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對於這個城市來說,是個雨季的開始。


    顧遠琛結束了自己的校園生活,開始忙於在自家公司實習。作為顧家的繼承人,他並沒有隱瞞身份進入公司,而是以“顧遠琛”這個名字入職,大大方方地和幾個實習生一起坐在最普通的辦公室裏工作、加班、探討項目。


    他比很多人都努力,時常加班到深夜。隨著時間流逝,背後對他的議論也少了,同事們逐漸認同了他的能力。


    當然,由於出眾的外貌和優質alpha獨有的信息素,顧遠琛在公司很受omega和beta的歡迎,再加上他姓顧,所以身邊總有一些有意無意的示好。


    雖然不明顯,卻讓他頭痛不已。因為季幕知道後,委屈了好幾天,每次見麵都可憐地看著他。


    顧遠琛麵上不說什麽,私下卻去買了一對情侶戒,和季幕一人一隻戴著,這才避開了不少桃花運,也讓季幕高興了許久。


    這天是周五,顧遠琛所在的部門剛結束一個項目,辦公室裏難得清閑。


    顧遠琛拿起手機,屏幕上,是一條來自季幕的未讀信息。


    季幕:[今天要下好大的雨。]


    顧遠琛:[別忘記帶傘。]


    季幕秒回:[帶了的。]


    顧遠琛自顧自笑了一下,給他發:[上課摸魚?回得這麽快。在上什麽課?]


    季幕:[現在是一節專業課。隻要是學長的消息,我都回得很快。]


    顧遠琛臉上一直帶著笑意,他瞅了一眼窗外,陰雨連綿。


    這雨已經下了整整一周,他和季幕也有整整一周的時間沒見過麵了。工作的時候收獲頗多,可在感情上,顧遠琛這段時間算是和季幕聚少離多。


    好在季幕從來不會因此鬧脾氣,他總是讓顧遠琛優先工作,自己乖乖地等著下一次的見麵。


    戀人理解自己明明是件好事,其實卻讓顧遠琛很苦惱。他私心裏希望季幕多纏著他一些,可當他回過神來時,又會被自己的想法所嚇到。


    其實黏人的是他自己吧?


    想著,顧遠琛的手機再次收到了季幕的消息:[學長怎麽不回我了,很忙嗎?如果忙的話,學長先工作吧。]


    末了,不等顧遠琛回複,季幕又發來一條:[這周末可以見麵嗎?學長有空的時候回複我就行。]


    又過一會兒,季幕的第四條信息就來了:[如果這周末也沒時間見麵,我能來公司找你嗎?見一麵就好。]


    第五條:[如果不行的話,晚上有時間打個電話嗎?]


    第六條:[抱歉,我就是有點想你。有空回我就行,工作加油!]


    第七條信息季幕沒辦法編輯了,他呼了口氣,開始反省起自己的黏人舉動。


    他哀怨地望著窗外的雨,心裏生出了一個念頭來。如果他說沒帶傘,顧遠琛會來接他嗎?可一回神,季幕就在心裏責罵了自己。明知道顧遠琛對工作很上心,他卻還想著這些壞心思。


    他和顧遠琛果然是截然不同的人,自己的心永遠就那麽點大,自私又小家子氣,好像塞了顧遠琛之後,其餘很多東西就被擠出去了。


    季幕苦悶地記著筆記,連往前覺得最有趣的學習都沒勁了。


    他了解到了什麽叫作“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可與其說是過度思念,不如說是誠惶誠恐地擔心再度失去。


    從未得到過幸福的人,一旦和這些東西沾邊,就像是染上了癮,戒斷的過程比其他人都要艱辛。


    …………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下課時間到來,季幕呆滯地坐在位置上。等人走得都差不多了,他才開始慢吞吞地收拾東西。


    而教室外,忽然有人叩了兩下門。


    “我來送傘的。”


    顧遠琛站在門口,穿著一身西裝,手中卻沒有拿著傘。他應該是跑了幾步,肩膀處還有暈開的雨水,他微微喘著氣,目光始終在季幕身上。


    季幕目瞪口呆地站著,沒反應過來。


    顧遠琛攤開手:“要不要先抱一下?”


