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喝點水?”陸秋遠體貼地問。


    季幕納悶了,以為自己還沒醒。他犯了這麽大錯,陸秋遠怎麽會這樣好聲好氣地和自己說話?他遲鈍地起身,接過陸秋遠遞過來的溫水,小小地喝了一口。


    “做噩夢了?”陸秋遠看他神情恍惚,撫了他的額頭,確定沒發熱才放心些。


    季幕搖頭:“有點不記得了。”


    一說完,才發現這不是夢。他抬頭看陸秋遠,眼底滿是迷茫:“陸叔叔……”


    “睡迷糊了嗎?”陸秋遠溫聲笑了笑,對著季幕這副軟綿綿的樣子,他真的沒什麽脾氣。在三年的相處中,他早就把季幕當成了自己的另一個孩子。要他真的狠下心不理會,倒也挺難的,可一想到季家帶來的那些破事兒,陸秋遠也是真的挺心煩。


    季幕清醒後,頓時拘謹起來,握緊了水杯:“對不起,我剛才睡著了。您找我有事嗎?”


    陸秋遠素來不打岔:“張嫂說你身體不好,我過來看看你。”


    季幕心虛地點了點頭:“謝謝您。”


    他想,張嫂肯定把自己三番五次逃跑的事情告訴了陸秋遠,或許陸秋遠是來說他的吧?


    果然,陸秋遠順勢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心留在這裏,至少在這裏,我們可以保護你不被季家帶走。”


    “……好。”


    “答應了就要做到,張嫂年紀大了,經不起每日每夜地擔心你。”


    “對不起。”


    陸秋遠要的不是季幕的道歉,他想打消季幕逃跑的念頭也是為了保護他。袁立玫虎視眈眈,近段時間她上顧家要了好幾次人,每一次,都被陸秋遠客氣地請了出去。在c國的地盤上,她還不敢太過囂張。


    但她明著不行就來暗的,連著向媒體爆了不少顧家和季家的私事,為的就是給顧家施壓,好在顧黔明是個硬脾氣,也沒給袁立玫什麽好臉色。


    顧家家大業大,麵對這些小伎倆,頗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風範。各種新聞八卦那是來一個壓一個,不差錢。


    顧黔明更是雷厲風行地給爆料的媒體公司施壓打擊,使得那邊瞬間蔫了些,現在基本都不敢再發袁立玫提供的消息,生怕被顧家記恨上。


    袁立玫無奈之下,隻得守在c國和顧家耗著時間。她想要季幕的腺體,自然不會把手中最後一張王牌亮出來。


    畢竟,不管真相如何,季沐杯中的藥就是季幕下的,這點除非顧遠琛能找出絕對的證人,並且有辦法讓他們開口,否則,它就是鐵證,足以讓季幕入獄。


    陸秋遠被這一連串的事情惹得心煩氣悶,人也憔悴了些,以至於他現在和季幕麵對麵時,還沒想周全就開口了。


    “小幕,還有一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


    季幕慢慢地抬起頭,孤立無援般地看著陸秋遠,他不知道對方下一秒會說出什麽話來。眼下,顧家做的每一個決定都讓季幕發怵。褪去謊言的他如同剝去周身偽裝,赤身裸體,毫無遮掩,做不得一點防備。


    陸秋遠察覺到季幕的瑟瑟發抖,頓時變得難以開口。可看著季幕枯瘦的麵容,他咽了口唾沫,硬下心來,說:“你清楚自己在吃什麽藥嗎?”


    季幕不懂陸秋遠問這個是要幹什麽,老實地回答:“知道。”


    “那醫生說過它們的副作用嗎?”


    季幕疑猶地回答:“……說過一些。”


    陸秋遠麵部表情嚴肅起來,認真地說:“你服用的腺體藥物,雖然對孩子無害,可它沒有止痛效果。你總是頭暈、睡不好,是因為你的腺體一直在疼,長久下去,腺體肯定會出問題的。而那瓶人工alpha信息素,會使你情緒不安、食欲不振、嘔吐等等,副作用簡直數不勝數。”


    陸秋遠沉聲道:“這些你都清楚?”


