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季幕與顧遠琛有了第一封郵件。


    起初,季沐每次都會檢查,還會生氣:“誰讓你寫梔子花了?萬一母親要檢查郵件,你這是想害我被罵嗎?你明明知道母親最討厭梔子花,也最討厭你。”


    季幕被他臭罵一頓,被迫寫著那些看似不情願的郵件。


    偶爾,季沐也怕實情暴露,會故意丟給季幕幾顆草莓糖做報酬,就當是同齡人之間的交易。一封郵件,一顆糖,甜蜜之下包藏著匕首。


    終有一天——


    要麽真相大白,他季幕被袁立玫狠狠懲罰;要麽就是看著季沐與顧遠琛有情人終成眷屬,他季幕一無所有。


    左右不過是這兩個結局,他早已做好準備。


    季幕清楚地明白,顧遠琛不會喜歡陰暗、肮髒的自己。特別是在信息素方麵,他的梔子香與顧遠琛的苦茶味契合度,僅僅隻有40%。


    他們不會相愛,身份的懸殊也注定做不了朋友。


    但在郵件中,隨著歲月流逝,季幕在長大,顧遠琛也在長大。他們心意相通,顧遠琛愛上了郵件裏,季幕所偽裝的那個溫柔善良的“季沐”。


    從此以後,一封接著一封的郵件內,充滿了季幕的希冀。


    顧遠琛越來越認真回複郵件的態度讓季幕開始依賴,也讓他開始沉迷與顧遠琛這短暫的字麵相見。隻有在這郵件裏,顧遠琛愛著他。


    而真正的季幕,從來都不是這樣。


    他會在學校和欺負自己的同學打架,用韓森教他的辦法以牙還牙。他也會冷漠地想盡一切辦法,去做一些隻對自己有益的事情。他孤僻、陰暗、不善言語,卻又能以成績第一名的身份去討好老師們,做老師眼中的不善言辭的乖乖生。


    季幕是個很奇怪的人,他好像生著兩麵。


    但隻有韓森知道,那是季幕生存的本能。為了在季家活下去,他不得不戴著麵具,時而凶狠,時而柔弱。


    善良與溫柔,從來就和他搭不上邊。


    他不是,季沐亦不是。


    …………


    幾天後,陸秋遠拖著行李箱回到了家。


    顧遠琛有事不在家,季幕一個人正坐在沙發上看一本書房裏的專業書。他看到陸秋遠,連忙起身。


    “陸叔叔。”


    季幕頭上的傷口已經拆線了,張嫂天天都燉湯給他補,使得他臉色好了許多。他不好意思地對陸秋遠打招呼,並把自己正在努力找短租房的事情一並說了,保證能在除夕夜之前搬出去,不會打擾到顧家的新年。


    他明知道陸秋遠最聽不得這些見外話,卻還是刻意說了。


    陸秋遠不顧疲憊,對著季幕一陣心疼:“不用找了,你的傷都還沒徹底好,一個人住外麵我也不放心。”這傷不管怎麽說,都是替顧遠琛受的,陸秋遠哪有讓季幕搬出去的道理。


    “可我這樣會不會太打擾你們……”


    “今年遠琛的父親出差,家裏就隻有我和遠琛,你留下來,家裏也熱鬧些。”陸秋遠溫聲,“我今早已經和你母親通過電話,和她說了,今年你和我們一起過年。”


    一聽到陸秋遠和袁立玫通了電話,季幕頓時緊張起來:“我母親她……有說什麽嗎?”


    “聽聲音貌似身體有些不舒服。”陸秋遠歎氣,“不過你這孩子也是,就算和父母有矛盾了,也不能鬧脾氣不回去過年啊!等會兒你要打個電話給她,好好安慰一下她。”


    聽到這,季幕悄悄鬆了一口氣。


    他點點頭:“好,我聽陸叔叔的。”話罷,季幕笑了一下。


    看來袁立玫沒有說漏嘴,真是萬幸。不過,如果她敢多說一句,在這種時候破壞了季家與顧家的婚約,那麽季鋒一定不會放過她。


    季幕心想,多虧自己有這麽一個心狠手辣的父親,這條路倒是一下子平坦不少。


    …………


    陸秋遠沒說幾句,就去了自己房間休息,張嫂在廚房忙碌。等一會兒顧遠琛回來,他們就可以開飯了。季幕收起茶幾上的書,放回書房。


    手機在這時候響起,季幕看了眼來電顯示,指尖很明顯地頓了一下。他不動聲色地朝外看了一眼,輕輕合上書房的門。


    他的聲色平淡:“父親。”


    大一第一學期都結束了,季鋒才親自打給他一個電話。


    “現在方便接電話嗎?”季鋒問。


    “方便。”季幕機械地回答。即便他心中對季鋒的恨意已經快要湧出來了,但此時此刻,季幕還是能夠冷靜地說:“但也許不能太久。”


    電話那頭的環境很安靜,季鋒的聲音不算冷漠,甚至可以說是帶著幾分誇獎的意味:“今早,你母親接到了顧家的電話,說是你要留在顧家過年。”


    “是的,父親。”


    “你做得很好。”季鋒拄著拐杖,緩緩地靠前一步,“但我最近,看到了一些你的照片。”


    “……”


    季鋒冷聲:“我可不記得,我給你錢,是為了讓你穿這些廉價的破衣服去和顧家打交道的。”


    就在季鋒的眼前,無數張季幕在c大的照片鋪滿了桌子。裏麵有他的朋友陳曳,也有他的同學汪鍥。每一張,都是在季幕毫無察覺之下偷拍的。季鋒對人素來疑心深重,他從來就沒打心底地相信過季幕。


    季幕沉默片刻:“您派人跟蹤我,偷拍我?”


