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對深秋的溫度有著誤解。


    已是十月,聞字識熱的盛夏已逝。北方比不得南方晝長夜短,三十七度北緯線之上,秋不過是盛夏熏蒸整整三月的酣暢炙燙留存在這世間的一息餘溫。稀薄孱弱甚至經不起西伯利亞冰原的北風一吻。


    傅予城這時還沒有幾年後鍛煉出的酒量,幾杯入喉就有了些微醉意。上車前還不覺得有什麽,如今靜坐下來由著夜風吹拂,他困倦之餘恍然察覺自己有些眩暈。


    沈念搖上車窗攔住呼嘯凜冽的風,人身處晚秋就不識冷熱,總以為落筆為秋就還不是冬天,卻不知道這乍暖還寒的時節最易讓人挨冷受凍患上感冒。


    傅予城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微垂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他不打擾對方而是把視線投向窗外。


    華燈初上的北京依舊不熄流動著長明燈火,熟悉的繁華每日在這座城市裏上演,刺目的金與紅穿梭過每一條喧嚷的街道,這裏的深夜從不冷清,這裏的人從不讓白晝離開。


    沈念進客廳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藏在口袋裏的兩粒藥丸遞給傅予城。


    小小的兩粒白色,本該是最不起眼最平常的東西,可傅予城卻從對方的神情裏明白過來,事情根本就沒有他想象得那麽簡單。


    “是有什麽問題嗎?”他說這話的時候根本無法控製聲音裏的顫抖。


    “予城,明早讓徐醫生來一趟吧。”沈念歎了口氣,“我想到了不對勁的地方,奶奶服藥後的反應和藥物本應該有的副作用完全不同,這太不對勁了,就算是再學藝不精的醫生也能看出這些。”


    “予城,我做了二十多年的醫生,這麽明顯的異常我不會看錯的。美托洛爾緩釋劑是常見的降血壓藥物,它造成的副作用隻有可能是心率過緩,絕對不可能會讓病人服用後出現心悸症狀。”


    “所以,你的意思是有人買通了醫生替換了藥?”傅予城猛地攥緊了手指,攥著藥丸的手心因為用力過度留下了深紅的掐痕。


    “我不能確定,但藥絕對有問題。”沈念輕輕握住了他的手,指尖攢進掌心,慢慢地把對方緊攥的五指鬆開。


    “你把奶奶接到家裏之後先讓奶奶停藥,然後讓徐醫生把藥拿去化驗一下成分,隻要能知道成分就能對症下藥。”


    他多希望這一切並非意外,但他清楚沈念不是空口無憑就下論斷的人,他既然開口這樣告訴他,那就意味著事情的真相十有八九就是如此。


    “我知道了。”他指尖顫抖著推開了陽台的落地窗,深秋夜色微涼,他在瑟瑟晚風裏撥通了林柏軒的電話。


    接到電話的時候林柏軒正準備休息,自家好友的一番話卻讓他僅剩的困意都蕩然無存。


    “我明天一大早就帶子衿哥去你家。”林柏軒沒有任何猶豫就答應了對方的請求,“結果最快當天下午就能知道,隻要出了結果我就拿去給你。”


    “那就麻煩你了。”傅予城慢慢垂眸,他想他現在的聲音應該是藏不住的倦怠,不然電話那頭的人也不會在一瞬間沒了聲息,“真的麻煩你了,柏軒。”


    “都是朋友,說什麽麻煩不麻煩的。”大概是被自家摯友的情緒感染,林柏軒也不由自主地緩了語氣,“你不要太擔心,發現的早一切都還有挽回的機會。”


    “我知道,我知道。”他靠著陽台的欄杆,伸手用力掐了掐脹痛的眉心,“該怎麽做我都明白。”


    “但是柏軒,我控製不住。”


    “一想到這個家裏居然有畜生想用這種卑劣的手段害死奶奶,我就控製不住。”


    生在傅家這個毫無親情可言的家族,奶奶是唯一一個發自真心疼愛他的人。他多希望上天能留下她,等到他長大成人,給他一個為她盡孝、為她養老送終的機會。


    可他又害怕,因為假如這一切真的並非意外而是人為的謀劃,那麽就意味著這個家裏居然有人能下這樣的狠心謀害一個慈祥溫柔的老人。


    世上最難揣測的是人心,他原以為那場火災已經足夠不幸。但奶奶不該受這樣的苦,更不該有這樣的結局。她半生辛勞,陪著自己的愛人從窮困潦倒到如今的雄厚家業,如今她本應該頤養天年,可她最後的結局卻是死在她含辛茹苦養大的兒子手裏。


    這對於一個母親而言,何其殘忍。


    真的太殘忍了。


    “予城,答應我好好保護自己。”林柏軒歎了口氣,事情發展到現在這樣的地步誰都無法預料,人心比鬼神更難測,事到如今他身為外人無權插手別人的家事,隻能以朋友的身份告訴對方自己永遠站在他這一邊。


    “你我這麽多年的朋友,如果有什麽我能幫上忙的,你一定要來找我。”


