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居城是座南方小城,風景秀麗而民風淳樸。


    時值仲夏,暑氣蒸人,日光灼灼,行人稀少,城中路口一茶棚來了幾個行腳夫。


    他們摘下鬥笠,喊了幾碗降暑涼茶,臉色發愁的看向頭頂的日暈。


    “再不下雨,地裏莊稼快枯死了。”、“已有兩月沒下雨,城外大片的農田裂開,河裏、湖裏全都沒水。”、“要不找道長開壇、請龍王降雨?”


    ……


    “茶來了。”茶棚主人出來擺碗倒水,見遠處又有七-八個人走近,便放下茶壺過去招攬。“天熱火氣大,幾位可要進來喝口降暑涼茶?”


    七人裏為首的是個十來歲、唇紅齒白的小公子,小公子本不想搭理,但聽那幾名行腳夫說到:“……臨縣請來鎮元觀道長開壇祈雨,倒確實請來龍王降雨,可惜隻降了一個時辰便旱至今。”


    那小公子聞言便搭話:“好歹降雨一個時辰,倒能解燃眉之急。這說明鎮元觀道長是真神仙,你們仙居城也可請他來開壇。”


    行腳夫們見小公子衣著光鮮、皮膚白嫩,又看他身後護衛凶神惡煞不好招惹,就沒敢發脾氣。他們隻說道:“可祈雨時,鎮元觀道長要一對金童玉女,還要一名少女作新娘……哪家願意把孩子送出去?”


    小公子反問:“為什麽不願意?”


    “你——”行腳夫憤怒的站起,正要指責他草菅人命。


    小公子身後的護衛當即拔刀,凶神惡煞,叫人畏懼。


    “犧牲兩三人便可解幹旱之困、可救千萬人,為何不願意?何況被龍君看中,不必受凡塵生老病死的苦,分明是福氣,他們應該感激才對!”小公子振振有詞的說。


    行腳夫既惱怒這小公子的話、又怕護衛的刀,後退兩步,悻悻不已,和同伴們扔下幾個銅板便離開,走到遠處才歎息:“上有所好,妖道橫行,民不聊生。”


    茶棚老板也怕鋥亮鋒利的刀,立在一旁喏喏不敢言。護衛擦幹淨桌椅,又在椅子上鋪了四五層綢緞,小公子才坐下來詢問:“仙居城有沒有鎮元觀?”


    茶棚老板:“在城西。香火最旺、規模最大的道觀便是。”


    小公子點點頭:“我聽聞仙居城是神仙居住的都城,你們這兒是不是有真的神仙?”


    茶棚老板硬著頭皮說:“小人隻見過鎮元觀的神仙。”


    小公子頗為驕傲,“若世有神仙,當如圓機真人。”


    茶棚老板連連附和,又聽小公子說了許多,基本是稱讚鎮元觀那位當世神君的圓機真人,言語之間多有崇拜,儼然是要拜那位圓機真人為師的意思。


    小公子說完後,令護衛扔下銀錢便起身走了。


    “罷了,你等凡夫俗子怎麽懂長生大道?”


    茶棚老板收下銀錢,送走小公子和護衛們便開始收拾桌子,搖頭嘀咕道:“我是不懂長生大道,卻知要害人性命才能求到雨水,必定不是正道。”


    當今天子尊崇道教、追求長生不老,尊鎮元觀圓機真人為國師。本朝道士地位崇高,甚至可入朝政、參與國家大事。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王公貴族、大小官員和民間百姓紛紛效仿,傾家蕩產拜入道觀追求修仙和長生,上至天子怠於政事、下至田間農夫不勞作,政務荒廢、田地荒蕪,國將不國。


    南方大旱,各地官員和百姓湧入道觀求雨,又送金銀又送人命,不知殘害多少童男童女和美麗少女。


    茶棚老板見沒什麽生意便進屋,到了後院門廊陰涼處,自家剛及笄的女兒正在繡花,六歲左右的小兒在樹蔭下麵玩草編螞蚱。


    “石頭,過來把這壺涼茶送到隔壁去。”茶棚老板提一壺茶水吩咐六歲小兒。


    小石頭接過茶水蹬蹬跑隔壁去,還沒進院門就開始大聲喊:“苗哥哥——!苗哥哥——我來送茶啦!”


