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渝修今晚絲毫沒有赴約的心情,原因既有私人,也有公事。


    謝馳不出所料的動手,待拆遷的土地流拍,謝駿的某家公司還爆出了內幕交易的醜聞。


    雖說這些事不能全歸結到那一份被裴序偷走的資料上,可多多少少有關。沈渝修對收回合作投資的錢已經不抱希望,唯一要求是不用再聽見裴序的名字。


    但這卻並不能宣之於口。


    “操!”


    蔣堯的助理替沈渝修推門,一進頂層包廂,迎麵就撞上謝駿正在裏麵大發脾氣。謝駿握著手機,對電話那頭的人吼道,“平常收錢收得那麽爽快,現在要用他們就給老子翻臉不認賬?!”


    蔣堯臉色也不太好看,走近拉開沈渝修,到一邊的調酒台貓著喝酒,“事情你都知道了?”


    “嗯。”沈渝修接過酒杯,吞了一口就擱下了。


    “謝馳是徹底撕破臉了,自己家的公司互相這麽折騰,簡直是倆瘋子。”蔣堯上火得要命,回頭瞟了眼那頭就快砸場子的謝駿,頭痛道,“這神經病是找我們來商量的還是來發脾氣的。”


    沈渝修還是那副懨懨的樣子,動動嘴角,提著兩根手指撥弄酒杯不搭話。


    蔣堯更鬱悶了,一把按住他的手,“你還……”他躊躇再三,沒提人名,好言勸慰道,“你心情不好就找個新歡陪著。”


    調酒台附近的沙發位本來就坐著幾個為他們準備的男男女女,沈渝修抬眼一望,連人長什麽樣都沒看清就把視線收回來說,“不用。”


    蔣堯上下看了他兩眼,不再指望他今晚能有心思談正事,歎了口氣說,“你要不樂意在這兒坐著,就去下麵酒吧喝酒,挑個能入眼的伴兒。等會兒有事再上來談。”


    盡管沈渝修壓根沒那個想法,但也不想再留在這兒聽謝駿像個沒頭蒼蠅似的亂撞發火,便點點頭要走。


    蔣堯丟了個眼色,兩個權作陪客的男孩即刻站起來,客氣地跟在沈渝修身邊下樓去了。


    酒吧區放著爵士樂,三三兩兩幾桌,都沒發出太大聲音。


    沈渝修圖個清靜,尋了角落裏的座位坐定,就開始打發身邊的人。但他的穿著打扮擺在那兒,是明晃晃的客人,自然有人主動貼過來。


    前後趕走兩三位,沈渝修自己也煩了,又一個男孩坐到身邊時,他沒下逐客令,隻叫對方把冰水遞給他。


    “雨天喝什麽冰水呀哥,點杯酒吧,我請您。”


    這麽一說,沈渝修才留意到身後的落地窗上正飄著小雨,幾乎無聲,顯得室外近海格外幽靜。他撩起眼皮,說:“你點吧,算我的帳。”


    “您要這麽說那就不喝了。”對方露出兩顆有些可愛的虎牙,很有分寸地討好道,“我也請不起貴的,您賞臉喝我一杯威士忌?”


    男孩眉眼清秀,說話也很爽利,沒多少風塵氣,無論真心假意,話聽著總是舒服的。沈渝修讓他逗笑了,頭一回遇上白送酒錢提成還往外推的,“行。”


    “好嘞。”男孩側過臉和酒保打了個招呼,叫了兩杯威士忌,順理成章地靠近沈渝修一個身位,和他碰了一杯。


    沈渝修喝酒時也在看對方,發現被酒杯擋住下半張臉後,他有些像另一個人,不禁又走了神,“叫什麽?”


    “您叫我阿旭就行,旭日東升那個旭。”他說。


    “阿旭。”沈渝修慢吞吞念了一遍,忽然有幾分悵然地想到裴序跟他之間除了上床那幾句做不得真的話,從來也沒什麽親密愛稱。


    做戲都不做全套,真夠不敬業的。沈渝修含著一口澀澀的酒,心髒發緊地想。


    “我看您坐這兒好半天了,心情不好?”阿旭像個朋友似的和他找話題,“要不要去隔壁舞池玩玩?”


    隔壁是正兒八經的夜店,音樂開得震天響。沈渝修一貫敬謝不敏,“沒興趣。”


    “那我陪您聊天。”阿旭含著下巴,湊近了點。


    沈渝修隻看著他的眼睛,輕佻地用手裏的玻璃杯冰了一下他的眉骨,“聊什麽?”


    “聊什麽都好呀,比方說哥喜歡什麽樣的?”阿旭不躲,閉著眼睛乖順地讓他折騰,睫毛抖著,很真誠的模樣。


    以前沈渝修總覺得賣笑很廉價,像裴序那樣一直冰著臉,偶爾笑一笑,不矯飾,才能叫人心旌搖曳。


    但事實證明他的眼光可能很差勁,沒能力分辨真與假。


    沈渝修不想再費力氣辨識,心想,假的也很好,假的也沒有不可以。於是他拿開手,往那個光潔的額頭按了張紙巾,“你想跟我?”


