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秋天來得聲勢浩大。恰似水彩畫裏飽蘸顏料後濃墨重彩的一筆渲染。


    風吹葉落,頃刻之間整座城市都被紅楓層林盡染的盛景覆蓋,沈念坐在窗畔望著遠處殷紅的山端,滿山灼灼楓葉總讓他想起了四月暮色裏的滿城梨花。


    傅予城直到鍋裏生米煮成濃粥時才想起被他趕出去遛貓的白景晨,但這時已經足足過去了一整晚,沒聽見任何消息,也不知道這人抱著他的貓去了哪裏。


    該不會這傻小子和貓一起走丟了吧。傅予城匆匆忙忙拿出了手機。


    電話打到白家是白景寒接的電話,他說自家弟弟說著要在傅家過夜結果晚上卻喜氣洋洋地抱了隻貓回了家,現在正摟著貓鑽在被窩裏睡得你儂我儂。


    傅予城不敢多說話,怕對方問起白景晨回家的原因。準備掛電話的時候白景寒問他能不能把貓在白家留幾天,畢竟自家這頑劣的弟弟什麽球鞋摩托漂亮姑娘都不愛,偏偏一見著貓就走不動路。


    要說貓吧,白家也不是不讓養。可偏生這小子性子傲得很自己喜歡貓也不肯說,白瞎他這個當哥哥的操碎了心,明明一隻貓就能解決的事,結果他卻到處搜羅好玩有趣的東西隻為了讓這自家這小崽子消遣。


    “我已經聯係了正規貓舍訂了兩隻貓,過兩天就能辦好手續送來。”白景寒看著躺在床上和橘貓一起睡得四仰八叉口水直流的某人無奈地歎了口氣,“這幾天你就把貓放在白家陪陪景晨,你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的。”


    傅予城本來就嫌貓老是粘著沈念礙事,白景寒說的話簡直就是打瞌睡送枕頭,他二話不說立刻答應,掛了電話後笑眯眯地走到窗邊把人抱進懷裏。


    沈念被身後突如其來的擁抱嚇得一顫,偏生身後的人摟著他還要靠在他耳邊笑。


    “怎麽笑得這麽開心?”


    沈念盯著他因為高興而愉悅舒展的眉心,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對方一吻封唇。


    “貓貓要在景晨家待幾天。”傅予城嘴角綴著一抹笑,眼梢微挑,眼裏的熱烈傾倒出日輝的溫度,窗外半盞朝陽又在他瞳仁抹出一刃嫣紅。


    “嗯?”沈念還沒反應過來這句話意味著什麽。


    “所以……我們現在有很多時間做想做的事了。”


    ————————————————


    三天之後白景晨抱著被摸得有點頭禿的貓上門,一同捎來的還有一張邀請函。


    “外公給我的,讓我給你順路帶來。”白景晨求生欲很強地開口,他知道自家表哥不想回去,不然也不會兩年時間都住在這棟別墅裏。


    傅予城沒有打開那封邀請函,隻是神色如常地繼續喝茶,眼裏的神情卻隱隱有了不悅:“什麽事?”


    “說是外婆再過半個月就從國外回來了,讓你回本宅參加外婆的生日宴會。”


    “哥,我也知道你不想回去,但是這次真的情況特殊。”白景晨放下了手裏啃了一半的蘋果,大概是想到了什麽不太好的事,臉上的神情也有些凝重。“我聽我哥講,外婆的病情好像越來越嚴重了,這次回來一來是想家了,二來那啥我也不能明說,不過想來哥你也能猜到。”


    “嘩啦——”傅予城拿著茶杯的手猛地一顫。


    這輩子和上輩子的差別太大,以至於他差點就下意識地以為一切都是沿著另一條軌跡重頭再來。


    是什麽時候呢。他心煩意亂,上輩子的記憶在腦海中飛速掠過,最終定格在一個時間。他抬頭看向牆上的電子日曆,瞳孔驟然收縮的瞬間,手裏的茶杯咣當一聲灑了一地茶水。


    隻剩一個月了。


    “表哥。”白景晨以為他還是不願意回去,畢竟兩年的時間裏他最反感的就是讓他回到那個牢籠一樣的宅子裏,可如今情況特殊,外婆的病已經很重了,甚至有傳言說老人家熬不過今年冬天。


    “奶奶在家的時候最疼的就是哥你了。”白景晨抱著貓小聲地說道,“所以表哥,你到時候就是再不願意回本家也得回去一趟,外婆在電話裏說她真的很想見你。”


    “我會去的。”


    沒有任何猶疑,傅予城俯身撿起地上的茶杯,青藍色的杯身因為落地時的撞擊有了幾道裂縫:“邀請函放在這裏吧,我會按時去的。”


    白景晨愣住了,大概是沒想到他會這麽爽快地答應,放下邀請函就高高興興地找借口溜了。


    沈念從廚房端了切好的水果出來,走進客廳卻發現自家愛人一語不發地獨自坐在沙發上,麵前的茶幾上放著一封黑金色的邀請函。


    “予城?”