    推開院門,涼意頓時撲麵而來,宅院之外普普通通,裏麵別有洞天。青色的屋瓦和白色的牆壁,屋簷上爬滿紫藤,紫色的花一串串垂下來,形成門簾似的掛在屋簷一側。紫藤架下邊則是遍地綠茵,右側鑿了個小池塘,池塘水幹淨清澈,裏麵養了許多銀色的魚。


    旁邊有棵小樹,樹上結滿葫蘆果。


    跨過院子,到了廊道。廊道掛了三四個鳥架,下方是幾張躺椅和小方桌,方桌旁有個煮茶的爐子。地麵鋪一張涼席,涼席上有一果盆,盆子裏擺滿新鮮的紅果和青果。


    小石頭見狀,饞得吞口水,左右雖無人,但他沒偷吃。忍痛移開目光,乖乖站在門口喊:“苗哥哥,你在嗎?”


    “小石頭?”裏屋有人懶懶回應一句,接著便是走出來的腳步聲:“等會兒。”


    裏屋很涼,涼氣蔓延過來,驅走炎熱的暑氣,小石頭覺得非常舒服,比他娘幫傭的那戶富人家裏還舒服。


    那富戶據說家裏放了冰盆,可涼意不明顯,小石頭心想,一定是苗哥哥家裏擺了很多盆冰。


    可他爹和小玩伴們都說不可能,因為冰盆是富戶人家才用得起的奢侈物,住在此處的人,不過是與他們一樣的窮人家。


    胡思亂想之際,小石頭感覺有隻手覆蓋在腦門,聽到溫潤帶著笑意的詢問:“想什麽?”他抬頭,對上平生所見最好看的麵孔,當即咧開嘴笑:“苗哥哥!”


    苗從殊牽著他到廊道的躺椅,有些困倦的躺下來,把裝有紅果的果盆推到小石頭麵前:“吃點。”


    小石頭絞著手指,頗不好意思,小心拿幾顆,巴巴的說:“我帶回家給爹、娘和姐姐好不好?”他隻拿了三顆,許是覺得太多,便沒算自己的。


    苗從殊覺得他小可憐的模樣很可愛,乖巧極了。


    於是掐了掐他臉蛋說:“你吃一些,帶一半回去。別貪吃,吃多鬧肚子。”


    小石頭開心得笑眯了眼:“謝謝苗哥哥!”他很喜歡苗哥哥。


    因為苗哥哥長得好看、什麽都會,吃的東西好多好多,為人很慷慨大方,尤其半年前還救過他娘。


    苗從殊眯起眼,敲敲桌子,招來隼崽讓他唱曲兒。


    隼崽說學逗唱樣樣精通,落在鳥架上清清嗓子,一亮嗓子清脆圓潤,跟他圓滾的身材截然相反。


    苗從殊聽到興起,還會跟著節奏唱和兩聲,就是調不怎麽對得上。


    他支頤看屋簷垂落下來的紫藤花,風一吹,花飄搖,花深似海,生機盎然。


    回想起來,他和老鬱在人間遊曆已有十來年,時常是到一個地方便住下來。長則兩三年,短則兩三月,大概是半年前走到仙居城,見山清水秀、民風淳樸便住下來。


    ……好吧,主要是聽聞此處荔枝味美,苗從殊想吃了。


    城東有一個荔枝園,如今碩果累累,再過半個月就能進去采摘。


    那兒的荔枝經過嫁接栽種,果肉厚實而皮薄核小,味甜不澀。


    “口水流出來了。”


    哪兒?!苗從殊一驚,趕緊擦嘴角,幹的。


    苗從殊回頭便見倚靠在門邊的鬱浮黎半闔著雙眸乜過來,兩手攏在袖子裏,長發垂落而廣袖飄飄。


    近年來,他是越發懶散、不問世事,許是解決天道報完仇,心頭陰霾散去,又有道侶在身旁,脾氣沒以前那麽陰陽怪氣了。


    可也因此,看上去飄然出塵,更像個神仙。


    好似無欲無求、隨時飛升。


    ——雖然鬱浮黎早已是神主,沒有飛升那麽一說。


    小石頭立刻站起,乖乖衝鬱浮黎喊:“鬱叔叔。”


    鬱浮黎瞟一眼小石頭,應了聲:“嗯。”


    小石頭對鬱浮黎是又敬又畏,在他麵前根本不敢放肆,挺直腰板坐好,偷偷學鬱浮黎的行為舉止,可惜無論如何都學不來那份灑脫。


    鬱浮黎過來躺下,衝隼崽說:“換曲。”他說出個名字來,叫隼崽唱這曲兒。


    這曲兒是老生的唱調,和苗從殊喜歡的靡靡之音相反。


    苗從殊:“我還沒聽完。”


    鬱浮黎合眼:“你聽過兩遍了。”


    苗從殊:“我想再聽一遍。”


    鬱浮黎:“你不是錄下來了?”


