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渝修說完這句話,房間陷入一片極具空曠感的、寒意深重的沉默,令置身其中的兩人像伏在脆弱的冰麵上,屏住呼吸,僵硬得動也不敢動。


    “裴序。”沈渝修站起來,一雙眼睛睜得很大,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一字一頓地說,“我問你,你在w酒店前台,放了什麽?”


    顯示屏幽藍的光此刻隻能掃過他下頜一小塊,淺淺的,讓人目光不由得聚焦在那塊光影打亮的皮膚和微微顫抖的嘴唇上。


    默不作答並非裴序的作風,他頓了頓,開口道,“你看見了。”


    許多時刻,被迫的,自願的,裴序做過各種意義上傷人的事。而沈渝修好好的站在這兒,依然擁有他不可擁有的一切,因此不是後果最嚴重的那一個。


    ——不是最嚴重的那一個,裴序想到時,忽然有些怔忡。


    “你看見了。”


    沈渝修聽見他語調很平地說這四個字,險些以為自己幻聽了。


    裴序沒有反問,沒有質疑,連辯解也不打算有,拎著一小袋行李站在門口,好像隨時都能從這兒拔腿走人,隻欠一個抽身的借口。


    收到蔣堯郵件後半個小時內產生的所有懷疑和自我安慰都隨著這句話煙消雲散,事實確鑿,冰麵生出細小而迅速擴大的裂縫,哢嚓斷裂的微末動靜擊潰了沈渝修的理智。他猛地起身從桌後衝過去,拎起裴序的衣領,揮拳朝他臉上砸,“你他媽都不想解釋嗎?!你放的信封為什麽會是謝馳的秘書拿走,你到底去過多少次酒店,見了什麽人,幹了什麽事?裴序,我讓你缺錢還是缺人睡了?!你他媽要這麽做!”


    話音未落,他乍然收聲了。裴序根本沒打算閃躲,那一拳不偏不倚地打中了他的側臉,牙齒磕破嘴唇,一股血迅速地從嘴裏溢了出來。


    他被沈渝修抵在牆上,抬手鬆鬆擦了一把唇角的血沫,呼吸急促帶得胸口劇烈起伏,低聲說,“不是!”


    “不是?!”沈渝修被他這句話激得眼睛血紅,他狠狠甩開人,長腿一跨,伸手去抓桌上的電腦,差點將電腦摜到地毯上,“那你告訴我,你這是在幹什麽?!”


    坦露在兩人眼前的屏幕赫然播放著一段加速過的地下停車場監控,裴序從後座拎出公事包,站不多時重新坐進車裏關上了車門,幾分鍾後才從車內出來。


    裴序短短愣了一下,隨即眼神一暗。


    確實也沒什麽可以否認的。


    “我簡直要……”沈渝修喉嚨裏發出一聲含混不清的痛苦呻吟,哽了兩秒才得以繼續說下去,“要佩服你了,你是不是等這個機會等了很久?嗯?剛操完我就迫不及待地去拷文件,你是不是跟我睡的時侯還他媽惦記著怎麽偷資料啊?!”


    沈渝修咬著牙,攥成拳的左手指甲幾乎都快把手心掐出血來。他右手卡著裴序的脖頸,聲音卻凝滯沙啞得仿佛被扼住的人是他自己,“為了這麽點東西……謝馳就讓你陪我睡了大半年,還真挺委屈你的。”


    “我跟你——”裴序像被他的話刺痛得不能不動手,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輕鬆就拿開了沈渝修費勁壓製他的胳膊,低下頭,聲音如同被沈渝修鼻音裏那股酸澀感染,頹然道,“我隻幫謝馳做了這一件事。”


    心口像因為被沈渝修沉沉壓住而悶得發疼,裴序臉色青白,好一會兒才補充說,“真的。我……”


    “就這一件事,一件事……”不等他說完,沈渝修先自嘲地笑了,強忍著渾身針刺般的疼痛,反問道,“你還想替他做什麽?!”


