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單間裏流淌著悶熱的空氣。


    這已經算是一個不錯的單間,有小小的陽台和朝南的大玻璃窗,可瀉進來的陽光也驅不散房間裏的鬱氣,房間像被曬得更加幹涸裂開的沙漠焦土。


    “顧玨,你立刻回來!”


    “不是靠著我們宋家養,你能活到今日?”


    “被我看上是你的榮幸,你是什麽位置,你心態得給我擺正了。”


    尼龍床上蜷縮著一個瘦得皮包骨的人,正茫然地盯著天花板。


    男聲的源頭是他右耳上的最新款的飾品型終端改良版,宋少爺的傑作,當年強行扣住他的腦袋將耳飾捅進去,並且解不下來——他要讓這個漂亮小孩永遠24小時待命,聽他發號施令,附帶微型攝像器。


    合眼之前,顧玨一個生活在2019年的暢銷書作家。


    睜眼之後,他換了個殼子,年代還變了。


    顧玨抬手將劉海捋至腦後,沒有出現穿越小說中常見的記憶灌頂情況,倒是捋了一手的油。


    原主這是多少天沒洗頭了?


    顧玨不得不拖著這具骷髏般的身軀下床,摸到狹窄得隻供一人轉身的浴室裏,遲疑片刻,終是沒法立刻麵對陌生人的身體,便選了個折中的方法——


    俯身彎腰,用花灑對準頭頂一頓猛衝。


    洗發露已然見底,也是窘迫到一定境界了,顧玨感歎。


    幸好他當年因為出櫃和父母決裂,一個人北漂的時候過了一段褲兜裏隻有倆鋼鏰還得掰著用的日子,不至於因為這點情況就驚慌失措。


    顧玨灌點水進去洗發露再晃一晃,勉勉強強地搓出泡泡。


    洗完頭發後,他用冷水一抹臉頰,用花灑衝幹淨積著厚厚一層灰的鏡子,鏡中倒映出一張幹枯的臉,麵白如紙,可依稀能看出俊美無瑕的輪廓,和一雙沒有丁點雜色的純黑眼眸,深邃得要將人吸進去。


    右耳上的耳飾尚傳來喋喋不休的叫囂:


    “讓你跑到聯邦主星是我一時失策。但你跑不了多遠的,顧玨,別忘了你隻能從靈能植物中得到營養,隻有我養得起你。想找工作?你的畢業證明早就被我扣下來,沒有我,你什麽都不是,你別妄想自力更生!”


    好吵鬧的狗叫。


    顧玨皺起眉,抬手嚐試將耳飾除下。


    見狀,宋少爺的笑聲越發張狂惡劣,提醒他的一切是徒勞無功:“這是我給你的烙印,你一輩子除不掉的印記,即使逃到星球盡處,也要時時刻刻聽我吩咐!”


    “真除不掉麽?”


    顧玨勾唇。


    通過耳飾裏的攝像器,宋少爺從鏡中的倒映裏看到在這張營養不良得臉色和嘴唇白生生的臉孔上,掀起了一個淺淡的微笑,明明餓得如風中殘燭,雙眼卻亮得驚人,宛若千尺寒潭,既冷又亮。


    他不由得心顫了一下,態度軟化:“隻要你現在回來,我就原諒你。”


    顧玨卻沒再理他,左手固定著耳朵,右手捏住耳飾——


    將閃動著藍光信號的耳飾,連皮夾肉的扯了下來!


    宋大少的聲音戛然而止。


    顧玨旋開花灑,將耳飾衝進下水道。


    浴室再無狗叫,靜謐安寧。


    伴隨著右耳火辣辣的疼痛,顧玨露出穿越後第一個的滿足笑容。


    他最厭惡這種自我感覺良好的偏執狂,貪圖美色還不擺正態度,不走正常追求路,也不乖乖當舔狗,就想著暗地裏使壞,完事以為自己是霸道總裁裏的邪魅主角,猥瑣下作而不自知。


    即使第二天就要餓死街頭,他也不可能憋屈地活!


    諷刺的是,顧玨正是靠寫這種愛情故事賺錢的。


    【主角的三年表麵婚姻捂不熱丈夫的心,心灰意冷一朝出走後,江市狂少瘋了一樣的全城通輯逃妻。“愛情不是你想買,想買就能買。”狂少不依不撓,將主角囚於別墅裏,日以繼夜地互相傷害】


    ——神經病,綁架犯。


    【冷情王爺坐擁上百男寵,惟獨不去夫郎的正房。待小夫郎被側室嘲諷欺辱絕望自盡後,冷情王爺幡然悔悟,揚言救不活他的心頭寶就要全城大夫陪葬。】


    ——大夫委屈,大夫巨冤。


    【他是不諳世事的小白領,被客戶灌醉得跌跌撞撞闖入403號房,一夜縱情後竟然懷上了!一年後,孩子他爹尋上門來,赫然是沈氏集團董事長,他卻不要這個豪門老男人!】


    ——道理咱都懂,但兩個男人為什麽能懷上?


