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內,陸秋遠難得有空白天就過來了。


    他看到桌上放著一隻做工粗糙的小鴨子:“這是誰買的玩具?”


    “一個叫寧寧的小朋友送的。”季幕手裏拿著陳曳和林緒送的嬰兒衣服,一邊疊一邊說,“特別會撒嬌。”


    顧遠琛今天沒去公司,正埋頭給兒子換尿不濕:“他父親在隔壁樓住院,最近天天來找季幕玩。”話裏意思是,好一個巨大的電燈泡。


    顧遠琛這點心思陸秋遠哪會不知道,他見顧遠琛換尿不濕的動作嫻熟,不禁“嘖”了聲:“不錯啊,學得挺快。”


    季幕立刻為顧遠琛撐台麵:“哥哥學得很快,張嫂中午來送飯還誇了他。”


    “嗯,確實很棒,速度也快,動作也穩。”陸秋遠問,“是偷排骨練的嗎?”


    季幕疊小衣服的手一抖,捧腹笑起來,顧遠琛則是紅著臉:“爸?!”


    這事兒算是翻不過去了!


    “好了好了,經不起逗。”陸秋遠這兩天剪了一個稍短的頭發,臉也顯得精神了些,他說,“我在做的項目這次需要一個人去w國的研究所,單位裏一致覺得我很適合。申請表已經交了,不可撤回。”


    他的資曆夠深,再加上對這個項目也比較了解,上邊很快就同意了他的申請,已經在安排了。


    這事兒顧遠琛知道,季幕和他提過了。


    顧遠琛內心五味雜陳,畢竟陸秋遠要去,就證明這個婚是離定了。


    “我順便出去散散心。”陸秋遠生得一副溫文儒雅的模樣,卻有著幾分倔氣,“明天一早,我和你父親就去辦理離婚手續。”


    顧遠琛和季幕沒多說什麽,這十幾年裏,隻有當事人才知道歲月有多蹉跎,外人沒資格多說任何一句話。


    隻是在送陸秋遠到醫院門口的時候,顧遠琛說:“爸,我和季幕都是支持您離婚的。”


    “也用不著你們支持吧?這隻是我自己的一樁心事。”


    顧遠琛想了想,還是直言:“我知道,父親他也知道,所以他才會主動去找外公,那天外公對他發了好大的火。”


    陸秋遠不知道顧遠琛想說什麽。


    顧遠琛躊躇了下:“我希望離婚之後,您能好好地和父親坐下來聊一聊。”


    “遠琛,契合度這種東西是聊不開的,而你父親也已經有選擇了。”


    “爸……”


    “我知道當年你父親是身不由己,可你不知道經曆那種場麵的恐懼感,好像做什麽努力都是徒勞。”他是精疲力盡,“當初也是我疏遠他在先,是我先放棄了。”


    分居的這十幾年裏,陸秋遠過得並不差,人生不是隻有愛情。能找到一生摯愛當然好,可找不到,也不該一味地強求。


    如果沒有劉冬彥的出現,陸秋遠相信自己和顧黔明會相伴終老。


    然而,高契合度的阻礙,終於把一麵完好的鏡子摔碎了。


    “麵臨著這份高契合度,我們的感情對彼此是一種負擔。我會不斷地心生猜疑,他也會不停地受到折磨。既然已經有一個劉冬彥存在,那切斷了又如何,誰能保證之後不會再有第二個劉冬彥出現?”


    他們的契合度太低了,難不成顧黔明還能不要命地把自己的信息素刮幹淨嗎?


    “況且,他也有了別的家庭,不是嗎?”


    其餘的,陸秋遠不想多說了。


    顧遠琛雖然是他們的孩子,卻始終是一個局外人。


    可顧遠琛不希望陸秋遠都到了離婚這一步,還是這麽不清不楚地站在這個誤會中:“父親這些年都沒見過劉冬彥,怎麽可能和他組建家庭?沿山路那套公寓,據我所知,已經被父親收回了。我讓人去打聽才知道,裏麵曾住的是劉冬彥和另一個alpha,這些您知道嗎?”


    陸秋遠的答案是不知道。


    當年他發現顧黔明安置了劉冬彥後,他害怕受到第三次傷害,斷然地將這一切拒之門外,不問不聽,放過自己。麵對著一次次的心如死灰,一次次的無法抗拒,他怎麽還敢再去探究?