    苗從殊想了想,歎氣:“行吧。不過我發現這邊吳儂軟語的小調特好聽,回頭帶隼崽去觀摩,學幾首回來解悶。”


    “隨你。”鬱浮黎懶得提意見,睜開一隻眼看向發呆的隼崽:“愣著做什麽?唱。”


    隼崽:“……”這對道侶近些年來是越發好逸惡勞了!


    小石頭看看委委屈屈但唱得比角兒還動聽的隼崽,再看看並排躺著、姿勢無比相似的鬱浮黎和苗從殊,想了想便低頭吃果子。


    他知道苗哥哥他們不是普通人!


    或許是神仙也說不準。


    ..


    捧著紅果回來的小石頭聽幫傭回家的娘在燈下說:“好幾個月不下雨,莊稼都枯死了。鎮元觀要開壇祈雨,知府幫忙找童男童女,還有未出閣的少女。我幫傭的那戶人家,正好有個適合的女孩,聽聞被選中了。”


    小石頭的爹在歎氣:“三條人命換一個時辰的雨,值得嗎?”


    “值不值得,不是我們說了算。”


    小石頭見過祈雨儀式,過程冗長無聊,最後要把挑中的童男童女和美麗的少女燒死。


    圍觀的人沉默不語,上麵的道士跪地呼喊,然後就開始下雨。人燒成焦屍,大雨傾盆,人們歡呼,祈雨成功的道士就麵色倨傲、洋洋自得。


    小石頭不喜歡,但是他以為祈雨儀式、鎮元觀裏的神仙……等等都離他很遠。


    結果兩天後,家裏的姐姐被他娘幫傭的那戶人家掠走,代替自家女兒送進鎮元觀。


    小石頭的爹和娘哭得兩眼通紅,去鎮元觀求情被打出來。


    鎮元觀裏的道士站在台階頂,高高在上的說:“你們女兒被龍君選中是福氣!別不識好歹!”


    這時有一靈動俏麗的少女被簇擁過來,小石頭見那群剛剛還趾高氣揚的道士們圍到少女跟前,姿態恭敬的說:“十七公主,您怎麽來了?”


    少女是當朝十七公主,據聞出生時天降異象,國師道其乃仙人下凡、根骨上佳,言十七公主及笄後可去找他,他會為公主介紹仙緣。


    小石頭的爹抬頭要求情,卻認出十七公主正是當日茶棚裏的小公子,頓時心寒不已。


    他記得那小公子草菅人命的言論。


    朝華公主:“門口派多點人守著,莫驚擾師尊。祈雨是造福百姓的大事,別讓他們壞了龍君的心情。”


    “是!”


    言罷,朝華公主領著護衛進奢華的鎮元觀。小石頭的爹和娘則被打傷,互相攙扶著回家。


    當晚,小石頭的爹就倒下去了。


    他娘請大夫來看,大夫無能為力。


    小石頭的娘哭得眼睛快瞎了。


    小石頭抹著眼淚跑到隔壁去拍門,過了一會便有人來開門。


    他聽苗從殊溫和的問:“小石頭,怎麽了?”


    “救救我爹嗚嗚……苗哥哥……”


    小石頭哭得泣不成聲,苗從殊把他抱起來,回屋同鬱浮黎說了句,便到隔壁這一家查看。


    三兩句話打聽清楚情況,先給小石頭的爹吃一粒丹藥救回性命,又替小石頭他娘治好外傷。


    小石頭的爹很快醒過來,夫妻倆帶著小石頭感激地跪下:“多謝公子救命之恩!!”


    苗從殊:“舉手之勞,不足掛齒。鎖兒姑娘被抓進鎮元觀了?”


    鎖兒便是小石頭的姐姐。


    小石頭說:“對!他們還抓了城裏其他女孩,說這回要燒死十個女孩,請降雨一天!”


    苗從殊笑了:“怎麽降雨還得燒死十個女孩?”


    小石頭:“真的有降雨!鎮元觀的圓機道長認識龍君,那龍君要童男童女、及笄的少女伺候才肯降雨。”


    小石頭的爹和娘連連點頭:“聽說圓機道長曾請龍君下凡,當時上京城的人都見過。”


    苗從殊:“哪裏的龍君?”他怎麽沒聽過?


