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飯點,陸秋遠已經在幫張嫂端菜上桌。今天張嫂做了一大桌子的菜,算是給顧遠琛接風洗塵。


    季幕在安撫信息素的圍繞下,小口小口地吃著米飯。難得見他吃飯的時候沒有吐,張嫂高興地一個勁往他碗裏夾菜:“季少爺,您要多吃點,這樣身體才好。要是吃不掉,剩下也沒事的。”


    季幕不好意思拒絕張嫂的好意,隻得不停歇地咀嚼,好在他胃口好了很多,多吃點就多吃點了:“謝謝張嫂,菜都很好吃,我都吃得下。”


    張嫂受了誇獎,開心地又要夾菜,被陸秋遠小力地扯了扯衣角,張嫂立刻會意,停下了動作。


    顧遠琛主動夾了一筷子菜到季幕碗裏,關心地說:“慢點吃,不著急。”


    季幕沒吭聲。


    顧遠琛又夾了一塊紅燒肉過去。


    季幕默默地把自己的餐盤往邊上挪了點,算是不聲不響地拒絕。


    他低頭扒飯,悶聲說:“不用了,我吃不下太多。”


    “……”


    顧遠琛當眾吃癟,那塊紅燒肉隻能到了自己碗裏,怎麽看怎麽尷尬。


    陸秋遠一個勁憋笑,他從沒見過顧遠琛這麽慫的樣子,慘是慘了點,可看著實在是有意思。他這個兒子從小就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好的不學,偏偏學了顧黔明的臭脾氣,這回兒算是跌進坑裏了。


    今天四個人的胃口都還算可以,一桌子菜被消滅得所剩無幾。


    但好巧不巧,陸秋遠才想起顧黔明這個人,顧遠琛就接到了顧黔明的電話,說是要他回去開個會。顧黔明聲稱他休了一個月時間的假,眼下回國了,必須把公司的工作跟上。


    一板一眼的樣子,最讓陸秋遠心煩。


    “你要接手公司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怎麽總是這麽著急?他也不看看家裏現在什麽情況。”陸秋遠希望顧遠琛這陣子能把時間多放一些在家裏,畢竟現在季幕很需要他的信息素,能多於三小時那肯定是最好的。


    顧遠琛沒辦法,也不能順著陸秋遠說顧黔明的不是。


    可眼下季幕才吃了飯,要是他一走,恐怕又要吐個不停,所以顧遠琛頂著顧黔明給的壓力,愣是在季幕身邊待滿了三小時才走。


    顧遠琛動身的時候季幕眼睛都沒抬一下,卻十分禮貌地說道:“謝謝。”


    這感覺與之前的天差地別,顧遠琛難得耷拉了一下眉頭。很快,他又振作起來,對季幕溫聲說:“我很快就回來,會給你帶甜一點的草莓。”


    季幕抬頭,微長的睫毛很漂亮:“不用,太麻煩你了。”


    “不麻煩。”顧遠琛笑了笑,重複道,“你喜歡吃就不麻煩。”


    季幕猶豫了一會兒,不知道說什麽,索性沒說話了。


    等顧遠琛離開別墅後,季幕一個人坐在落地窗前看光禿禿的花園,發呆。


    “遠琛說,之後想在這個後花園裏種草莓。”


    季幕轉身,看到陸秋遠端著一杯溫水走過來,遞到他手中。季幕抿緊了唇,裝作沒聽到這句話,隻是小口喝了水:“謝謝陸叔叔。”


    陸秋遠見他不接話,知趣地沒往下提。他換了個話題,說自己最近找了幾本信息素專業的書籍,都挺不錯的,想邀請季幕一起去書房看看。


    季幕擅長學習,自然也喜歡看這些書,反正在別墅裏也無聊,跟著陸秋遠看看書沒什麽壞處,以後等孩子大一點了,他再參加成人高考重新去考個學校,把畢業證拿了,這樣好找工作養孩子。


    未來的路還很長,他心裏的算盤從沒停過,正想得出神,他聽到陸秋遠說:“等過幾天,你氣色好一點了,我陪你去學校辦個休學手續。好在今年你是大四,趕上實習期,沒落下課。”


    其餘同學都去實習了,肖承已經在研究所上班一個月了,可惜上次季幕去的時候沒碰到他。


    季幕還以為自己畢不了業了,聽到陸秋遠這麽說,他恍然,磕巴地問:“繼續念完c大嗎?”


