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幕用哀求的語氣,他拽緊自己的睡衣,骨節發白。


    顧遠琛一步都無法靠近他,唯有釋放大量的安撫信息素給他,否則,季幕這樣的狀態很容易出事。


    季幕眼神閃躲,絲毫都不自信:“森叔之前答應過要帶我走。我會消失在你麵前,我不會再出現的!”他的雙眸逐漸失神,最後低著頭說,“孩子你就給我吧,留在顧家,它也隻是一個私生子。我不希望我的孩子也和我一樣,我不希望……”


    後知後覺的顧遠琛終於意識到自己曾經犯了一個什麽樣的錯誤:“季幕,我當時說的私生子真的是無心之舉。你給我一個機會,我會證明給你看,我一定會證明給你看!”


    “為什麽?”


    “因為我喜歡你,我愛你,我直到今天才認清自己。我不能沒有你,無關其他的,我喜歡的就是你。當初郵件裏的是你,現在站在我麵前的還是你!”顧遠琛不斷地、急切地表達著自己的情緒,殊不知季幕已經退無可退。


    話音未落,季幕的就已嘶聲力竭:“可我那是裝的!”


    季幕為自己感到悲哀,從頭到尾,徹徹底底地悲哀:“我是裝的,我沒有你想的那麽好。你明明都知道了,拿走季沐信息素的事情就是我提議的,季鋒壓根沒想到這個辦法。我為了得到你,確實不擇手段。我為了自己想要的,也做過很多不好的事情。”


    他本來就打算不再欺騙顧遠琛:“我傷害過同學、老師,也想過辦法讓欺負我的人被退學、被停職。我誣陷他們性侵我,屢試不爽。而這隻是我所作所為的冰山一角,這些有人告訴你嗎,顧遠琛?”


    顧遠琛站在季幕麵前,心跳如同失速,一鼓作氣地堵到嗓子眼。他應該早點去了解這些,他應該當年就去到季幕身邊。


    他什麽都沒做,卻平白無故地得到了季幕滿腔的熱愛。


    他配嗎?他自此質疑自己。


    季幕見他不說話,自顧自抿了抿嘴角,成一個奇怪的弧度,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你隻看到我不幸的過去,可你看不到我在過去的時候都做了些什麽,我和你不一樣。”


    為了活下去,季幕不是個善人。


    他的性格殘缺,處事極端,他做過很多連自己都無法諒解的事情。他不會為自己找借口,為了活下去,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他總是在做一些陰暗的舉動。


    他不是什麽純善的人,他和顧遠琛這種滿腔道德正義的人不一樣,他們本質上就不一樣。顧遠琛惡心過他一次,就一定會有第二次。


    季幕搖頭:“我做的事情都是你所不齒的,事到如今,何必再來可憐我?”


    因為可憐對方而產生的感情無法長久,他身為一個omega,往後連信息素都不會再有。況且,就算他的腺體恢複了,他和顧遠琛的契合度隻有40%,這是鐵打的現實,誰也無法抵抗它的悲劇走向。


    倘若他被這一點溫情迷惑了雙眼,留在了顧遠琛身邊,那麽,有朝一日,他過往做的齷齪事再被曝光時,顧遠琛是否還會再趕走他一次?也或者,在未來的某一天裏,顧遠琛會遇到一個契合度較高的omega,門當戶對,情投意合,到那時候,他是走還是不走?


    又如果,孩子長大了一點,對顧遠琛產生了親情,那該怎麽辦?留下孩子,孩子就是第二個自己;帶走孩子,等於斷了他與生父的關聯,會傷害到孩子。


    諸多問題堆在一起,季幕根本不敢相信顧遠琛說的喜歡。


    他當顧遠琛是一時糊塗,也很了解自己是個什麽身份。


    “我很清楚自己是個什麽垃圾,你也別因為一時同情,再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季幕這樣警告顧遠琛。


    深夜的沉默是靜謐的,等季幕一口氣發泄完後,時間仿佛唐突地被按下了暫停鍵。顧遠琛站在他麵前,好久才動一步,去握緊了季幕的雙手,按住了他的顫抖,顧遠琛的心髒絞痛,不停地否決道:“不要這樣說自己,你不是垃圾,你從來都不是……”


