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停在小區行道靠近下沉花園的那一側,繁茂綠植擋住不少光,蔣堯停車前沒留意,下來才發現位置有些進出不便。好在十幾米外還有個車位,他審視一番,回頭衝沈渝修道,“你跟arvin先回家,我挪車。”


    沈渝修懶散地抬抬手,叫了一聲arvin。


    “你還是常住這裏?”arvin走過來,有意無意道,“我上次來好像還是我們在一起的時侯,真快,已經三四年了。”


    “我高中開始就住這兒。”沈渝修語氣很淡,回答得有些不解風情。


    蔣堯邊把車往新的停車位開,邊豎起耳朵聽著他們的談話內容,認為沈渝修這態度實在有點拒人於千裏之外。他降下車窗,剛想插一嘴,倏然看見兩束車燈掃過的路燈暗處站著一個男人,登時臉色一沉。


    這小子竟然還敢來。


    蔣堯急忙看了眼公寓樓內的兩人,但沈渝修似乎渾然未覺,領著arvin進了電梯,身影早從門廳消失了。


    蔣堯單手搭在方向盤上,想了想,甩上車門下車,半靠著車前蓋,作勢踢起一片地上的落葉,衝那個正在抽煙的人開口道,“誰準你進來的?”


    四周無人,靜得能聽見風過樹梢的沙沙聲,顯得那句語氣不善的話格外突兀,裴序當然聽見了。他側臉看去,認出對方是和謝駿混在一起的人,眼神微微一冷。


    還在猶豫要不要上樓的那份心立刻被強壓下去,裴序把煙從自己嘴角拿下來,扔到地上踩滅,掉頭朝門口的方向走。


    “走了就別再來。”蔣堯在他背後說,“這不是我第一次看見你來這兒,但最好是最後一次。”


    被這麽一吩咐,裴序反而停下了,轉身和他對視著,“你沒資格。”


    蔣堯笑了一下,直起身往前走了兩步,稍帶倨傲地揚著下巴,“這句話該我說吧,你有資格到這兒來嗎?”


    “你跟了沈渝修幾個月又怎麽樣,逢場作戲,又不是正式交往。”蔣堯理了一把自己高定襯衫的袖口,隨即將雙手收在背後,居高臨下地說,“還是說你真的相信,你有本事把謝駿和沈渝修捏在手裏隨意折騰?”


    “有點兒太天真了吧。”裴序聽出對方的話中甚至夾著少許有意為之的憐憫,“謝馳怎麽可能就靠你跟謝駿鬥,他是廣撒網,想多找出幾條謝駿這顆雞蛋上的縫,見縫插針地叮兩下而已。謝駿要輸,也是輸給他哥,跟你可沒什麽關係。”


    “沈渝修也是一樣。”蔣堯說話時臉上始終掛著笑,漆黑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長,輕易便能造成一種沉重的壓迫,“誰玩兒誰你還是弄弄清楚,別把自己太當回事兒了。”


    等蔣堯不疾不徐地說完這段話,裴序動了動腳步,從那片背光暗處走出來,站在蔣堯的正對麵,冷冷地抬起臉。


    他手裏捏著一隻塑料殼的打火機,拇指抵著上半截,像要生生掀斷它似的,弄得骨節發白。好一會兒,倏然嘲弄地勾唇一笑,“我清楚啊。”


    當然是清楚的。從第一次打照麵起,裴序就猜到謝馳和孫秘書是想把他當槍使。


    但是被人當槍使又怎麽樣。


    裴序諷刺地提著唇角。他從對方那些看似強硬的話裏聽出了幾分努力遮掩的無奈和憤怒,其實兜兜轉轉說了這麽多,蔣堯真正想講的,不過是謝駿那晚暴怒之下的一聲吼罵——你算個什麽東西。


    裴序不是他們的同類,可以用來取樂,卻沒資格談論平等,不值得成為怨恨的對手,也不應該被作為愛慕的對象。


    “誰利用我,我無所謂。隻要姓謝的落到現在這個地步就夠了。”


    蔣堯停頓半晌,嗤笑一聲,“少把自己扮得那麽忍辱負重,我他媽就不信你現在還來找沈渝修不是想從他身上接著撈好處。”


    “隨便你信不信。”


    蔣堯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你……”


    “你停車停好了沒有?”


