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予城的病情複發了,整日整日的頭痛。


    傅餘青帶著傅鎮之的家屬他所謂的二姨興師問罪,是在一個清晨。


    時間尚早,天空還隻暈著一層淺淡的薄光。


    他在夢裏見到盛夏時分的沈念,推開臥室的門他看見沈念站在窗前侍弄花朵,身後是花瀑盛放般崔璨昳麗的明媚日光。


    他抬眸笑著和他視線相接,眉眼溫和,溫柔地絮念著那些已經模糊的話語。


    “予城……予城……”他聽見對方一聲聲輕柔地呼喚著他的名字,溫柔的聲音汩汩落在他疼痛的耳膜上,振聾發聵。


    於是他神情恍惚著從夢裏醒來,窗外的木槿依舊開得荼蘼,雪白的花瓣堆結成波浪。


    他坐在窗前的椅子上,起身給自己泡了一杯溫熱的碧螺春茶,卻一口未動,隻是專注地凝視著杯中升騰氤氳的潮白霧氣,任由茶葉清冽泛苦的香氣逐漸將他包裹。


    好似這般,就能讓他心中再難承受的悲鬱得以稍稍釋懷。


    “砰——”一聲劇烈的撞擊聲,大概是誰重重甩上了別墅的大門。


    雜亂而又氣勢洶洶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最終在他身畔停下,他不必回頭都能猜到來人究竟是誰。


    “傅總,餘女士。”他回眸淡淡睨了身後的人一眼,“兩位有何貴幹?”


    “找你做什麽你心裏清楚。”傅餘青開門見山地拿出一份文件。


    “簽了這份文件,保你二叔出來。”


    “啪——”文件被甩在地上的聲音。


    傅予城猛地揪住了傅餘青的衣領,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拉近,突如其來的重量讓兩人一陣踉蹌連帶著桌上的玻璃花瓶一起砸在地上,劈裏啪啦碎裂的聲音在耳畔炸響。


    “誰給你的錯覺覺得我會在這種狗屁文件上簽字。”


    “傅餘青,你是覺得沈念的命不是命還是覺得這件事不至於讓他傅鎮之進監獄?!”


    “那又怎麽樣!”被對方一番話戳中痛處,原本還不想撕破臉的傅餘青怒不可遏,“你還嫌不丟人嗎!”


    “就是!”餘英仗著傅餘青的斥責接過話頭,“家醜不能外揚!就算鎮之做錯了他也是你的二叔是傅家的人!你怎麽能狠心把事情鬧得這麽大?!你非要讓你二叔進監獄你才肯罷休嗎!”


    “你現在這麽對你二叔,我們孤兒寡母的怎麽辦!要讓我們去街頭討飯嗎!”餘英氣得聲淚俱下,拽著傅餘青的衣袖一副想要讓他討個公道的模樣,“至於那個叫什麽沈念的!就算他死了又怎麽樣?!他死了不是更好嗎!你喜歡上男人這件事你以為我們不知道嗎!整個圈子都傳開了,你和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糾纏在一起隻會讓傅家蒙羞!他死了也是為你好。”


    “啪——”響亮的巴掌聲。


    原本還在氣頭上的餘英被一個巴掌徹底扇懵了,咣當一聲跌坐在地上。


    “你敢打我?!”餘英心裏的委屈勁立刻上來了。


    傅鎮之被關押在看守所,家裏的房子、公司、銀行裏的存款和卡全部都凍結了,她現在不僅連基本的生活都成問題,還成了京城上流豪門太太圈裏的笑話。


    “傅予城你瘋了嗎!”她來這裏原本是想來出口氣,可沒想到對方居然敢這麽明目張膽地打她。


    “餘女士,我勸你說話前最好先過過腦子。”傅予城現在的樣子就像一頭發狂的野獸,滿臉戾氣雙眸緋紅,眼裏滿滿都是恨不能噬人嗜血的殘忍殺意,“沒了傅鎮之,你以為你還是以前那個有權有勢的餘太太嗎?他傅鎮之鋃鐺入獄,你們所有的資產都會被凍結用以償還欠款,你現在有什麽資格在我麵前囂張跋扈。”


    “傅予城!你在說什麽?”沒想到他這個孤僻叛逆的兒子居然會變成如今這麽難以操控的模樣,傅餘青冷著臉,眼裏的厭惡顯而易見,“你現在居然要為了一個外人針對傅家嗎?鎮之是你的二叔!他才是你的親人!”


    “如果是這樣,那這種親人不要也罷。”傅予城冷哼一聲,“傅鎮之欠下的那些債就算把他現在所有的家產變賣也還不清,餘女士你與其在這裏和我廢話不如先想著自己以後的日子怎麽過?”