    顧遠琛的眼眶濕潤,是他把季幕逼到了這一步,他對自己的信任已經瓦解。


    “我不在乎你的過去,我也不會後悔,季幕。”


    “你明明在乎。”


    “我不會在乎的,你相信我一次,最後一次,好不好?”他渴求季幕相信他,就和以前一樣,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從前。冷漠的季幕是他所不熟悉的,可他要是想了解季幕,就必須接受季幕真正的性情。


    季幕看著激動的顧遠琛,心早就麻木了,就算疼,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他否定了顧遠琛,確切地告訴他:“你知道我的過去後,才說你不在乎,那是因為你在可憐我。不要再被眼前的東西所迷惑,你是在乎的。”


    “那是我錯了,我錯得離譜,可我愛你……不管你是個什麽樣的人,我都想和你在一起。”他自私極了,每一個字都所錯了方向。


    他對一個陷入淤泥中的人說愛,卻沒有率先將他拉扯出來。唯有兩人平等地站在對方麵前,尚可言愛。顧遠琛笨拙,他極力地去撫平季幕的情緒,卻越撫越皺。


    季幕開始變得麵無表情,這種冷漠砸的顧遠琛一顆心被火炙烤,也被雨水灌滅。


    季幕說:“……我十一歲那年,你可憐了我一次,對你來說隻是舉手之勞,可我記了這麽多年。為此,我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如果不是被揭發,我會騙你一輩子,我到死都不會告訴你。”


    “季幕——”


    季幕打斷他:“你被蛇咬了一口,居然還妄想再次收留它。那你有沒有想過,倘若我和你繼續在一起,我會做更多可怕的事情。如果哪一天,你遇到了一個和你契合度很高的omega,但凡你動了和我分開的念頭,我就會為了守住你,守住一個家,主動去摧毀那個omega,就和摧毀季沐一樣。”


    他嚐過一次甜頭,就會在第二次做得更完美。


    “我不會和別的omega在一起!如果哪天我背叛你,你可以不擇手段地傷害我,我絕不會還手!”顧遠琛堅定地告訴他,壓抑著聲音,卻爆吼著每一個音節。


    季幕扯了扯嘴角,完全是一副顧遠琛沒見過的態度,他默然片刻:“你讓我把標記洗了,我聽話地洗了。你說什麽,我都照辦了。”


    “……”


    “我喜歡你,所以我一直很乖。”季幕說,“可我除了後頸的疤痕,以及肚子裏這個不知道能不能順利生下來的孩子,我什麽都沒得到。人是無法再死第二次的,你放我一條生路。”


    一段感情,隻剩下破裂的時候,沒辦法不去計較得失。


    季幕從深情到瘋狂,再到此時此刻的默然,就如同是水漲到一定的程度時,他的靈魂溺水而亡了。


    水中聽不到聲音,顧遠琛的每一句話,都成了多餘的。


    晨曦降臨,他們僵持到最後,是顧遠琛不忍季幕困倦疲憊地與他對峙。他暫且妥協了,想扶著季幕回房去休息一會兒。安撫信息素的效果很好,季幕的腺體不再作疼,他本該可以睡個好覺的。


    但眼下,季幕紅著眼眶,睡意全無。


    他不想再繼續麵對顧遠琛,安靜地進了房間。房門外,顧遠琛扶額,靠在牆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渾身都是無力的。


    張嫂從自己的臥室裏出來,溫和地過去拍了拍顧遠琛的手:“少爺,去休息一會兒吧。您連夜回來,肯定也累了。”她早就被他們爭執的聲音吵醒,隻是不好出來罷了。聽到最後,張嫂既心疼又無奈:“等下先生會過來。”


    “爸他過來幹什麽?”