    手腕讓男人緊握著動彈不得,沈渝修深吸一口氣,整個人拚命踢打掙紮,隨手抓起身旁放著的花瓶就想摔到他身上逼他退開。


    那個很有分量的花瓶被高高舉起,半瓶水和幾枝玫瑰因過於激烈的動作而倒了出來。突如其來的冰涼液體和芬芳玫瑰澆到身上,激得沈渝修身體微微一顫,僵著動作,機械地仰頭,去看那瓶被他舉在半空的花。


    送花的人近一周沒來這間公寓,玫瑰卻養得很好。正如無論送花的人是不是真心實意,玫瑰也仍舊開得很美。


    沈渝修鼻腔發熱,半邊身體濕淋淋的,站在一灘水和幾枝七零八碎的花朵殘骸裏,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他緩緩鬆了手,玻璃花瓶從他掌中滑落,在地毯上軲轆滾了一圈,瓶中剩下的液體徐徐流動,把柔軟的淺色地毯浸出一片陰鬱的深色。


    “裴序。”沈渝修垂下眼睛,感到地毯上那些水漬迅速蒸騰,變成又苦又鹹的水汽,打濕了他的眼眶。他抬起一隻手,攏起手掌,虛捂住眼睛,失神道,“你替謝馳做的事做完了,對吧。”


    他強撐著保持最後一絲體麵,硬生生掙脫裴序,心如刀絞地說,“那你回去告訴他,下次要給我送炮友,麻煩選個聰明懂事點兒的。”


    裴序即將碰到他肩胛的手指一頓,旋即用了極重的力量握住,“你再說一遍。”


    沈渝修像是終於抓到能反插刀尖的縫隙,咧嘴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甩開他的手道,“我說,讓他給我挑個懂事兒點的炮友,別他媽操都不能操!”


    那句話讓裴序瞳孔一縮,手上真正放了三分力道,差不多是掐著沈渝修的皮肉陰沉地說,“我跟謝馳沒有任何關係。”


    他就要把沈渝修掐出一片青紫,才像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輕聲道,“我幫他是……”


    然而他極低的話音淹沒在玄關處響起的劇烈拍門聲裏,門外似有幾個人,不到一分鍾,門被破開了,蔣堯帶著兩個物業和幾個保安衝進來,大聲叫著沈渝修的名字。


    “沈渝修!”蔣堯見書房一地狼藉,迅速拉過好友擋到身後,朝裴序怒目而視,“操,你還敢動手?”


    他揚手指著裴序,對保安說,“非法入侵該怎麽處理?你們看著辦吧。”


    保安麵麵相覷,顯然認出那個臉上掛彩的男人是常常和沈渝修同進同出的那位,一時訕訕地沒動,最後還是看向這間屋子真正的主人。


    沈渝修好像也在這短暫的空檔中恢複少許理智,不住咳嗽幾下,在蔣堯背後說了句叫人都出去。


    蔣堯側過臉看他一眼,皺皺眉,還是照辦了,打發走幾個物業和保安,轉而盯著裴序,“滾。”


    裴序迎著他的目光,毫無退縮和畏懼,視線冷冷越過他,看了看僅僅露出發頂的沈渝修,嘴唇輕輕張合一下,咽下滿嘴腥甜,毫不拖泥帶水地拎起來時那袋行李離開了。


    “渝修,沒事吧。”等人走幹淨,蔣堯去倒了杯水,說道。


    擔心沈渝修會跟那個小保安起衝突吃虧,他把那些調查結果轉給沈渝修的同時,就在趕往公寓的路上了。


    好在趕來得及時。


    而他的話並未進到沈渝修耳朵裏。聽見門口那聲不輕不重的關門聲後,沈渝修找了張沙發,滿心疲憊地坐下,慢慢放下已經滿是濕熱的手,很快又重新捂了起來。


    他透過一層朦朧的水霧和指縫,看著一米之外那些被來來去去的人踩爛的、他曾經捧在手心的玫瑰,真切地體會到一股源於某些東西撕裂,坍縮與熱寂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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