


    鬱綿搖搖頭:“也不算欺負啦。不是電視裏放的校園暴力,可能就是鬧著玩。裴姨,你放心啦。”


    裴鬆溪淡淡點點頭。


    她明明懂了,想讓綿綿也懂,可也不願意讓她懂。


    大概是因為……綿綿還太小吧。


    小插曲很快就被鬱綿忘在腦後,到了家,她將書包一扔,跑到桌子前:“哇!今天有油燜大蝦和可樂雞翅!都是我喜歡的菜!”


    裴鬆溪喜歡看她吃飯,小孩吃起飯來很香,她給鬱綿夾菜:“綿綿,你最近好像飯量變大了。”


    鬱綿夾雞翅的手頓了下,有點委屈的說:“我沒胖……”


    裴鬆溪笑著把雞翅夾到她碗裏:“我沒說你胖了。你現在是長身體的時候,我知道。”


    鬱綿用力的點點頭:“對呀,我在長身體……”


    可是說著說著,她臉紅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麽。


    晚上,裴鬆溪剛洗完澡,靠坐在床邊看書,就聽見敲門聲,她的房門根本就沒鎖,一推就開。


    鬱綿端了一杯牛奶進來,放在櫃子上。


    “綿綿,有事嗎?”


    “……沒事。寫完作業,想跟你說說話呀。”


    她也剛剛洗完澡,穿著純棉家居服,坐在床邊,踢掉拖鞋,白皙的腳丫在半空中晃蕩。


    少女背對著她,半晌沒說話。


    裴鬆溪察覺到有幾分不對,坐起來靠近她,將落在她纖細脖頸間的頭發拂下去:“怎麽了?有什麽小煩惱不可以對我說嗎?”


    鬱綿耳尖悄悄紅了一點,吸了吸氣:“嗯……就是……就是我……好像長大了一點。”


    裴鬆溪不解:“你是長大了呀,怎麽了?”


    鬱綿沒有回頭看她,她天性容易羞赧,此刻也是,她低下頭,手指在床單上跳小人:“就……就那裏,好像……好像長大了。”


    班上的女生從四五年級都開始穿內衣了,甚至有很壞很壞的男生開始討論女孩內衣帶子的痕跡。


    體育課的時候,許小妍也拉著她討論,有人穿的是純棉的小吊帶,有人穿著小背心,還有人已經換上大人用的那種係扣的……許小妍大大咧咧,有時候還想看,鬱綿臉皮薄,每次都捂著臉拉她走。


    她還是那種純棉的吊帶。


    似乎有點不太夠了……跑步的時候,她都會穿上校服外套,可還覺得自己懷裏藏了對小兔子,蹦啊蹦的,藏都藏不住。


    裴鬆溪察覺到自己的失職,一向冷清素淨的臉頰也微微紅了。


    夏天的時候她在國外出差,一個夏天過去,小孩子罩住的身體慢慢發育出來,她甚至還沒有注意到。


    她感覺歉疚,輕輕攬了攬鬱綿的肩,清潤的聲線有些啞:“……對不起綿綿……是我沒注意到。這個……等周末,我們一起討論一下,要換哪種,好嗎?”


    鬱綿說出自己想說的話,在心底嘲笑了下自己的別扭,終於回過頭,認真的點了點頭:“好。沒關係啦……你不用道歉。”


    裴鬆溪眉梢微攏:“抱歉,綿綿。以後要是有類似的事情……你不用不好意思,直接告訴我。”


    鬱綿抿唇笑了一下:“嗯!都說了沒事啦!”


    她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忽然勾起了疑惑:“裴姨,你是哪種啊?”


    裴鬆溪一怔:“我……哪種?”


    她愣了下才懂她的問題,斟酌著回答:“就是大人那種……你知道嗎?”


    鬱綿有些茫然的點點頭,目光落在她身上沒挪開:“都會這麽大嗎……我也會嗎?”


    雖然生理課上已經學過了一些簡單的知識,但是老師不會講的那麽細致,再加上班上有男生起哄沒聽清楚,其實好多東西她還不那麽懂。


    裴鬆溪被她問的一怔,嗓音有些艱澀:“會的……會慢慢慢慢,一點一點變大的。”


    鬱綿點點頭,她一向是個勤學好問的好學生:“哦,我知道啦!”


    裴鬆溪沉默了幾秒,仰起頭將牛奶喝完了:“綿綿,我要睡了。你回去睡覺吧。”


    實在是怕她再問一些她不知該如何回答的問題了。


    她的小橙子……已經長成了小豆蔻啊。


    鬱綿疑惑她睡這麽早,卻還是乖巧點頭:“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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