    “國內有多少人想考還考不上,你不要這張畢業證了?”陸秋遠摸了摸季幕的腦袋,將他翹起的一撮頭發往下理了理,“你放心,陸叔叔不會強迫你的。之後你想留想走,都自己拿主意。”


    “……”


    沒有得到季幕的回答,陸秋遠也不急,他往季幕手裏塞了一本書,自己也挑了一本。兩人安靜地坐在書房看書,張嫂偶爾會進來給他們換水,順道送來一盤小點心。


    從今天開始,家裏的零食基本都是草莓味的。


    季幕當著顧遠琛的麵不吃,可顧遠琛一走,在張嫂的慫恿下,他忍不住拿了一瓶草莓奶喝。桌上的熱水早就涼透,季幕一口沒動,反倒是草莓奶喝了大半瓶。


    陸秋遠看在眼裏,心想季幕肚子裏的小寶貝大概也很喜歡草莓?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季幕喝空了草莓奶,還吃了一顆草莓糖。他喜歡坐在書房的落地窗前看書,隻要沒人打擾,他可以和陸秋遠在書房待一天。


    就連第二天韓森來訪時,季幕都是在書房和他見麵的。


    韓森到時,恰好是午後,暖陽襲人。


    季幕抱著一本書,正靠在書房的軟椅上小憩,陽光落在他的睫毛上,變成了淡淡的光點。書房內充滿了顧遠琛的安撫信息素,還好韓森是個beta,不受影響。


    顧遠琛今天沒有去上班,他捧著一本書在書房老老實實地陪著季幕。韓森看了顧遠琛一眼,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顧遠琛喊道:“韓先生。”隨後他知趣地退出了書房,並讓張嫂送了一杯茶過來。


    “森叔。”季幕多年未見過韓森,語氣不知怎麽的,還帶著一點拘謹。


    韓森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他在看到季幕的瞬間,一張嚴肅的臉瞬間變得和藹起來,連臉上的疤痕都顯得不凶狠了。


    韓森上前,眼眶濕潤,輕輕地擁抱了他,像是怕傷著季幕一樣小心。


    “森叔,好久不見了。”和小時候一樣,季幕的聲音軟軟的,像是小朋友含著一顆糖,甜進了心裏。


    韓森鬆了手,定定地看了季幕一眼,感慨萬千。然後,他伸手扶著季幕坐下:“你坐著,小心點。”


    說著,他摸了摸季幕的腦袋,有些不高興地說:“怎麽瘦了這麽多?顧家家大業大的,連口飯都給不飽嗎?”這是一句氣話。


    季幕卻仔細地解釋起來,生怕韓森誤會了顧家的照顧:“森叔,我每天都吃得很飽。照顧我的張嫂很會做飯,陸叔叔對我很盡心,顧遠琛也沒有虧待我,有了安撫信息素之後,我每天都不難受了。我之前孕期反應太大了,總是吐。之後就會好起來的,您不要擔心。”


    韓森歎氣,看到骨瘦如柴的季幕,露出一絲無可奈何的表情來:“其實上個月,我就去問過醫生,知道了人工alpha信息素有諸多副作用……”


    韓森一開始是想,就算有副作用,既然季幕堅持要留下孩子,那他照顧季幕一輩子也就一輩子了。可當知道顧遠琛願意提供安撫信息素還不打算強迫季幕的去留後,韓森就猶豫了,最後甚至還妥協了。


    他始終是站在季幕的利益去考慮的,季幕需要這份信息素。


    韓森為此感到愧疚,再一次確認道:“小幕,他們真的沒委屈你吧?顧遠琛那狗崽子可是和我再三保證過,絕對不會讓你再難受一次。”


    要是顧遠琛不守諾言,韓森非得不計後果地拆了他。


    季幕知道韓森的意思,而顧遠琛也已經承諾過。季幕相信顧遠琛言出必行的人品,因此暫時也打消了離開的念頭。


    顧遠琛說得對,自己得有一個健康的身體,才能在將來好好地照顧孩子。


    季幕笑道:“沒有,真的都對我很好。”


    “好,好,這我就放心了。”他一口未動桌上的茶,“你既然不想打掉孩子,就隻能先用著顧遠琛。”


    韓森將“用”這個詞說得很微妙,在他眼裏,顧遠琛終將成了過去時,以後和他們都沒什麽關係。


    他接而說道:“但你放心,森叔說要帶你走,就一定帶你走。”


    季幕的睫毛顫動了一下:“謝謝森叔。”