    “你們之前過得有多奢侈那現在就一分不差地吐出來,你們去討飯也好尋死也罷,這些和我都沒有什麽關係,你們要去死我也無所謂。”


    “你瘋了嗎?!”傅餘青猛地拔高聲音,“你怎麽能這麽對你二叔的家人!他們和這件事沒有關係!”


    “那這件事又和沈念有什麽關係!!”


    “這件事是你們先開始的。”


    “同樣的事你做就無所謂,我以牙還牙你們倒一個個都在罵我殘忍。”傅予城眼裏有了憤怒的火光,開口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傅餘青,你從來沒對我盡過父親的義務,所以你現在也別想用父親的身份來壓我。”


    “你以為我的手上隻有傅鎮之的把柄嗎?”傅予城眼裏的情緒冰刺般生出了鋒芒,其中驟現的暴怒疾風驟雨般清晰到可怕。


    “這個家背地裏肮髒齷齪的人太多了,隨便挖掘出一點點就能把你們按在棺材裏永遠不能翻身,所以,如果你不想成為下一個傅鎮之就給我安分點。”


    “人在做天在看,這是他傅鎮之造下的孽,他就算是死也得給我照本全收。”


    “予城,你怎麽變得這麽心狠?”餘英哭得梨花帶雨,“我命真苦啊,你怎麽就這麽沒有良心。”


    “我心狠?”傅予城啞然失笑,俯身靠近的瞬間眼裏盡是刺眼的嘲諷,“那場車禍和那場火災是意外還是人為……你們以為我不知道嗎?”


    “傅餘青,你知道嗎?我這輩子最讓我覺得惡心的一件事,就是我出生在傅家,成了你的兒子。”


    “讓我原諒,讓我放他一條活路,你怎麽就不問問沈念同不同意?!”


    “還是說,你想替他去死。”


    ——————————————————


    傅予城在傅餘青走後的第二天去看守所見了傅鎮之。


    他到看守所的時候傅鎮之委托的辯護律師剛剛離開,打開一道道鐵柵攔斷的門,他終於在鐵柵門外見到了傅鎮之。


    曾經高高在上意氣風發的男人,一朝鋃鐺入獄和常人也沒有什麽區別,無論以前如何功成名就,現在照例也是一副狼狽不堪的模樣。


    “好久不見。”他開口,不帶絲毫情緒的語氣,簡單的四個字說是寒暄問候倒不如說是暴雨來臨前的平靜。


    “你來做什麽。”傅鎮之抬頭冷冷看了他一眼。


    按照他原本的計劃,如果他得手,他眼前的人應該已經和他那個所謂的小情人一起下地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他鋃鐺入獄成了階下囚,而對方站在門外等著對他恣意宰割。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感覺,大抵也不過如此。


    “我隻是來看看您過得好不好罷了。”


    “既然已經看過了,你現在可以走了。”“去關心你的小情人吧,聽說情況很不好,說不定會死。”


    “如果您是想刻意激怒我的話,那就別在白費力氣了。”傅予城往前走了一步,“我今天來這裏,可不是來和您吵架的。”


    “前幾天傅餘青和餘女士登門拜訪,您就不想知道這次我來是想說些什麽嗎?”


    “那你到底想說什麽。”


    說實話,比起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的冷靜,他更希望對方會暴怒。這起碼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心中早有準備,這起碼不會讓他覺得恐懼。


    而現在,他看著眼前這個孩子鎮定到死寂的眼神,隻覺得不寒而栗。


    “非法持有槍支和綁架,聽律師說按照綁架罪的從重條款最好的結果也是無期徒刑,甚至還有可能是死刑。”


    “聽傅餘青的意思,想來現在傅家應該已經在急著給你找好的律師,四處托關係給你減罪了,隻要我不插手,你就可以借著精神病鑒定逃避刑罰。”傅予城慢慢地壓低了聲音,“我現在可以很明確地給答複,我不反對也不會阻撓。”


    “甚至我已經替您打點好了有關這個的一切。”


    “你這句話什麽意思?”傅鎮之一愣,直覺告訴他這並不簡單,對方一定話中有話。


    果不其然——


    “就是字麵意思。”傅予城笑了笑。


    逆著昏暗的燈光,對方的五官模糊無法分辨輪廓,隻有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在粘稠的夜色中瘋狂燃燒著瘮人的殺意。


    “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傅予城把一份鑒定報告放在他麵前,“因為死太便宜你了。”


    “您放心,我已經全部都替您安排好了。”


    “精神病院在山區,離城市很遠方圓幾十裏都不會有人,我聽說那裏是專門用來羈押犯有重大刑事案件的精神病犯人的,想來應該很適合你。”


    傅鎮之猛地僵住了。


    “你不能這樣!”他猛地撲到了鐵柵門前。


    “傅予城!你不能這樣!傅予城!”