    季幕從沒有麵對過如此一本正經的陸秋遠,白了白臉,他點頭:“醫生說要保住孩子,隻能這樣。”


    陸秋遠心中怒罵他胡來,一刻都不願意耽擱了,直接道:“你不適合要這個孩子,打掉吧。”


    話音剛落,就見季幕臉上徹底失了血色,他下意識地護住了自己的肚子,誤以為是陸秋遠擔心孩子生下來會不好,著急地解釋:“不是的!是這樣的,這些藥的副作用雖然看著很麻煩,但確實隻在我身上,孩子不會有任何問題。前幾天我去醫院檢查的時候也說孩子一切正常!張嫂陪著我一起去的,您不信我的話,您可以問她……”


    他慌亂地從床邊的抽屜裏拿出檢查報告,一股腦地遞到陸秋遠麵前:“這是醫院做的檢查結果,您要不……您先看看行嗎?”


    “小幕,我不是這個意思!”


    “陸叔叔,孩子真的挺好的,您不要擔心,如果它有任何問題,我都會一個人承擔!您能不能,先不要把這個告訴顧學長,孩子真的很健康……”


    季幕聽不進陸秋遠的話,一個勁地說著,可說著說著,他就有些語無倫次了,反反複複地說孩子很健康。陸秋遠插不進話,幾次被季幕打斷,也是滿額焦慮。


    季幕垂下腦袋,雙眼泛紅,說到後麵,聲音顫著抖落一地:“我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留下它,它也很努力地想活著,我真的不想打掉它。”


    漸漸地,季幕安靜了下來,眼眶溢滿了淚水,盛在眼中,成一汪淺淺的湖泊。


    琥珀色的瞳仁浸濕在其中,像深秋的月,掛滿了憂愁。


    陸秋遠心中泛起一陣心疼,溫柔地靠近了些,耐心地說:“小幕,我並不是害怕孩子會不健康,我是擔心你。你還年輕,以後會再有孩子的。現在留下它,對你身體不好,它會拖死你的。”


    “不會的……”


    “怎麽不會?生孩子又不是過家家,萬一拖一身病,可就這輩子跟著你了。沒必要,真沒必要。”陸秋遠的態度很明確,“聽我的,趁著才四個月,趕緊打掉,然後在這裏好好調理,我也會留下來照顧你。”


    他說得毫不留情,絲毫都沒有顧慮到這個孩子是自己的孫子這一點。他滿腦子都在擔心季幕會因此受到傷害,連一分鍾都拖不得了。陸秋遠一起身就要讓張嫂去備車,使得季幕激動起來,一雙手不知分寸地拽住了陸秋遠,猛地往回扯,使得兩個人都差點摔了。


    “陸叔叔,我不會再有第二個孩子了。”


    “什麽?”


    “我的腺體狀況不太好,以後很難再有孩子了。”


    陸秋遠一下子接不上話,但他心裏仍然想的是:就算以後不會有孩子,也不能拿自己的身體去開玩笑,大不了以後想要小孩了,去收養一個也行。


    他張口,他的話還未出口,眼中就落入了季幕小心翼翼的神情,可憐極了,迫使他沒來得及出聲就停止了。


    季幕目光盈盈,盡自己所能地說服陸秋遠:“我隻有這一個孩子了,我不怕生病,也不怕疼。您讓我留下它,行嗎?”除了這個孩子和現下不知在何地的韓森,他什麽親人都沒有了。


    若再失去,便是孑然一身。


    季幕知道孤獨的滋味,所以更加會珍惜得到的一切,哪怕都隻是稍縱即逝的短暫時光。


    “醫生說,就算我做了去標記手術,它也還是努力地活了下來。它和我一樣,它其實和我一模一樣的……”


    孩子和季幕一樣,頑強如草芥,卑微輕賤卻堅韌。就像是人生來就有呼吸,有心跳,做一切為了活著而在努力著的事情。他和孩子相同,如今都正在做著自己能做的微小掙紮。


    季幕木訥地重複著,他這種自我封閉的態度讓陸秋遠怔然,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裏。


    季幕低著頭,眼淚溢出了那一汪清澈的湖泊,如豆大的雨水,如透明的期盼,它們不受控製地掉下來,滾燙地砸在季幕的手背上,撒開了細細水花,仿佛雨水掉進貧瘠的大地,蒼涼的世間便多了一線生機,孕育幼芽。