    修真界的龍很稀少,找個靈氣充裕的地方蹲著修煉千年不出門,怎麽有閑心下凡要人類做侍婢?


    小石頭的爹:“洞口龍君還是洞湖龍君?”


    小石頭的娘:“是洞庭龍君!”


    苗從殊:“……”啥玩意兒?他學著鬱浮黎扶額的樣子擺手:“不可能。肯定是邪魔歪道冒充的龍君。”


    小石頭三人望著苗從殊,麵麵相覷:“您怎麽知道?”


    苗從殊朝外走:“反正是邪魔歪道。你們放心,我去救人。”言罷就跨出門走了。


    小石頭的爹和娘想阻止都來不及,他們都挺焦急,害怕苗從殊為此丟了性命。


    於是趕緊找到和苗從殊住一起的鬱浮黎,把事情前後複述一遍。


    他們心裏焦慮,卻不敢太放肆,連說話都細聲細氣:“鬱先生,您看這如何是好?鎮元觀的仙君們那麽多,還有個活神仙圓機道長……您別不信,那位圓機道長認識龍君,還認識天上的很多神君!”


    鬱浮黎垂眸:“無事。”


    “這……”


    鬱浮黎抬眸:“等著。”


    小石頭的爹和娘登時閉嘴,不知為何,麵對鬱浮黎時,哪怕對方隻說一兩個字,他們都會莫名的敬畏且信任,好似聽到金科玉律。


    油燈爆了一下,隼崽叼著剪刀過來剪燈花,然後提起茶壺倒了三杯水、又端來些新鮮水果和幹果放桌上招待客人。


    ‘呱呱’兩句拍桌,隼崽示意客人過來:客氣啥?坐下喝點茶、吃點幹果。


    感覺就十分懂事又客氣。


    小石頭三人:“……”什麽品種的鳥竟那麽靈性?!


    鬱浮黎眼皮不抬一下,看他的書。


    ..


    鎮元觀。


    圓機道長忽地睜開眼,端詳自己推演到的卦象。卦象上說大機緣在仙居城,可他搬來住了兩三年,將此地掘地三尺也沒找到任何機緣。


    “這仙居城的機緣到底是在何處?”


    圓機道長幾十年前入道修真,至如今確有幾分道行。


    三年前得窺天機,知道仙居城將有大機緣降臨,便提前來此,打算獨占這份機緣。


    可惜他隻算得到機緣在仙居城,卻找不到在何處。


    “道長,您在裏麵嗎?”


    門外傳來朝華公主的喊聲,圓機道長收拾心情,出去接見她:“公主。”


    朝華公主:“道長,二十名適齡童男童女已經找齊,我們什麽時候請龍君降雨?”


    圓機道長:“明日午時。”


    朝華公主激動的問:“道長,龍君真會收我為徒嗎?”


    圓機道長肯定的說:“放心!你身懷仙緣,龍君見你心喜,必定收你為徒。”


    朝華公主激動興奮,不掩好奇的問:“道長,您為何要遷居仙居城?此地遙遠,畢竟不如上京城繁華。”


    圓機道長:“仙居城以前名為仙遊都,據聞三百年前,仙人降臨此地並開通人間到仙界的天梯。如有仙緣者,仙人便會帶他們一起去仙界。後來不知何故,天梯關閉、仙人離去,此地空有仙遊之名。”


    ……


    屋頂的苗從殊若有所思,怪不得他覺得仙居城有點熟悉,原來是曾經的仙遊都。


    他以前失憶、流落人間時定居的城市,白玉京在此地建造嫏嬛館,不時挑選懷有靈根的凡人帶上界。


    後來白玉京衰落,修真界和人間來往的很多通道都崩塌了。


    人間沒有修真者,反而被圓機道長這種不入流的邪教稱大。


    苗從殊改變主意,暫時不殺圓機道長,轉身離開此處找到關押少女、童男童女的地方。


    小孩們被灌了迷藥,昏昏大睡。少女們則低聲抽泣。


    苗從殊從芥子裏找出個沒用過的儲物袋,把他們都藏進去,再用稻草和木頭變成他們的模樣就走了。


    看守的鎮元觀弟子巡邏一圈,沒發現有問題就走了。


    苗從殊回去後發現小石頭一家都在便說:“正好都在,省得我到隔壁去了。”


    小石頭一家有點難茫然,接著便看到大變活人的神奇一幕:他們的女兒姐姐憑空出現了!!


    “姐姐?!”