    交談被樓內不高不低的男聲打斷了,聲音熟悉,劍拔弩張的兩人不由得一頓,下意識地朝他看過去。


    沈渝修站在公寓樓門外,看不清表情。arvin今晚有點過分熱情,沈渝修猜到是蔣堯在他麵前提了什麽,便不大想再單獨和他相處,借口幫蔣堯停車,下樓來看看,結果遇上這麽一出。


    他短暫地和裴序對視一下,背過身道,“停好了就上樓。”


    “好。”蔣堯看他完全沒搭理裴序,也不便再繼續發作,趕忙跟上。


    而從步入明亮的轎廂再到公寓,沈渝修一直都沉默著,沒開口說話。蔣堯不確定剛才的對話被他聽見多少,張口想解釋幾句,卻又被沈渝修一個揮手的動作給堵回去了。


    他們氣氛詭異地進了門,arvin正用龐筠送來的那套茶具煮茶。三人勉強喝了一泡,沈渝修就起身把那套茶具收進廚房水池,順勢靠著西廚中島,下了句逐客令,“蔣堯,你送arvin回去。”


    arvin茫然地看著他們,顯然沒弄懂今晚的狀況。蔣堯欲言又止,看了眼身旁的人,轉頭向沈渝修好聲好氣道,“arvin,你先去車上等我好嗎?”


    這下就是再遲鈍也能察覺出這兩人有什麽話要說。arvin聳聳肩,展臂和沈渝修擁抱了一下,“有空再約。”


    說罷,他便拿著蔣堯的車鑰匙先下樓了。


    門半開著,沈渝修等了一兩分鍾,覺得人該上車了,才慢慢說,“有話就說,省得arvin等太久。”


    “你也知道我有話要說。”蔣堯不滿他擺臉色,直截了當地問,“我打發那小子,你生氣了?”


    沈渝修搖搖頭,權作否認。


    “我是怕他再糾纏你。”蔣堯歎了口氣,“上次我來找你你不在家,我就撞見過他。”


    沈渝修眉心一動,什麽話都沒接,隻是聽他繼續說下去。


    蔣堯空有一堆道理等著勸,可一看沈渝修那張態度冷淡的臉,沉吟數秒,最後也就拋出一句,“arvin不好嗎?”


    他清清嗓子說,“我是說他這一類的,家庭學曆樣樣不錯,個性溫和,你以前不是很喜歡嗎。何必為那個不入流的小混混這麽……況且,你別忘了,他一開始接近你就沒安好心。”


    “蔣堯。”沈渝修把一隻玻璃杯磕在那片深色的大理石台麵上,終於開口道,“你到底是覺得他騙我這事兒不對,還是覺得他根本就不配啊?”


    -


    茶局不歡而散,沈渝修一路緘默地送人出了公寓樓,發現天空已經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


    雨滴冷而細密,有些落到他身上,打濕了半截肩膀。沈渝修沒在風口處多停留,等來一部電梯,便重新上了樓。


    電梯門緩緩打開,沈渝修看見門外站著同樣淋過雨的裴序時,心裏倒意外地平靜。


    他不確定裴序在樓下等了多久才上樓,但無論如何,裴序終究是沒走。


    “站在那兒幹什麽。”沈渝修平視他不多時,移開視線,靜靜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密碼。”


    公寓內溫度適宜,比室外溫暖許多。裴序站在玄關,目光沉沉地掃了一眼那塊門鎖屏幕,低聲說,“你沒改?”


    沈渝修關上門,半仰著臉看他,“你來之前以為我換密碼了?”


    “那你為什麽要來。”他用手指搭著裴序的肩膀,把他抵到那片灰調的背景牆上,睜著眼睛問。


    他應該想得到,沈渝修一句話,他就會連小區大門都進不來。


    裴序的兩縷頭發被雨水打濕了,軟軟地貼在額頭上,他垂著眼睛,說不出任何能讓人信服的理由,“我路過。”


    沈渝修扯了扯嘴角,好似笑了。他以為裴序不是那種等一通電話或是守在樓下等待一次偶遇的人,原來裴序會做,隻是不會告訴別人。


    “路過?”沈渝修咬牙道,“好……你剛剛不是跟蔣堯說,你挺‘清楚’的。”他逼近幾厘米,和那張臉貼得很近,仿佛要接吻,“那你清楚你這大半年在幹什麽嗎?”


    裴序一怔,定定凝視著送到他麵前的那張嘴唇和那顆眼下的淚痣。片刻後,他喉結一滾,躲開沈渝修的目光,反問道,“你覺得在幹什麽?”


    或許他全部的自尊、心高氣傲與某種難以言喻的掙紮都在這件事上了,因此固執地拒絕低頭,也拒絕承認。但愛意總是無孔不入地、無差別地征服和奴役著陷於其中的所有人,他和沈渝修,誰也沒法逃脫,誰也不可能永不低頭。


    “我在跟一個沒安好心的傻/逼戀愛。”沈渝修鼻腔發酸,眼眶跟著發紅,扯著嗓子低低罵道,“裴序,你騙過我多少次了?你他媽嘴裏說句實話能……”


    還剩大半的罵聲被一個粗暴的吻覆蓋了,裴序用力叩著他的後腦,接了一個綿長的、幾乎要把他整個人吞下去的深吻。


    裴序鬆開他,鮮紅的嘴唇很快地張合幾下,氣息不勻地啞聲道,“嗯。”


    “是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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