    季鋒陰鷙道:“這是你對我說話的態度嗎?”


    “……”


    “別耍小聰明。你取了錢偷偷存起來的事情,我都知道。季家現在即使再不順,對付你還是綽綽有餘。聽話一點,別想著逃離季家。”


    季鋒的拐杖敲在地麵上,發出“篤篤”的聲響,每一聲都變成季幕年幼時的記憶。


    他也想起,當初他取代季沐的時候,季鋒對他說過的那些話。


    如今,季鋒笑了笑,恢複了溫和的語氣,卻把當時的話再次重複了一遍。


    “季幕,我知道你喜歡顧遠琛。我給了你身份和機會,還把你弟弟所剩不多的信息素都奪過來,送給了你,所以你絕不能想著背叛我。如果你不聽話,我就會收回這一切。如果你失敗了,你就必須回來,接受等著你的懲罰。”


    “……”


    “別想著顧遠琛會幫你,如果他看了我手上這份證據,”很明顯的,季鋒聽到季幕深沉悶的一記呼吸,他繼而道,“如果他看到了這份,你設計毀掉你弟弟腺體的證據,他會怎麽想你?”


    說不定,顧遠琛還會和季家站在一起,為季沐討回一個公道。


    隻要季鋒提起這個,季幕就毫無辦法,他艱難道:“那不是……”他忽的又止語。


    誰會相信呢?


    季家手中,鐵證如山。


    再者,一旦暴露,季幕的秘密就不複存在了。他身上所貼著的那些偽裝,也將一一剝落,如同老舊的牆麵般醜陋。


    顧遠琛怎麽可能會喜歡真實的他?顧遠琛隻會厭惡他的欺騙。


    季幕咬牙,最終隻能順從道:“抱歉,父親。我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請您原諒我。”


    結束這個令人窒息的電話後,季幕整理了自己的情緒,去廚房幫張嫂的忙。


    張嫂顯然是不想麻煩季幕,好歹這也是季家的少爺,哪能讓他天天幫著一個傭人做事兒。張嫂推搡著讓季幕去客廳歇著,還往季幕手裏塞了一個果盤。


    “少爺今早剛買回來的草莓,說是您愛吃的。這天天往家裏買草莓呀,連我都吃了不少。”張嫂眼睛笑成了一條縫,“您才受過傷,少爺早吩咐過了,說您要靜養。”


    鍋子裏還燉著季幕喜歡喝的雞湯,“咕咚咕咚”地冒著泡,都是顧遠琛吩咐的。


    季幕聽了,輕輕抿起嘴角,方才的難受一瞬間都在顧家的溫暖下煙消雲散。他也不給張嫂添亂了,自顧自端著果盤走到客廳,這才看到剛回家的顧遠琛。


    隻見他手裏拎著一籃新鮮的草莓。


    “學長,我吃不了這麽多草莓……你別買了。”


    “早上買的那個沒這個甜。”說著,顧遠琛解釋,“我順路看到就買了。”


    這買都買了,季幕沒有繼續推托的道理。


    季幕笑道:“謝謝學長。”他把新買的草莓也洗了一些,兩盤草莓都放在茶幾上,紅彤彤的實在是很好看。但礙於家裏的草莓太多了,季幕想著明天要不要熬一點果醬,早晨好抹吐司吃。


    正想著,顧遠琛故意輕咳了一聲:“房子找得怎麽樣了?”


    說到這個,季幕欲言又止:“有看了幾個,但是……”


    他不確定顧遠琛知道陸秋遠要他留下過年的事情後,會不會不高興。如果顧遠琛生氣的話,那就糟糕了。


    “什麽?”顧遠琛問。


    季幕咽了口唾沫,不知道怎麽開口。如果這個時候陸秋遠過來了,那就不必他親自解釋了。可陸秋遠大概是累壞了,直到現在都還在房裏休息。


    “季幕。”顧遠琛見他一副猶豫的模樣,誤以為是房子不好找,直接道,“你要是不介意,寒假就住我家。”


    “學長?”季幕差點嗆住。


    就算是季幕有意為之,但從一開始主動邀請季幕回家,到現在讓季幕寒假就住這兒,顧遠琛的每一個字,都是在赤裸裸地告訴季幕,他們之間的關係有了實質性的進展。


    “別誤會,你的傷還沒徹底好,再加上過年期間……城市治安不像平時,你自己一個人找短租房住也不安全。”


    季幕認真地聽他扯屁。


    顧遠琛想到過年期間,可能會有親戚來家中拜訪,考慮到季幕的不方便,就又說:“如果你不願意,我有一套公寓在市中心……”


    “我願意的!”


    不等顧遠琛說完,季幕直接漲紅了臉:“學長,我、我願意住這兒。謝謝你讓我借宿,其實我膽子很小,一個人住確實有點……”


    顧遠琛聽著,微微皺眉。


    季幕心虛地說:“有點害怕的。”


    樓梯上托著腮偷聽的陸秋遠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顧遠琛猛地回頭:“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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