    小石頭驚訝,小石頭的爹和娘目瞪口呆,鎖兒更是瞠目結舌。


    女兒怎麽突然出現?爹和娘怎麽出現在麵前?


    苗從殊接過鬱浮黎替他倒的茶水,喝了一口,好奇的問:“你們不高興嗎?”


    四人迅速回神,聞言表示當然高興!!


    一家團聚,抱頭痛哭,高興的情緒過去後,瞬間全都明白他們家鄰居住的這兩人,絕非常人!


    小石頭的爹擔心的說:“恩人的救命之恩,我們感激不盡。我們決定今晚出城搬離仙居城,二位恩人也趕緊離開,免得被鎮元觀發現,再降罪你們。”


    苗從殊:“不用。你們安心住下來。”


    小石頭的爹:“可是鎮元觀——”


    “明天就沒有鎮元觀了。”苗從殊擺擺手,沒說話,讓他們安心住下來,等明天就知道了。“你們不信我嗎?”


    “信!我們自然相信恩人!”


    小石頭一家忐忑不安,但他們選擇相信苗從殊,於是回家住下來。


    這邊,苗從殊把自己的計劃告訴鬱浮黎,說完了便說其他:“我失憶那陣子就在這裏住下來,改天帶你去看我以前住的地方。”


    鬱浮黎眉眼動了一下,懨懨的神色掃去不少,顯然對此有興趣:“那是有緣。你說說。”


    苗從殊便撿著有趣的事來說,鬱浮黎眸色溫柔的凝望他。


    “……有人找上門罵乃刹騙人,被反懟回去。乃刹的開光佛珠可趨吉避害,確實物超所值,可惜不識貨的人居多。”苗從殊:“以前的小食很好吃,還有荔枝。我走的那時,荔枝快熟了。正好沒吃到,後來還怪想的。”


    說著說著,苗從殊便不自覺依偎到鬱浮黎的懷裏,順便摘下一顆紅果投擲到房梁,把偷看的隼崽趕走了。


    鬱浮黎翻身把苗從殊壓在身上,同他耳鬢廝磨、輕聲細語:“我那時應該來人間找你。”


    苗從殊眯起眼笑:“不成。還是得我找你才行。”


    鬱浮黎吻他耳垂:“為何?”


    苗從殊摟住鬱浮黎的肩膀,微微喘著氣,振振有詞說:“那樣我才能看到你出水芙蓉的樣子啊!!”


    鬱浮黎:“……”


    苗從殊:“你知道我為什麽每次都對你一見鍾情嗎?因為都是在瀑布下麵遇見你!”他承認,他就是饞鬱浮黎的身子。


    “真的,我也不知道哪裏好,但就是偶爾想偷看你洗澡。不是光明正大,那樣沒有刺激感,你懂不——”


    “閉嘴吧你。”鬱浮黎堵住苗從殊的嘴,讓他說不出令人無言以對的真心話。


    屋外,隼崽掛在鳥架上,孤獨望月,三兩聲‘呱呱’,惆悵淒涼。


    ..


    午時。


    城中祈雨台。


    軍隊駐守維持秩序,朝華公主、知府和城中其他官吏、富戶等都來觀看。場內圍滿百姓,有些麻木不仁、沉迷修仙,一心期盼龍君降臨。


    還有一些良知未泯,卻敢怒不敢言。


    十個少女以及二十個童男童女很快被押送到高台,周圍堆滿柴火堆。接著圓機道長踏空而來,落到祈雨台,開始冗長的祈雨儀式,最後灑下一碗水並喊:“點火!”


    柴堆點燃,大火躥起,有孩子的父母哭喊著衝出來,被攔下後大罵‘妖道橫行,國將亡矣’,朝華公主一聽,立即令護衛將以下犯上者直接打殺。


    護衛聽令,但沒砍中鬧事百姓,反而砍死同伴。


    朝華公主皺眉:“怎麽回事?去兩個人看看。”


    兩名護衛下去,莫名其妙被砍死,場下百姓驚駭,而那名鬧事百姓見狀大笑:“蒼天有眼!你們視人如草芥、濫殺無辜,終遭報應!還成神修仙——呸!若無惡不作是神仙,那也是個邪神祟物!”


    朝華公主冷臉,圓機道長也是憤怒不已,直接出手要拿他性命。但一擊落空、再次反噬,吐血不止,圓機道長心中一驚,以為遇到同道中人。


    “敢問是哪位高人在此礙事?既然多管閑事,何必藏頭縮腳!”