    “沈念,奶奶要回來了。”傅予城抬手把有了裂紋的杯子扔進了垃圾桶,“就在半個月後,景晨把邀請函給我送了過來,我打算到時候回老宅一趟。”


    “奶奶她沒多少時間了。”


    一瞬間的恍然大悟,談起這件事,沈念直到現在還對當時的情況記憶猶新。


    當時因為忙著照顧雙眼失明的予城,他對於予城奶奶的印象隻是個知書達理的優雅女性,因為身體不太好所以總是吃藥,本以為能再熬上幾年,可沒想到短短一個月後就死於高血壓導致的腦出血。


    知道消息之後予城後悔得肝腸寸斷,隻恨自己沒能放下自己心裏的偏見回去見她最後一麵。


    “那你就回去好好看看老人家吧。”他伸手輕輕撥開自家愛人額前的碎發,剛想開口繼續說些什麽腦海中卻有零碎的片段驟然閃過。


    冥冥之中有種說不上來的異樣感,隻可惜記憶模糊,他即使努力回憶也想不起究竟是哪裏異常,隻是隱隱覺得自己必須趕在這場飛來橫禍發生前見見那位溫和慈祥的老夫人。


    “予城,到時候你能帶我一起去嗎?”白景晨離開後,沈念端著切好的水果在沙發上坐下,他從來沒有向傅予城提過任何要求,但這次他心中愈發強烈的預感讓他不得不開口,“我想見見你奶奶。”


    “我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總覺得這裏麵有蹊蹺。”


    “蹊蹺?”傅予城一愣,“你是說奶奶的病?”


    “我不能確定。”沈念輕輕皺了皺眉,“你讓我去見老人家一麵,我之前當了二十多年的醫生,讓我見一麵總歸不會有壞處。”


    “好,我帶你去。”他知道沈念從來不是會無緣無故撒謊的人,會說這樣的話就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


    半個月的時間很快過去了。自從知道那場火災是出自他二叔之手後他就開始明裏暗裏收集情報。上輩子他就聽說對方掌管的公司有偷稅漏稅資金去向不明的情況,如果不是傅家的產業在背後支撐,公司早就瀕臨破產。


    於是他在對方公司裏安插眼線,傳來的消息果不其然不出他的意料。


    挪用公款,篡改賬目逃稅漏稅,一樁樁一件件都是犯了大忌,要是抖摟出去,不說公司聲譽盡毀人鋃鐺入獄,就是傅家也要受到波及。


    林柏軒把資料給他的時候勸他三思而後行。畢竟是和自己有親戚關係的人,就算彼此之間沒什麽感情,但他如果出手,就一定會被人指責冷血無情。


    林柏軒說的話不是沒有道理,但是和利益至上的人打交道,親情隻是對方用來牽製和拖累的道具。傅家是盤根錯節的大樹,斷掉幾根枝椏不會有任何影響,但他如果手下留情就是在給自己尋死路。


    於是他一方麵讓眼線繼續收集證據,一方麵在學業之餘開始接手爺爺交給他的子公司。半個月之後奶奶從美國回國,夜色降臨的時候他帶著沈念坐上了回老宅的車。


    暮色掩映裏的帝都看上去比白晝更為囂嚷,似乎夜色一濃,白日裏藏著的魑魅魍魎就傾巢而出。


    傅予城靠在車窗邊向外眺望,沿途路燈綿連成人間的長明星河,耳畔是車輛碾過路麵的呼嘯。


    這樣的想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說實話他自己也不記得了。


    來到北京的所有人都說這座城市入夜後才是真正的繁華,擁擠的人流用燈光和喧嘩裝點鋼筋水泥鑄成的巨獸,交錯縱橫的街道流火縱橫,車流不歇,金紅綺麗。


    北京是座引人向往的城市,無數人為了夢想投身進這繁華的熔爐,明知所謂的出路萬中無一卻還是甘願粉身碎骨。


    按理說,出生在這樣的上流名門,他應該感到幸運才對。


    他和那些漂泊奔波在這座城市的人不一樣。從出生開始就贏在起跑線上,他能輕而易舉地得到許多別人夢寐以求的東西,就算沒有父母的關愛,他也能用錢和權力堆砌出紙醉金迷的快樂。