    現下,他都要離婚了,他不知道有些真相對於自己還重不重要。他應該要去查一查的,因為他不知道真相到底是什麽樣的。


    離婚之前,是否還要再受一次傷?他痛怕了,也不知道自己何時變得如此膽小窩囊。


    …………


    陸秋遠思緒萬千,開車回了研究所。


    到了辦公室,夏辰正和一個眼熟的alpha站在一起。


    陸秋遠努力回想了一下,好不容易才把alpha從自己記憶的旮旯裏挖出來:“邱總?”他差點忘了,夏辰和邱總是親戚,當年就是扒著這層關係,陸秋遠陪著顧黔明去了那個宴會,遭遇了一場堪稱“史上最倒黴”的高契合度相遇。


    夏辰一見到陸秋遠,突然故意把人推給了他:“老邱是我們項目的投資人,你們聊幾句?”說著,他給邱總甩了個眼色。


    邱總尷尬地點了點頭。


    陸秋遠看不懂他們的小動作,禮貌地應了下來,本想隨便聊幾句就收場,卻沒想到邱總莫名努力地找著話題,說想了解一下項目的進度。


    今天是公休日,研究所的人很少。


    一路上,邱總醉翁之意不在酒。


    陸秋遠果斷地停下了腳步:“邱總貌似對項目進程並不感興趣,我看您都聽困了。”


    被陸秋遠這樣直白地戳破心思,邱總不好意思地幹咳一聲:“陸先生真的一點都沒變啊……其實我今天確實是有一件事,想向您道歉。”


    陸秋遠覺得莫名其妙:“道歉?”


    “我聽夏辰說,您要離婚了。”


    陸秋遠沒有否認。


    邱總問:“是因為劉冬彥嗎?”


    “……”


    “聽說他在那次宴會的八年後,故意破壞了你和顧總的關係,我本想當時就過來,但又得知你和顧總兩個人出席了很多活動,看上去如膠似漆,便以為那隻是外界的誤傳。”


    哪知今日,夏辰一張嘴犀利,也沒幫陸秋遠藏著掖著,順便狠狠罵了幾句劉冬彥這個不要臉的。


    邱總繼續說:“其實當年驅趕他的人是我。”


    陸秋遠心裏“咯噔”一下,茫然地問:“什麽?”


    “那時候我母親急於想讓我有一個孩子,好爭奪家業,便瞞著我安排了劉冬彥。那次宴會,他明明臨近**期,卻還是在洗手間偷偷地注射了延遲發作的omega催情劑,他算好了時間,想在宴會結束的時候,一舉拿下我。”


    卻沒想到,顧黔明撞了個正著。


    較高的契合度在一個爆發著信息素,臨近進入**期的omega麵前,頓時剝奪了毫無防備之人的理智。


    “得知你給了他一筆錢,讓他離開後,我以為這事兒翻篇了。”


    隻是沒想到,劉冬彥再次回到了邱家的地盤,做著進入邱家的美夢。


    這一舉動,徹底惹惱了已經有alpha愛人的邱總,他對劉冬彥下達了“驅逐令”,以及賦予了他“小三”的稱號。整整八年時間,邱總一點都沒手軟。


    也因此,劉冬彥明白自己找邱總是沒辦法要到一些東西的,但他可以找高契合度的顧黔明。


    他可以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徹底的受害人,他也可以盡情地因為一個標記,去威脅別人的人生,得到一切自己想要的東西。


    不勞而獲的人,總有數千個理由去作惡,去犯錯,去包裝自己那顆肮髒醜陋的心。


    “是我的私心和不理智,使得他盯上顧家。”邱總微聲,“事情是由我們邱家而起,真的很抱歉。”


    而眼前的陸秋遠是震驚的,他顯然不知道這些。他曾經甚至為那次宴會的事情感到自責,埋怨自己不該讓顧黔明釋放安撫信息素。


    可其實呢?那場事故中的受害者,隻是他和顧黔明罷了,根本沒有劉冬彥。


    陸秋遠突然回想起在餐廳偶遇劉冬彥時,對方撒的那個謊言,就覺得莫名可笑,一個人居然可以無恥到這種地步……


    而事到如今,歲月已被蹉跎,再也回不去了。


    但或許該像顧遠琛說的那樣,就算離婚,也該離得明白些。


    陸秋遠送走邱總後,猶豫再三。等他終於下定決心要給顧黔明打一個電話時,他居然接到了顧黔明的來電。


    電話那頭的顧黔明聲音沉穩:“明天去離婚的資料,我都準備好了。”


    “……”


    “秋遠,”顧黔明帶著商量的語氣,“辦完手續後……可不可以聽我說幾句,不會太占用你時間。”


    陸秋遠卻問:“幾句說得完嗎?”