    季幕是那份雨水,孩子是那棵幼芽。


    抽泣之下,他的身體肉眼可見地虛弱起來。他的臉色蒼白,哭聲輕微,總有一種喘不上氣的感覺,好像再抽泣一聲就要昏厥過去。


    可就連這種時候,他都要解釋一句:“我、我不是裝的,眼淚自己要出來,對不起。”


    陸秋遠本來是想好好和季幕溝通的,見他這樣,一顆心從硬到軟,最後化為一攤無力的水。他十分無奈,伸手抹掉了季幕的眼淚,放柔了聲音:“傻孩子,腺體是治得好的呀。”


    季幕抽泣著,縮著肩膀:“以前給我換信息素的醫生說過,除非遇到和自己契合度特別高的alpha,日積月累地刺激我的腺體,否則,我沒有機會再恢複正常。”


    陸秋遠對此一知半解,還未問什麽,就聽季幕不再遮掩地坦白:“我做錯了事情,騙了你們,利用了你們的信任和善良。我不知道該怎麽道歉,該做什麽才能被原諒,所以腺體不能恢複,這是我應得的報應。我不會奢求腺體恢複,我的信息素沒什麽好的,除了我媽媽,誰都沒有喜歡過這個信息素。”


    不要就不要了,沒關係的。沒了信息素,或許他以後也不用擔心再遇到誰。感情這種東西,受過一次傷就足夠痛了。


    季幕是什麽都不爭了,唯有一個奢求:“我隻想要這個孩子……”


    他什麽都得不到,他隻想要這個孩子。


    陸秋遠被季幕的一番自白阻擋在季幕心中的一麵城牆之外,他解不開季幕的心結,那是一堵長滿青苔的牆壁,散發著潮濕的氣味,濕冷至今,才剛遇到一會兒朝陽,就又被黑夜隱藏起來。


    陸秋遠所要說的一切都戛然而止,長久無言。


    他與季幕僵持著,在季幕的哭泣聲下,哀求聲下,漸漸地,陸秋遠被季幕說服,讓步道:“一會兒跟我去研究中心做個檢查,夏辰比較懂腺體這一塊。如果你非要留下孩子,那我們就得找個好點的辦法。不能讓你出事,好嗎?”


    季幕吸了吸鼻子,終於放下心來。他什麽都不反駁,隻是不解地問:“您為什麽還要對我這麽好?您為什麽不罵我?我不明白……”


    難道顧家的人都這麽傻嗎?


    “一碼歸一碼。”陸秋遠也不知道怎麽說,他嫌解釋麻煩,勉強找了個借口,“再說了,那個……你肚子裏的,好歹是我的孫輩吧。”這會兒,他倒是想起這是他的小孫兒了。


    他故意笑了笑,神情緩和,想讓季幕放輕鬆些:“既然要留下孩子,就真的不能再跑了,不然會很危險的,知道嗎?”


    “知道。”季幕慌忙點頭,“我不會再跑了。”


    他擔心陸秋遠不信,急急忙忙地補充道:“我都聽您的。”


    門外的張嫂來來回回地踱步,手裏的紅棗湯端著好久,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送進去比較合適。好在陸秋遠打開了房門,一臉惆悵地走了出來。


    張嫂湊上去,小聲問:“先生,這怎麽還讓季少爺哭了?您、您不能說重話的呀!”


    “他不願意把孩子拿掉。”陸秋遠口幹舌燥,拿過那碗紅棗湯一口悶,順了順氣。


    張嫂一臉蒙:“您怎麽、怎麽還勸人打孩子的?這肚子裏可是您的孫輩,先生,有您這麽當爺爺的嗎?”她壓低了聲音,一張臉都漲紅了。


    陸秋遠無語:“他的身體這麽差,懷孕太危險了,萬一他因為這個孩子落一身病,怎麽辦?”


    張嫂立馬轉了風向:“那是得趕緊把孩子打了,我去備車。”


    “……”


    “怎麽了,先生?”


    “都說了他不願意打。”陸秋遠希望張嫂改改那聽風就是雨還聽不清的性格,“不管怎麽樣,那個人工信息素是不能再繼續用了。”


    “啊?”


    “放著個現成的alpha不用,用什麽人工信息素。”陸秋遠對張嫂說,“你幫著準備一下,我要帶小幕去我們研究所裏做個徹底的檢查。”


    話罷,他著手聯係夏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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