    苗從殊和鬱浮黎其實就在祈雨台,他上前一腳把圓機道長踢下去。


    人群爆發議論之聲,而圓機道長狼狽爬起,四處尋找,還是沒找到苗從殊所在。


    圓機道長驚疑不定:“到底是何人偷襲?!有本事站出來,你我光明正大比拚一場。”


    “我在這裏站了大半天,你學藝不精沒發現,還好意思說我偷襲?”苗從殊和鬱浮黎撕下隱身符,同時出現在祈雨台上麵。“一張隱身符而已,你察覺不出來?”


    苗從殊和鬱浮黎二人本就仙姿佚貌,並肩站一起時,仙人下凡的效果是雙倍。突然出現更顯神通,還打得圓機道長狼狽不堪,底下百姓直接匍匐在低喊‘神仙’。


    圓機道長臉色難看:“什麽神仙?!他們是妖怪!!”


    百姓們目目相覷,再抬頭看一眼苗從殊和鬱浮黎二人,隻覺背生華光、仙風道骨,比圓機道長還像真仙。


    苗從殊想了想,便滅掉燃燒的火堆,露出被捆綁的木頭。


    人群大叫:“燒的是木頭不是人!”


    苗從殊又把救下的人放出來,底下有父母與孩子相認,涕淚盈眶並跪下磕頭感謝,還有些人惶惶不已的說:“沒有祭品,龍君不來,天不降雨,可如何是好?”


    圓機道長心念一轉,指著苗從殊喊:“我知道了,你們是來搗亂的!你們不希望天降甘霖,因為你們是靠吃人為生的妖怪!今日我便召龍君替天行道。”


    苗從殊興致勃勃地看他召喚龍君,而天空很快出現異象,烏雲聚攏、雷鳴電閃,飛沙走石且狂風大作,一些人見此便更是相信圓機道長的神通。


    鬱浮黎按著眉心:“直接殺了不好嗎?”


    苗從殊:“不好。我要見見他口中的龍君是誰。”


    鬱浮黎臉色臭臭的,“你是聽到洞庭龍君才好奇?”


    苗從殊拍拍他心口:“不。我隻是好奇誰敢假冒洞庭龍君之名而已。”


    鬱浮黎瞟他一眼,哼了聲,卻是縱著他行事。


    層雲之中很快出現一個巨大的身影,有一猙獰龍頭浮出來,俯瞰圓機道長,頗為不耐的問:“喚本尊有何事?”


    “龍、真的是龍!”、“圓機道長果真有大神通!”、“仙居城要下雨了。”、“完了,祭祀被毀。”……“便是這龍吃了那麽多人嗎?”、“噓!不要命了你!”


    朝華公主頗為自得:“這便是本公主的師尊。”她瞥了眼高台之上的兩人,雖然剛才因二人之貌而心動,可惜他們是凡夫俗子,到底比不得龍君尊貴。


    苗從殊:“這不是蛟嗎?”一頭金丹期的走蛟罷了。


    鬱浮黎攏著袖子說:“早告訴你一刀切了。”


    圓機道長把事簡略一說,輕而易舉激怒那走蛟:“敢動本尊的祭品,找死——那二人在哪?”


    圓機道長指向苗從殊和鬱浮黎,陰毒的說:“就是他們!”


    走蛟看向苗從殊和鬱浮黎,一打量,修為淺得看不出來,估摸是築基期的人類修士。當即張開血盆大口,咆哮著直接將祈雨台一同吃下去。


    不過瞬間,祈雨台毀了大半,二人身影消失,圓機道長冷笑兩聲。但下一刻,雲層中的走蛟狠狠砸在祈雨台上麵,像條長蟲似的掛著,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龍君?”圓機道長趕緊上前問:“您、您怎麽了?龍君可是還有事沒吩咐?”


    走蛟恨恨地瞪著圓機道長:“你竟敢坑害我!”


    圓機道長一臉懵:“?什麽意思?”


    身後有笑聲傳來,圓機道長渾身僵硬,‘哢哢’轉脖子回頭看,見是完好無損的苗從殊和鬱浮黎,再想到他奉為龍君的走蛟動彈不得的慘狀,登時眼前一黑。


    他真的惹到神仙了?


    走蛟:“二位祖宗,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小的眼瞎受這妖道蒙蔽,求祖宗們饒恕小的,小的願為二位差遣。”它連連求饒。


    因為就在剛才,它感覺到了絕對屬於大乘期的威壓。


    大乘期!