    強取豪奪,虐戀情深,是顧玨作品裏的主旋律。


    雖然長年在雷文吐槽中心裏榜上有名,但事實證明讀者就吃這套。


    他的小說賣得紅紅火火,他數錢數得恍恍惚惚。


    顧玨沉吟著回想,他趕稿子通宵了三天,兩眼一黑前手還擱在鍵盤上,大抵就此與世長辭了吧!幸好編輯有他公寓的備用鑰匙,第二天收不到稿件就會殺上門,收稿順便收屍。


    因為性向小眾的緣故,老家的雙親早就放棄了他。


    聽說前年喜提二胎,延續窮困的香火。


    顧玨放下心,並早早立好遺囑將資產在死後捐給靠譜的慈善機構。


    沒有人養他,也沒有人要他養,死前一刻將稿子寫完,不虧欠讀者,幹幹淨淨,孑然一身地走,倒也是不幸中的大幸。顧玨沒有在這件事上執著太多,轉而關心起現況來。


    剛才隨著右耳上的劇痛刺激,原主的記憶亦一應回溯。


    大量的記憶襲來,顧玨閉目片刻整理。


    他果然穿越了。


    和他同名同姓的原主是精靈族後裔,是幻想種裏一個極稀有的分支,他父母早亡,托孤托到以前有恩的故人身上,就是剛才嗚嗚喳喳的宋大少的爺爺。顧父想的是拜托以前的小弟照看一下兒子,壞就壞在精靈太長壽,等到繈褓中的原主被送到宋家時,宋爺爺老得隻剩一口氣了。


    全家忙著分財產,最後家產連帶著原主這個拖油瓶,落到嫡係的宋少爺他爹頭上。


    多養一個祖輩恩人的小孩不是問題,然而宋少爺對原主見色起意,自小對他百般騷擾,視他為所有物,又認為原主吃喝穿用全是花宋家的錢,他是宋家指定繼承人,等於原主吃他的喝他的,欠他好大筆錢,得用身體來償還。


    宋思揚將原主每一筆吃穿記下來,時時刻刻提醒他,羞辱他。


    一說到原主父親救過宋爺爺性命的事,宋思揚的記性就突然不靈光,要求宋家所有人對這件事矢口否認,隻說是好心收留原主這個孤兒。久而久之,讓飽受精神虐待的原主也開始記憶混亂起來。


    星際未成年保護法的條例非常嚴格,未成年人想要打工賺錢必須得到監護人的同意,原主雖然想擠出時間打工,可是視原主為禁臠的宋思揚堅決不同意。


    精靈是神經纖細,自尊心強的種族。


    這種舉動導致原主產生了抑鬱和厭食傾向。


    即便如此,原主依然沒放棄獨立。


    隻要等到成年,從學院畢業的他就可以外出打工,慢慢償還虧欠宋家的養育費。原主萬萬沒想到,宋思揚壓根不是在乎那點小錢,隻是想折磨他,通過走關係將原主的畢業證書扣了下來。


    沒有畢業證明,找不到好工作,就負擔不起靈能植物的飯錢。


    精靈隻能從昂貴的靈能植物中汲取營養,不然身體便會一天天地衰敗下去。


    放在原主麵前,隻有兩個選擇——


    留在宋家淪為玩物苟活著。


    或者逃離籠牢,然後等死。


    顯然易見,原主選擇了後者。


    長期的嚴重營養不良,加上鬱結於心,讓原主在廉價出租屋裏活活餓死。取而代之的,是他這個同名同姓的靈魂,借屍還魂活了過來。


    “嘶,”


    顧玨一邊處理著耳朵上的傷口,一邊給予評價:“挺倔的小孩。”


    精靈長壽以千年計,才二十歲的原主,可不就是小孩麽?


    還沒來得及長大,就告別了世界。


    顧玨扯了扯唇角,語氣不鹹不淡,心中卻給宋家記上濃重一筆。


    原主對他有再造之恩,他當然不能白得一條命,原主的仇就是他的仇,原主想要獨立自由地生活的願望,他也會代其完成。不擇手段,不計代價。


    不過……


    顧玨低頭客觀審視一下自身。


    還是得趕緊想辦法賺錢。


    不然依這健康狀況,他很快就可以再次當場去世,續杯孟婆湯。


    顧玨翻遍豆腐幹般的小單間,如同原主記憶中的一樣,一口吃的也沒幸存,而他已經累得坐在床上輕輕喘氣。這身體,體力活是肯定幹不了,星際世界倒是很流行在家辦公,可惜那些工種全是要求學曆證明的,他不配。


    穿越前,顧玨念的是法律係。


    大陸法係和英美法係他全念了,萬萬沒想到,直接給他換了個世界。


    “賺錢不容易,怪不得原主會被逼死。”


    顧玨感歎著。


    書桌上放著一個銀色的金屬頭盔,款式最簡單的過時基本款光腦,是原主從二手市場淘來的,也是他全副資產裏最值錢的東西。


    顧玨決定聯網看看有什麽搞錢的路子。


    他戴上頭盔,沉浸進全息科技的世界裏。


    短暫的暈眩過後,眼前浮現一個極具科技感的係統彈窗——


    【用戶信用點餘額已不足,聯網時長僅剩1小時,請盡快充值^_^】


    ……原主,真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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