    張嫂回答:“昨天就來過了,是我喊來的。先生帶季少爺去研究所做了個檢查,把那些藥換了換。昨天先生打了好幾個電話給您,您都沒接。”


    顧遠琛想起自己手機上陸秋遠的那幾個未接來電,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沙啞道:“我知道。”


    “先生說了,他要搬過來住。季少爺身體不好,他得親自看著才放心。”


    張嫂催促顧遠琛去房間小憩一會兒,她給顧遠琛整理的房間就在季幕的隔壁,也是一間主臥。


    說起來,這棟別墅,顧遠琛本來是打算和季幕結婚後搬進來住的。花園的布置也早早地就在計劃了,他是真的要在後院種草莓,隻因為季幕喜歡。本來還打算在前院種玫瑰,但現在想來,玫瑰上的刺鋒利,早就紮傷了季幕。


    顧遠琛的思緒清醒得厲害,他坐在沙發上發了會兒呆,什麽心情都沒有。


    張嫂做了份早餐端過來,是簡單的烤土司,加一杯牛奶。她還順道把昨晚季幕吃剩的半罐果醬也放到了顧遠琛麵前:“少爺,先隨便吃點墊墊肚子,我去準備點熱食。”


    顧遠琛盯著這半罐草莓醬,忽然起身。


    張嫂不解:“少爺?”


    “我沒胃口,先出去一趟。”


    顧遠琛疾步踏出了大門,他開了車庫的一輛舊車,腦子一根筋地直奔市區最大的超市。


    他看似風塵仆仆,麵上也盡是憊色,而他在超市中推動的手推車裏,全是草莓味的東西,比如草莓果醬、草莓糖、草莓牛奶和幾盒新鮮的草莓。


    現在不是草莓成熟的季節,保鮮櫃中的盒裝草莓昂貴,通常一天就放2—3盒售賣。顧遠琛毫不猶豫地把它們都放到了推車中。明明是一推車的甜食,他卻滿麵苦澀,一張臉寫滿了落寞。


    想著季幕還沒醒,顧遠琛開車去江邊繞了一圈。最後,他把車停在一個空曠的地方,下車吹了會兒風。


    陸秋遠的電話再次打來:“你們昨晚的事情我聽張嫂說了。遠琛,你要是還想和他在一起,就不能急。”


    “我知道。”


    “找個緩和的方法吧。”陸秋遠提醒他,“可如果小幕最終還是想離開,你也要學會放手,他的精神狀態不是很好。”


    顧遠琛何嚐不知道這點,如果他再步步緊逼,隻會讓季幕陷入一個死胡同中,不斷地自我摧殘下去。


    就如韓森所說,不能再摧毀季幕了。


    一直到十點左右,顧遠琛才回到別墅。


    陸秋遠已經收拾好了行李,他正坐在茶幾前削蘋果,孕期的omega最喜酸口的,陸秋遠特意挑了一些青蘋果。


    顧遠琛把購物袋放到桌上,從裏麵拿出幾盒新鮮的草莓,交給張嫂。隨後,他把草莓味的零食都放到茶幾上的收納盤中。


    陸秋遠有些無語地看著這些零食,放下手中的蘋果:“你現在就算買一整個草莓園回來,都無濟於事。”


    “花園裏什麽都沒種就是為了弄草莓園。”


    “你還真準備弄?”


    “您當初說他會喜歡,我就準備了。外公送的這棟別墅前後有兩個花園,後院那個的確是打算種草莓。”


    “你當時不是說沒必要嗎?”陸秋遠忍俊不禁,“你這個人,脾氣發得比狗還大,做事倒是悶聲不吭挺能的。”


    “爸,別笑我了。”顧遠琛是真的心煩意亂。


    陸秋遠也不和他繼續扯了,回歸正題:“每天至少三小時,你必須抽出時間來,給小幕安撫信息素。人工alpha信息素副作用太多,他受不住的。”


    隻不過顧遠琛何止願意三小時,要他一天二十四小時在季幕身邊給予安撫信息素都可以。以前是季幕跟著他,現在是他跟著季幕。按陸秋遠的話來說,就是“風水輪流轉”。


    他把切好塊的蘋果插上牙簽,遞給顧遠琛:“小幕剛才出來喝了杯水,應該是睡醒了。你把蘋果送去,有什麽話,想清楚了再說。”


    顧遠琛猶豫了一下,陸秋遠就說:“還沒想清楚就什麽都別說。”


    alpha在感情的細膩程度上,總比不過omega。陸秋遠算是顧遠琛的軍師,兒子這麽笨,他總得引個路,再推一把。隻可惜,他在自己的婚姻上都迷了路,至今沒找到對的方向。


    當年,他和顧黔明的問題就是出在契合度上,才導致了一個omega插足。如今,顧遠琛和季幕的問題歸根究底也出在契合度上,也不知道顧家這是走了什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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