    隔著冰冷的鐵柵,那個孩子的身影漆黑而又頎長,回眸的瞬間眼裏寒涼如雪,空泛得讓人心悸。


    他說“二叔,我祝你長命百歲。”


    ……


    於是他明白過來,這一切的一切都不過是一種宣告。


    這個像惡鬼一樣睚眥必報的孩子。


    現在來找他索命了。


    ——————————————


    林柏軒發現傅予城變了。


    在他的記憶裏,他的童年摯友是個不擅長表達情感的人,他從來不會談愛也不懂得什麽是溫柔,可如今他卻會在每天清晨準時走進庭院,以一種常人也無法做到的耐心垂眸精心打理著那片他在盛夏八月一個人獨自種下的木槿花。


    他從來沒見過他露出那樣溫柔的笑,又輕又緩,像是泫然欲泣。深情專注的目光仿佛是能透過那些翠鬱沉靜的花葉,看到另一個人的身影。


    偶爾的清晨造訪,明明是一個人的早餐,可偌大的長桌上卻總是多放一份。青翠欲滴的蔬果,少鹽少糖,是那個人一貫清淡的口味。


    他眼睜睜看著對方改變,由內而外的腐爛頹靡,自作自受般的徹底殘廢,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一個人。


    傅予城早就察覺到了自己的異樣。在沈念受傷之後,他總是用徹夜的不眠來等待破曉時的天空。


    他曾經那麽害怕黑暗,可如今他卻把自己孤身浸沒在夜色裏。


    夜半時分,身畔的暗色是霧氣般濃稠的漆黑,塵埃震顫著從地麵上揚起,


    短短的幾天,他習慣了孤身一人在黑夜的城市中遊蕩,像是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痛到無以為繼的時候他就用一夜又一夜酣暢淋漓的醉麻痹自己,酒精麻痹了神經模糊了視線,他在胃部陣陣燒灼的劇痛裏見到沈念溫柔的眉眼。


    醒來的時候,是在林家的醫院裏,向來清冷的林柏軒生平第一次失態。


    “沈念他還活著!”林柏軒的聲音顫抖,他受夠了見到這樣頹廢自殘的傅予城。那場事故之後才不過幾天光景,可好好的一個人卻已經把自己折磨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醫生隻是說他醒過來的幾率很小,予城,他還沒死,你要相信他能挺過來,你也要挺過來。”


    “柏軒,我這幾天總是做一個夢。我夢見沈念死了,我把他的墓碑建在庭院裏。他說他喜歡木槿花所以我種了滿滿一院子。”傅予城的眼裏有了恍惚的笑意,“每次夢到這些的時候我都會想,要是這個夢是真的該多好。”


    “我什麽都不想要隻想就這麽陪他一輩子。”


    “予城,值得嗎?”


    “柏軒,等到你遇到那個人的時候你就會明白了。”傅予城說著俯身在沈念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眼裏的眸光是那樣的溫柔,又是那樣的情深。


    “有些人,一旦遇到了就是一生一世。”


    林柏軒沒有說話,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對這兩個人的感情發表任何看法。


    於是他悄悄退出了病房,把短暫的寧靜留給房間裏的兩個人。


    “沈念,快醒過來吧。”他把那隻手輕輕貼上自己的心口,“你忍心讓我這麽疼嗎?”


    “明明說好不會丟下我的。”


    他的眼淚落在對方雪白的手背上,那隻手依舊是記憶中的細長漂亮,雪桂般柔軟幹淨的膚色,蔓延著釉紋般淺青色的血管。


    林柏軒,靜靜地看著病房裏發生的一切。


    他從來沒愛過人,他不懂得在愛中身陷囹圄的人會多麽絕望無助,更不知道人能情深至此。


    但世間萬物自古就遵循著中庸之法,凡事過猶不及,感情也同樣是如此。


    很多人都隻看到所謂的至死不渝多感人至深,卻不知道情比金堅的人結局多是薄命。


    如果早能預料到現在,他一定不會讓傅予城在其中陷得這麽深。他太清楚對方是個怎樣的人,他太固執,一旦認定就是一生一世,這樣的偏執若是不得善終,隻會害了他自己。


    可是太晚了。


    一切都太晚了。


    情到深處便是執念,一切都太晚了。


    “沈念,拜托你一定要挺過來。”林柏軒望著窗後那個躺在病床上,蒼白孱弱的身影。


    他看到黎明的晨曦裏兩人十指交握,他的摯友跪在床邊親吻著那人蒼白的手,那樣虔誠悲戚的神情,即使是身為發小的他也從來沒在他傅予城臉上見過這樣絕望的深情。


    “沈念,如果你真的愛他,就請你一定要堅持住。”


    “你要是死了,予城他不會獨活的。”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啦~正文應該很快就要完結了


    之後會有甜甜的番外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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