    阿旭笑著把那張紙巾拿下來,擦幹眉間的水珠,身體一轉,正要扔掉,卻恰巧碰上一道毫無善意可言的目光,刺著他的發頂和整張臉。


    “怎麽了?”沈渝修見人有點膽怯地看著一個方向,叫了兩聲也不回應,便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但他的位置看不清那根立柱半擋著的吧台區域,僅能瞄見一個男人的衣擺,以及一隻夾著煙蒂的幹淨漂亮的手。


    沈渝修看見那隻手就知道是誰了,臉色驟然一變。


    阿旭不明就裏,但憑混場子的經驗猜到大約是自己搶了對方的人。他見那個男人看著他的表情都摻了幾分陰狠,咽咽唾液,小心轉回身道,“哥,您今天還約了人?”


    沈渝修也開始沉著臉不說話,男孩就為難地來回看了兩眼,最後還是給他留了號碼,悄悄走開了。


    沈渝修盯著那張放在半米外的沙發位上的卡片,他沒記號碼,隻知道如果從那兒走出去就能見到另外一個人。


    這一周沈渝修自己有時也迷惘,覺得並不是很想見裴序。


    但現在就撥雲見日,明了理智的判斷隻不過能作用給理智。


    蔣堯的電話偏偏又打進來,說是快安撫好謝駿,催促他過幾分鍾就上樓談正事。


    沈渝修掛下電話,閉閉眼睛,想去衝把臉冷靜片刻。


    他看也不看那個吧台,徑直往右側的洗手間走,俯身在盥洗台前洗著手。等他再直起身體,眼前那麵鏡子卻明白無誤地映出了兩個人影。


    裴序靠在牆邊,平靜地透過那麵鏡子看著沈渝修,換了一支新的煙在抽。


    那一拳倒是沒讓他怎麽樣,沈渝修邊想邊忍不住又掃了兩眼那張依舊出眾的臉,感覺男人稍微瘦了一些。肩頸線條變得更加好看,純黑皮帶勒緊的腰部微微向後垮,一雙長腿支在那兒格外吸睛。


    “沈渝修。”鏡子映著的另一片嘴唇一張一合,低低地叫了一聲。


    做錯事的人又不是他,沈渝修懶得再回避,轉過身,甩甩沾著水的雙手,盡量按下心裏的波瀾,對他道,“你在這兒幹什麽?”


    “別告訴我說是來上班。”他的語氣很冷,有點諷刺地說,“畢竟你幾個月前就辭職了。”


    裴序半低著的頭一抬,眉頭鎖得更緊,唇角動了動,還是一個字都沒說。


    沈渝修見不得他這種沉默樣子,好像虧欠的人不是他一般,皮笑肉不笑道,“你什麽都不想解釋,跟過來幹嘛?別擋路,攪了我出來玩兒的興致。”


    裴序臉上陰晴不定,終於繃不住,漏出一句,“玩什麽?請人喝酒?”


    他的表情難看極了,沈渝修也不好過,卻偏要堅持扳回這一成,“是啊,我有錢,又不會隻請一個人喝酒。”


    “我知道他是個小鴨子。”他說著,兩指夾著那張卡片晃了晃,不知道是在折磨誰,“炮友而已,睡不滿意就換了。”


    裴序長腿一跨,半擋住他的去路,垂著眼睛盯了他幾秒,突然猛地抬手捏住他的下巴,“炮友?”


    這次不同以往,力道大得人沒法反抗,沈渝修讓他掐得很疼,掙紮都不可得。踢打幾下,胸腔翻湧的怒氣立刻全擠了上來,衝他吼道,“是!裴序,你他媽連當炮友都不配!我睡過那麽多個,你還是第一個邊跟我上床邊插我一刀的,你還有臉在這兒問我?!”


    話端一起,沈渝修就停不下來,痛快地散起那口壓抑了許多天的火,“你現在滿意了?你知道你拿走的那些資料讓我朋友損失了多少錢嗎?!謝馳給了你多少報酬?啊?讓你這麽心甘情願地替他辦事,你知不知道那個開發案裏不光是謝駿的投資,還有其他人忙活幾個月的心血?!你是個男人怎麽不替謝馳去直接打謝駿,禍害……不相幹的人,玩這麽下作的招你也不嫌髒!”


    然而這句話似乎狠狠地刺中了裴序的痛處,他眼神幾乎是在瞬間變得尤為銳利,眼周充血,拎著沈渝修的襯衫立領低吼道,“你們也知道不該禍害不相幹的人?那謝駿讓人強暴我妹妹的時候怎麽他媽的沒想到他是在禍害不相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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