    那是靠近神、快飛升了的大能、爺爺!!


    給它一千個膽子也不敢惹的祖宗們!


    走蛟悔得腸子都青了,更恨圓機道長這個沒用的人修。


    苗從殊:“你說你是洞庭龍君?”


    走蛟小心翼翼:“請問二位是……”洞庭龍君是龍族的驕傲啊!也是它們水族仰望的大佬。


    苗從殊笑眯眯的:“我正好認識他。”


    走蛟眼前一黑,膽汁都給嚇出來了。


    苗從殊:“嚇暈了?膽子那麽小還敢冒充龍君吃人?不知道洞庭龍君修道吃素的嗎?”他把走蛟踢醒。


    走蛟悠悠醒轉,如喪考妣:“不知二位神君是何方人物?”


    苗從殊摸了摸下巴,笑得溫柔可親:“聽過昆侖嗎?”


    走蛟:“……”忽然不想聽。


    苗從殊指著身旁冷臉的鬱浮黎:“他就是昆侖神主。我是他道侶。”


    圓機道長:“!!”雖然不知昆侖神主是何人,但一聽就是大機緣!他們就是仙居城的大機緣!!


    走蛟:“!!!”直接嚇死了。


    “不經嚇。”苗從殊收起笑容,直接將走蛟的頭顱砍下來,神魂也抽出扔進鬱浮黎的煉器爐。


    反正沾過無數人命、惡事坐盡,魂飛魄散的結果最適合。


    圓機道長悔不當初,見他最大的倚仗被三兩下殺死,早嚇得渾身顫抖,匍匐在地不斷求饒。


    苗從殊沒殺他:“殺你髒手。”


    圓機道長心中一喜,高興到一半,聽苗從殊繼續說:“廢你修為和根基,你會知道活著比死了更可怕。”


    話音一落,他便痛得嚎叫出聲,滾落高台,摔進人群中,佝僂著起身時,卻發現自己被曾經視如豬狗草芥的百姓們圍住。


    他驚恐:“你們想幹什麽?啊啊啊啊————”


    受盡邪道之苦的百姓終於奮起,推倒護衛、撲向圓機道長,將他生咬至死,然後推倒高台、祈雨台,撲向同樣是人命如草芥的知府、皇室等。


    朝華公主尖叫連連,終和知府一道被砍下頭顱,仙緣沒求到,一命嗚呼了。


    底下一片混亂,苗從殊和鬱浮黎隱去身形,朝家裏走去。


    苗從殊問:“老鬱,你有降雨的法子嗎?”


    鬱浮黎:“找那條龍去。”


    苗從殊:“那我聯係他。”


    鬱浮黎:“回來!”


    苗從殊撲到鬱浮黎後背,笑得賊兮兮的說:“我就知道我們家老鬱萬能!無所不能!什麽龍君、蟲君都不如你!!”


    ………………


    小石頭一家膽戰心驚的等待了一天,後來聽別人說有兩位真正的神仙出現,把人都救了,還殺了妖道和吃人妖龍。


    也有人哭喪著臉大罵那兩人攪和祈雨大事,南方將繼續飽受旱災和饑餓之苦。


    然而他罵完沒多久,天降傾盆大雨,全城百姓歡呼。


    這場雨下了兩天一夜,從仙居城覆蓋到整個南方,大旱徹底被解決。之後沒過多久,有人揭竿起義,帶兵一路打到上京城,直接改朝換代。


    新帝施行仁政,不崇尚道教、也不求仙緣,但他命人在仙居城造了一座道觀,供奉兩尊不知名的神。


    本是無名觀,後來由皇後親自提名:仙遊觀。


    聞說當日祈雨祭天的少女中,便有當今皇後。


    那兩位不知名的神,救了皇後。


    小石頭一家知道兩位神是誰,但他們不能說。因為那天之後,隔壁院子人去樓空。小石頭長大後,還偶爾聽到有人描述曾在什麽山、哪個海邊見過他們。


    並肩攜手,神仙眷侶。


    到老了,小石頭終於沒有聽到有關他們的傳聞,但他知道,他們可能回天上仙界,或許以後還會再來人間遊玩。


    可有一點不會變,他們必定還在一起。


    ..


    j城。


    j城市中心車水馬龍,川流不息,而在鬧市中心、商業街後麵有一座千年道觀被評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一批專家千裏迢迢趕過來進行道觀裏的文物修複,因此道觀處於半開放、半關閉的狀態。


    旅遊團帶隊,導遊講解這座道觀的起源:“傳聞是兩位神仙……”


    旅遊團裏一對女生說悄悄話:“兩個男神仙,好基。”


    “對對對!我讀野史,評說兩個男神仙霞姿月韻,就是說特別帥!到處遊曆,聽說還住一起,嘖嘖,如果不是性別一樣,可以評為最佳神仙眷侶了。”


    “性別一樣就不能是神仙眷侶?”