    季幕的眼睛頓時濕了,他總是很容易哭,在顧遠琛麵前就是個小哭包。他想也不想就跑過去,撲到了顧遠琛的懷裏,緊緊抱著他,聞著他身上的苦茶信息素,打岔道:“我帶傘了。”


    “帶傘了就不許我送傘了?”況且顧遠琛手上哪有傘。


    季幕破涕為笑,搖搖頭。


    顧遠琛揉著他的腦袋,笑道:“還好沒遲到,路上還堵車了。”不然他就撲個空,給不了這份驚喜了。


    季幕用力蹭了蹭他,腦袋上都是玫瑰淡淡的甜,鑽入顧遠琛的鼻子中。他每次遇到顧遠琛,信息素就會變得濃鬱許多。也不知道是因為他們本身的契合度高,還是因為他內心的變化。


    而說來也巧,兩人一碰麵,雨就停了。


    季幕納悶,心想這雨還挺識趣的。


    顧遠琛握住季幕的手,一路往停車場走去:“我訂了餐館,我們出去吃晚飯。”


    說完,季幕腳底下突然滑了一下,幸虧顧遠琛牽著他,一把給他拽進了懷裏,才沒讓季幕摔倒。於是,季幕趁機又抱了一下顧遠琛。


    顧遠琛看到周遭沒什麽人,低頭親他:“故意的?”


    “是鞋子不好,這個鞋子滑。”季幕耳朵紅紅的,眼睛裏頭帶著笑意,“真的,地板也滑。”


    什麽都滑,思念也滑。


    是雨水濕了路,把季幕推進了顧遠琛的懷裏。


    顧遠琛沒辦法,他已經領教過季幕的“蠻不講理”了,隻能縱容著他:“真的很想我?”


    季幕一聽,難過地抱緊了顧遠琛。然後他的手輕輕地拽著顧遠琛的衣角,指尖撓在衣服上,也撓在顧遠琛的心尖上,他失落地說:“我見不到你,隻能每天想你。”


    “那我以後每天都來見你。”


    “真的嗎?”


    “真的。”


    “可如果學長每天都很忙……”季幕眨眨眼睛,盡力讓自己看上去乖一點,少讓顧遠琛煩心一點。


    顧遠琛卻不煩,他滿心縱容:“以後除了我出差,或是寒暑假你回家的期間,我們每天都見麵,我每天都來見你。”


    每一天。


    顧遠琛吻過他的耳畔,將這些情話不偏不倚地傳入季幕的心裏。


    …………


    所以,顧遠琛出差期間和寒暑假,成了季幕最難熬的日子。


    季幕在大三這年的寒假,接到了張秘書的電話,說是已經幫他訂好了機票,要他去h國度過新年。這一舉動無疑是在告誡季幕,別露陷。


    季家作為一個在顧家麵前“美滿和諧”的家庭,季幕若每次放假都不回家,則會顯得怪異。之前的寒暑假,季幕還能找些借口,可如今他大三了,再找借口不回家,恐怕連陸秋遠都要心生疑惑。


    迫於無奈,季幕隻能選擇了聽從張秘書的要求,在寒假開始的一天後,抵達了h國。


    來機場接他的人,是張秘書本人。


    張秘書本名張延,他是個長得十分優雅的男性beta,撇開他勾引季鋒做了情夫這一點,張延的工作能力很強,與季鋒一拍即合的壞點子也多,這讓季鋒十分欣賞他。


    但季幕非常討厭張延,從某種方麵來說,張延和袁立玫是同一種人。


    隻不過他更年輕,比袁立玫更聰明罷了。


    今天張延是親自開車過來的,季幕坐在後座,一言不發。


    “我在市中心為您找了一套公寓,這次假期,就請少爺在公寓好好休息。”張延瞄了一眼後視鏡中沉悶的季幕,微微勾起嘴角,“別墅中有夫人在,您不好回去。況且,您現在飛上枝頭了,再去睡那個閣樓也未免不合適了些。”


    他是話裏帶話,對季幕從來都是輕視的態度。


    季幕沒和他較真,隨口應了聲。


    張延笑道:“您看上去不太高興?”