    或許是怕季幕反悔,韓森語重心長道:“顧遠琛他不適合你,你和他都有自己的人生,有時候放下不是件壞事。以後,你會有新的生活。”他的目光落到季幕的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和藹地說,“和這個孩子一起。”


    “他隻是因為看到了我的過去,才一時看不清自己的感情,再過段時間就好了。”季幕苦笑了一下,“他其實是個很好的人,森叔您不要怪他。”


    “我不怪,我就是……”就是怕你放不下,再受到傷害。


    季幕看出了韓森的心思,抿了抿唇角:“您放心,我不會再犯傻了。”


    韓森得到了季幕的應答,這才放下心來。他笑了笑,眼角是幾條淺淡不明顯的皺紋,歲月帶走了很多東西,韓森卻一如既往地為季幕憂心。


    “小幕,我這次來不能久留,一會兒就要回h國。”


    季幕有些不解:“怎麽這麽匆忙?”


    “我在收集讓袁立玫入獄的證據,還差一些。這些年,我沉默低調,所以她對我的防範不嚴。”這算是韓森帶來的一個好消息,他握住了季幕的手,篤定道,“要想徹底擺脫季家,就要讓他們沒有翻身的機會。”


    否則,季幕永遠都背著一個枷鎖。


    季幕靜靜地聽著韓森說的話,臉上的神情逐漸嚴肅。


    韓森說:“顧遠琛也說會努力拉攏季遠山,爭取此次一舉把季鋒也送進去,以除後患。”


    如果季鋒醒得過來的話。


    “顧家也參與其中嗎?”聽到顧遠琛的名字,季幕是詫異的。


    “是,不管怎麽說,顧遠琛這回幫了大忙。季遠山是個很好的‘合作人’。”而這個人,隻有顧家丟出利益,才能引他上鉤。


    季幕沉默了一會兒:“季遠山不是什麽善茬兒。”


    季幕記得這個大伯,和季鋒一向不和。眼下有個機會可以把季鋒與袁立玫打壓到地底,他是絕對不會錯過的。


    所以,季幕對這個大伯的印象也不好,在他心裏,季家的所有人都很惡心。有時候,也包括他自己。


    而韓森怎麽會不知道季遠山的為人,他不緊不慢地把自己和顧遠琛的計劃都告訴了季幕。末了,他說:“等一切順利,袁立玫就不得不回國,沒辦法繼續盯著你了。”


    季幕聽到袁立玫就再度皺起眉,問:“那季沐呢?”


    “我們會想辦法扣下他。”韓森向他保證,“等袁立玫入獄,他就是砧板上的魚,任你我宰割。但季沐精神不穩定,我們也擔心,袁立玫會想辦法讓他成為一個‘精神病患者’,逃避牢獄之災。”


    話罷,季幕不知不覺地握緊了拳頭,被韓森看在眼裏。


    季幕清晰地記得自己從小到大所有的疼痛和悲哀,都是從這對母子開始,他沒有一刻是忘記過的。


    “季沐的腺體受傷會讓他的壽命很短,所以季鋒當初才讓李醫生不擇手段地提取更多的信息素出來,為我所用。”季幕暗淡下神色,“……就算他入獄,也不過短短幾年就能解脫。”


    更何況,季沐還有可能不用入獄。


    “是。”韓森略微無奈,“我會想辦法——”


    “那就不要扣下他,讓他和袁立玫一起回去。”季幕忽然打斷了韓森,思路清晰,他也明白自己在說什麽。他本性如此,要麽不給他機會,隻要擁有機會,他不願意就此放過:“他如今腺體這樣,身體不好,袁立玫入獄後,季遠山一定會想做季沐的監護人。季沐以前對季遠山的態度可不好,季遠山不是那麽大度的人,把人交給他,季沐就永遠沒辦法再來找我了。”


    季遠山對他們一家,可謂是恨之入骨的,他不會善待季沐的。


    無意識中,季幕眸中閃過一絲狠絕,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


    一旦擁有可以把袁立玫與季沐打入地獄的機會,他季幕不會甘心放手。多年來的壓抑紮根在他心裏,早已生根發芽,唯將懼怕的東西徹底消失,才能將這份恐懼連根拔起。


    他要以牙還牙,他要季沐永遠地和自己的世界切斷。


    他要將自己從腐爛的泥土中拔起。


    季幕深吸一口氣,努力地平複下心情來,他的手輕輕地摸到了自己的肚子上,指尖顫抖,腹中是一個新生的希望,差點死於季家之手。季幕抿了抿唇,內心波濤洶湧,聲音卻逐漸平穩下來:“如果他不能入獄,我希望他過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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