    當然說不完。


    正當顧黔明不知該如何回答時,陸秋遠說:“明天辦完手續後,我還有事情要趕著回研究所。我們可以約個時間,吃個飯。”


    “散夥飯嗎?”顧黔明聽了,難得開了句玩笑,聲音發澀,“那可不可以讓我來挑時間和地點,最後一次了,可以嗎?”


    聽著他略微哀求的語氣,陸秋遠沒有拒絕。


    …………


    今天的天色很好,日暮來得晚了。


    何令在醫院照顧何誌旬吃飯:“父親,你為什麽要突然轉院?”


    何誌旬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他怎麽敢告訴何令,自己是怕繼續住在那家醫院裏,劉冬彥會再次找上門來。


    他在實行這次計劃的一開始,就自己悄悄聯係好了這一家醫院,花的還是從劉冬彥卡裏拿的錢。


    何誌旬叮囑何令:“不要把醫院和新家的地址告訴你劉叔叔。”


    何令心虛地點了點頭,他在醫院坐了沒多久,就帶著寧寧回了家。


    說起這個家,還是他們前幾天才搬過來的,破舊得很。


    寧寧玩累了,很快就睡著了,嘴裏還說著明天要找小草莓玩耍的夢話。


    何令拿溫毛巾給他擦了擦臉,嘴角掛著笑意:“天天就問季哥要吃的,小饞貓。”


    忽然,屋子的大門被敲了兩下。何令看了看時間,已經是晚上八點,他小心地趴在貓眼上仔細看外麵的人。


    隨後,他歡快地打開了門。


    “劉叔叔!”


    可還不等何令說什麽,他的肩膀就被抓緊了。


    劉冬彥一雙眸子深陷,陌生的神態讓何令不禁害怕起來。劉冬彥似乎是在躲什麽,急急地關上門,鎖上防盜栓。


    何令的肩膀生疼。


    劉冬彥這才轉身:“你想跟我離開嗎?”


    “劉叔叔?”


    “你父親活不了多久了,他一死,你和寧寧都要進孤兒院。你是我一手帶大的,你不會離開我的對嗎?”劉冬彥問得急促,絲毫不給孩子考慮的時間。他是焦躁的、暴怒的,猙獰的語氣中,唯恐聽到一聲拒絕。


    何令的確不會拒絕他:“劉叔叔,我不想現在走,父親他——”


    “何令!你幫我一個忙好不好?”


    “好啊。”何令下意識地回答。


    劉冬彥笑了,他湊近了何令的耳朵,低語了幾句。


    話音未落,就嚇得何令甩開了他的手,連連退後兩步。何令已經十六歲了,他有是非觀,知道好壞,他猛地搖頭:“不可以!這樣、這樣是不對的!”


    “何令!”劉冬彥掐住了他的胳膊,“你不這樣做,你就隻能去孤兒院了!我也做不了你的爸爸了,我們以後再也見不到了!他們會殺了我!有人要殺了我!”


    何令瑟瑟發抖,眼前的劉冬彥陌生得要命,但仿佛這才是他的真麵目一般,令人窒息的聲音循循善誘——


    “何令,爸爸最愛你,你要和爸爸一起走的不是嗎?”


    “何令,別和他一樣背叛我!”


    “何令,你不是在做一件錯事,你隻是在幫爸爸的忙。好孩子,聽我的話好嗎?”


    夜幕沉沉,劉冬彥淚聲俱下地抱緊了何令,臨近崩潰的狀態:“別讓我一個人,我會死的……”


    …………


    此時,小區樓下還停著一輛黑色的轎車,丘鶴靠著車門叼了一根煙,他的煙癮很大。


    小弟給他遞火:“大哥,我擔心我們到時候都出不了c國。”


    丘鶴哪會不知道這些:“韓森的人還在找我們?”


    “是,他有顧家的幫忙,我們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小弟思慮道,“這次估計是要和韓森還有顧家都結仇了,您要有個心理準備。到時我們就不在暗了,在明處會很危險。”


    顧家財力寬厚路子多就不提了,韓森簡直是一條瘋狗。


    丘鶴心裏早就有打算:“放心,我不打算得罪他們,這次死的隻有季沐罷了。”


    小弟困惑:“您不是打算之後讓人在地下室等他嗎?”


    丘鶴好笑地說:“你覺得他回得來嗎?沒有袁立玫,他的腦子,根本不算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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