    “……”


    “我還是希望您能夠高興一點,一會兒季總可不想和這個表情的您一起吃飯。”


    “我會高興一些的。張秘書,如果沒別的事情,請你安靜些。”季幕沉下聲。


    張延勾了勾嘴角,不再得寸進尺。


    其間,路過一家醫院。


    潔白的牆麵如同大片堆積的雪花,吸引了季幕的目光。他曾經差不多有一年的時間,都住在這片白牆建築中。


    而今,他出來了,季沐卻還在裏麵。


    他們在白牆中交換了身份、信息素,甚至是十幾年來的一切。


    季幕沒辦法忘記那些事情,那是烙印,是枷鎖,也是自己搶走別人未婚夫的開始。季幕總是被過去的記憶所束縛,不管是年幼時期的折磨,抑或是這幾年內的變化……他微微出神,直到那片白牆離開了他的視線,徹底消失。


    …………


    三年半前,h國。


    彼時的季幕年僅十八歲,是一個普通到再普通不過的高中生。他因為成績優異,被學校提名保送h國最優異的d大。


    但最終獲取這個名額還需要通過一個考試,所以季幕近期越發努力地學習。


    這天季幕有些頭暈,照日子來算,他的**期快到了。由於尖子班的學習過於忙碌,季幕早晨忘記按時吃抑製劑,導致情況有些不對勁。


    他在h國念的高中是個公立學校,班中大多數都是beta和一些家境貧寒的omega。雖然影響不大,但學校的老師給他注射了應急的抑製劑之後,還是趕緊讓他回家休息了。


    季幕這會兒剛滿十八歲,其實還不太適應**期的到來,特別是回憶起第一次**期,那感覺簡直不能再糟糕了。


    在這點上,季沐就比他幸運得多。


    季沐的抑製劑,總有人定點定時地提醒他,所以季沐從不會因此困擾。


    眼下季幕出了一身虛汗,梔子香的信息素圍繞著他。好在學校有應急的抑製劑,所以他目前的狀況並不算糟糕,隻需要回家再用一次抑製劑,然後好好休息一晚就能恢複正常。


    而回到季家的別墅時,莫名地空無一人。


    季家很少會這樣空蕩蕩的,這令季幕疑惑了下,但他還是徑直走向了去往閣樓的樓梯。**期的到來令他十分疲憊,他必須立刻躺下休息。


    不過很快,他的房門就被敲響了。


    平時和他關係較好的澤達推開了門,他今天居然沒去學校,一臉忐忑地站在房門口。他的手裏拿著的,是一杯水和兩顆藥。


    “你今天沒有去上學嗎?”季幕撐起身,疲憊地問,“澤達,你看上去有些不高興?”


    澤達站在原地,表情異樣,始終不敢上前。


    “澤達?”季幕喊他。


    “你、你的抑製劑……”澤達低著頭,終於僵硬著步子走到了他的床邊。


    季幕恍然大悟:“我差點忘了,我的抑製劑吃完了。謝謝你,澤達。”家中的抑製劑從注射型換成這些藥丸後,季幕還不是特別習慣。


    澤達張了張嘴,忽然眼眶裏蓄滿了淚水。


    季幕還以為他又被季沐欺負了,輕輕地歎氣:“他最近被父親禁足在別墅,肯定會沒事找事。你平時看到他,就躲著點。等父親給他解禁了,他心情好了,這裏的日子就會好過些。”對此,季幕頗有經驗。


    澤達揉著眼睛,沒應聲。


    季幕沒力氣再說什麽了,他拿過澤達遞過來的藥丸和水,準備吞咽。


    可就在自己要把藥丸塞進嘴裏的時候,澤達猛地拽住了他的手:“別吃!”


    季幕的心揪緊了一秒,他移開了目光:“是少爺讓你給我的,對嗎?”


    澤達哭著說:“對不起,小幕。”


    季幕對於背叛已經見怪不怪了,他沒有表現出氣憤,隻是冷靜道:“那你知不知道,如果這是毒藥,你就會是一隻替罪羊。”


    “不是!絕對不是毒藥!這個、這個隻是瀉藥,少爺說隻是瀉藥……他說如果我不這樣做,就開除我媽媽。這裏的工資很高,我媽媽不能失去這份工作。”他越說越小聲,無論怎麽解釋,他都將這份東西端到了季幕麵前。


    澤達不斷地道歉,並保證現在就去給他拿一份新的抑製劑來,但季幕沒有生氣。


    他隻是問澤達:“你可以告訴我,今天季家為什麽一個人都沒有嗎?”


    “季總和夫人去外省參加晚宴,少爺給我們放了假。”澤達抹掉眼淚,“我一會兒也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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