    “你說的對!”


    女生們笑作一團,其中一個女生忽然直勾勾盯著前麵不說話,其餘人問她:“你看什麽?”


    “帥哥!”、“在哪?”、“沒見到啊。”、“又騙人了你。”


    那女生微笑著搖頭:“你們沒看到而已。那是真的帥。”何止帥,氣度風華不是常人能比的,看上去就像是……她抬頭就看到廟裏麵的兩尊麵部模糊的神像,忽然福至心靈:“仙風道骨!”


    …………


    苗從殊啃著冰棍走出仙遊觀,同鬱浮黎說:“我想吃荔枝。”


    鬱浮黎:“回去買兩斤。”


    苗從殊:“不如買十斤?”


    鬱浮黎:“你覺得可行嗎?”


    苗從殊:“武要離他們來了。晚上要吃火鍋,荔枝正好作飯後水果。”


    鬱浮黎嫌棄:“他們來幹嘛?”


    苗從殊:“見我們唄。我們過段時間就來人間玩,他們好奇人間是不是那麽好玩,所以就跟著來了。”


    鬱浮黎:“晚上吃火鍋,屋裏都是味。”


    苗從殊:“肯定他們負責清理,我們別讓他們用法力,逼他們人力打掃嘿嘿嘿!”拐角看見還沾著露珠的荔枝,他迅速推著鬱浮黎上前:“快快快!買它!買它兩筐!!”


    所以最後買了兩筐大概三十斤的荔枝,兩人在店主怪異的目光裏輕鬆扛起走回停車場。


    鬱浮黎全程黑臉,扛著一筐荔枝根本就是敗壞他的形象。


    可現在這時代不信神,他倆要想好好遊玩人間,就得當個沒有法力的凡人。


    因此很多時候非常不方便,但這個時代有許多發明又特別方便,所以鬱浮黎能不出門就不出門,今天還是被苗從殊給硬拖拉出來的。


    回市中心小區的住宅,苗從殊把荔枝放進去,沒過一會,門鈴響了。


    武要離、景簪白,乃刹和越青光還有萬法道門一些人都來了。他們自帶食材、醬料或鍋爐,進來後熟門熟路開始擺鍋煮水。


    鬱浮黎從廚房出來,嘰嘰喳喳的人群全安靜下來。


    鬱浮黎到陽台坐著,人群又嘰嘰喳喳的吵起來。


    苗從殊咳嗽兩聲:“快點!洗菜的洗菜、切肉的切肉……我去!你們還帶了火鍋、烤肉一體機過來。”


    武要離得意洋洋:“我買的。”


    苗從殊踢他腿肚子:“別坐這兒偷懶,去幫忙。”


    武要離:“你怎麽不去幫忙?”


    “道友,這是我家。”


    “道友,我是你尊貴的朋友。”


    “我隨時把你掃地出門。”


    苗從殊和武要離鬥嘴,過了一會,景簪白來把人帶走,他便到陽台去看仿佛與裏麵熱鬧的人群隔開的、自成一個世界的鬱浮黎。


    苗從殊蹲下來問:“是不是太吵了?”


    鬱浮黎盯著他看一會,拉他坐在自己大腿,“是挺吵。”


    苗從殊一時有些愧疚,鬱浮黎喜靜、重視私人空間,他沒通知就同意道友們闖進兩人的家,是不是太過分了?


    “要不我帶他們出去?”


    雖然武要離他們會不自覺用術法之類的,不過租個包間或別墅應該不用太擔心。


    “來都來了。”鬱浮黎捏了捏苗從殊的脖頸:“你開心就好。”


    苗從殊:“我以後帶他們去外麵玩。”


    “無事。我把隔壁房買下來,你們以後去那就行。”


    “……”就很可以。


    苗從殊笑了起來,看看屋內喧鬧的道友們,又低頭去看眉眼染了些許煙火氣而更為動人的鬱浮黎,低頭親親他眉心:“不管如何,你最重要。”


    兩人互相抱了一會,苗從殊便牽著鬱浮黎進屋,像是把他牽進了人間、墜進紅塵煙火最濃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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