    “好。”聽到好友寬慰的話,傅予城緩緩鬆了緊皺的眉。


    電話到此戛然而止,他掛了電話,心煩意亂想著要是能把自己徹底灌醉該多好。


    沈念站在房間裏,扭頭就能看到皓月光影下背對著他的少年。


    那人精瘦的背脊在白襯衫勾勒下顯出極為挺拔流暢的曲線,衣角被夜風吹得微微淩亂,骨骼交錯間折出刀戟般鋒利尖銳的鋒芒。


    沈念不清楚這一刻自己的心裏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


    在他的記憶裏,他認識的傅予城是溫柔的,懵懂的。


    可此時此刻,視線中的背影卻鋒利得讓他心顫,像是一把銳不可當的尖刀執意孤身破開黑暗。


    太孤獨了,孤獨到讓他心疼。


    於是他輕輕推開那扇落地窗,赤著腳走向了自己深愛的少年。


    地麵很涼,大概月光也是冷硬的,每一寸皓白都經曆了霜降。他抬起頭望著來人緩慢流露出一抹溫柔的笑容,被燈光映成淺色的瞳孔泛濫開明亮的光。


    傅予城微微一怔,大概是被周圍斑斕流淌的燈光迷了眼。即使隻有短暫的一瞬,但他還是感受到了那一刹那,自大腦傳遞至心髒的微弱酥麻。


    說不累,那肯定是假的。


    無休止的內鬥,利益至上甚至不惜視人命為草芥。出生在這樣的家族他是幸運的也是不幸的,他不能一概而論否定這個一手培養了他並且給了他富裕生活的家族,但無論是曾經還是現在,這罔顧人倫常理形同野獸相爭的一切卻讓他感到無比疲憊。


    自詡清高嗎?沒這個必要,反正他也不是什麽好人。


    獲得權力總是要付出應有的代價,上輩子為了爬上家主的位置用了多少不講人情的手段他自己心知肚明。


    他不再相信任何人,也不允許自己被情感左右,登上高位的代價是高處不勝寒,他把所有反對或是阻礙自己的人通通肅清的同時也把自己關進無人膽敢靠近的囚籠,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隻知道泄憤般用自己手裏的權力狠狠地報複每一個曾經反對他和沈念在一起的人。


    “你別對我這麽笑啊。”傅予城向前走了一步,風聲已歇,他卻嗅到了木槿溫暖的馨香。


    這個人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笑起來的樣子有多好看,哪怕是不經意間的溫柔微笑都漂亮得攝人。


    沈念不說話隻是微微笑了起來,溫白的月光落在他的發上,他的肩上,他好看的眉眼在皓月暈染下成為了那般令人心碎的溫柔。


    他說“過來吧。”


    颯颯風聲裹著花香籠罩五感。


    他知道此去經年,他記憶裏的少年早就長大。傅予城不再是那個情緒崩潰時躲在他懷裏需要他安慰的小孩,他不再需要他的保護,而是會在他無知無覺時為他撐起一片藍天。


    可即使如此,即使他知道他愛的人不再需要他的庇護,可他還是想在對方失落難過的時候給他一個擁抱,告訴他無論發生什麽,他都願意成為他倦怠悲戚時的避風港。


    “到我身邊來吧,予城。”


    人活在世上都會有軟肋,都會有難過到情難自已無法克製淚水的時候,這並不丟臉。


    我隻想告訴你,我願意接納你的一切,包括你的孤獨、瘋狂和軟弱。


    把人抱進懷裏的時候,傅予城覺得自己的每一寸骨骼都因為觸碰燒得滾燙。


    不過咫尺的距離,木槿落進他的懷裏。沈念捧著他的下巴悄然覆上他微微冰涼的唇,溫柔的枝蔓纏上他的五感,他被花香淹沒,一點蜻蜓點水般稍縱即逝的溫暖卻燎得他血液沸騰。


    於是腦海裏的情緒退避,一片混沌中理智完全失陷。


    微涼濃鬱的夜色裏,沈念的身體木槿般朝著他悄然綻放。他伸手攀上愛人雪白而柔媚的背脊,寬而大的手掌把指尖觸摸到的每一寸肌膚都染上水彩般曖昧的粉紅色調。


    明明早就習慣了這個人溫暖的存在,明明像魚離不開水一樣的需要和依賴。


    在黑暗裏久居的人渴望光明救贖,也願意舍棄一切為光明而戰。


    害怕嗎?以一己之力和整個傅家對抗,他怎麽可能不害怕。


    “沈念,我能親你嗎?”竭力壓低的沙啞嗓音。


    靜謐至極的夜色因為這一聲沙啞變得危險迷離。


    他聽見了弓弦被硬生生扯斷的聲音,周圍的一切都像是在瞬間虛化。傅予城摟住了他,視線裏無論是月光還是夜色都在崩塌陷落,隻剩下劇烈的心跳聲振聾發聵。


    “我……”


    還沒等他回答就被堵住了嘴,那般的,渴望的,像要把他撕裂般的吻,像是一隻獵豹狠狠咬住了幼鹿柔嫩的甜美的喉管,那樣的無所顧忌。


    沈念不說話,隻是輕柔地抱著他。唇上微弱的刺痛變得滾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顫抖的身體,因為害怕或是憤怒。


    他躺在鋪滿月光的床上,眼眸被淚水沾濕,情至濃處的身體上充斥著另一個人斑斑點點的印記。


    被按進被褥的時候他摟住了身上人的脖子,朦朧的水霧模糊了他的視線,於是他笨拙地伸著手,用已然潮紅的指尖微微顫抖著抹去那人眼尾模糊的淚。


    “別怕,別害怕。”


    那些曾經發生的悲劇我們能夠改變,所以不要害怕。


    “予城,我在這裏。”


    我會陪著你。


    作者有話要說燃爺下章出場~


    歡迎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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