    可事到如今,除了麻木,他什麽也沒感覺到。


    轎車開進了隧道,黑暗代替了流光。


    帝都華燈初上的斑斕霓虹就這樣隱沒光暈,徒留下噬人的陰冷漆黑,伴著吹入的潮濕夜風,冷得他骨骼鈍痛。


    沈念坐在他身邊,溫潤的眼睛裏像是碎了銀河般明晰。


    他知道自己愛人心情低落的原因,但有外人在場,他不方便說些過於親密的話,於是他在旁人見不到的地方輕輕握住他的手,掌心相貼,手心熱意溫柔。


    萬千黑暗裏唯一的溫柔光源,他因為對方的觸碰鬆了皺成一團的眉心。


    出隧道的時候沈念側身替他關上了車窗,窗外的燈光就這麽緩慢傾瀉在他微垂的眼瞼上。那些冷硬如生鐵的光斑墜進他的眼裏磨平了棱角,洗盡鉛華後又從他的瞳仁裏流淌出溫潤的光。


    他悄悄握緊了沈念的手,轎車在湖畔的別墅旁停下,敞開的大門裏人聲鼎沸,賓客觥籌交錯,磨砂窗欞透出的光灑在瓷白磚石上,斑斕搖曳的光影莫名給他一種此刻正在深海遊離的錯覺。


    沈念鬆開他的手跟在他身後,等在門口的管家恭敬地領著他穿過庭前的回廊。


    這是他兩年以來第一次回到傅家的本宅,按理說他應該高興才對,可如今望著眼前絢爛到不似人間的奢靡燈光,他隻覺得手腳冰涼。


    好像根本不該來這裏。


    或者說,他對這個冰冷的家已經再無感情。


    “予城少爺。”管家的聲音拉回了他的思緒,厚重的大門在他麵前打開,令人窒息的璀璨燈光撲麵而來。


    於是該微笑了,該鞠躬了。


    該用疏離又客套的偽裝應付這些所謂賓客和至親的敲打試探了。


    瞎了兩年幾乎形同廢人的傅家少爺,想必有很多人等著看他的笑話吧。


    不過可惜了。


    他挺直背脊踏進燈光裏,環顧四周,原本喧嚷的人群有那麽一瞬異樣的寂靜。


    下一秒,眾人竭力壓低的交談聲在耳畔窸窣響起,他聽見有人在談論他的眼睛,還有跟在他身後的沈念。


    “哥,你先跟著管家去樓上見奶奶吧。”他回頭對著沈念輕輕笑了笑,他不想讓他過多接觸上流圈子裏的規則,更不想讓自己心愛的人接受這些人意味不明的打量和非議。


    “等我打完招呼就來找你。”


    沈念點點頭,轉身跟著管家上了樓。他輕輕鬆了一口氣,眼裏溫柔褪去覆上冷硬疏離,旋即開始笑著應對來往賓客的問候寒暄。


    談話的內容無非是些故作關心的試探和虛偽的恭維,上輩子的他已經習慣了應對這些,接待了幾波賓客之後就放下酒杯上樓準備去找沈念,剛轉過走廊拐角的時候卻被人叫住了腳步。


    “傅予城。”冷漠又疏離的語調,連名帶姓。


    傅餘青在傅予城進門的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自己這個許久未見的兒子。


    兩年未見,自己這個兒子已經和記憶裏的相距甚遠。身上沒了年少那股子輕狂的稚氣,麵目清雋神色內斂的模樣居然有幾分像父親年輕時。


    難怪父親會同意把子公司的管理權交給他。


    “您有事嗎?”傅予城停下腳步淡淡地回應,卻沒有轉過身。


    “傅予城,你現在已經無禮到連見到你的父親都不願意搭理了嗎?”


    “無禮?”傅予城停下腳步冷冷一笑,“不然您還想聽我說什麽?想讓我熱切地湊上去喊你爸爸嗎?”


    傅餘青沒打算在這種地方發怒,既然對方開口問了就直接單刀直入直奔主題:“聽說爺爺準備把新上市的子公司交給你打理,你到底想幹什麽?”


    “您覺得我想做什麽呢傅總。”傅予城語氣平淡地開口,“自己想要的東西就自己去爭取,這不是您教我的道理嗎?我現在想要在這個家獲得話語權所以去爭取,這有什麽錯嗎?”


    “你……”身後的人頓了頓,想來此時此刻那人臉上應該是一副不悅的模樣,“隨便你。”


    “等會見到奶奶,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


    “放心。”沒等對方說完,他率先開口打斷,語氣冷淡得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我會告訴奶奶,我眼睛看不見的這段時間傅總您和白女士很照顧我。”


    傅餘青皺了皺眉,顯然是因為對方的口氣有些發怒。


    “你非要用這種口氣對我說話嗎?”


    “這種口氣?”他開口,眼裏的譏誚濃得像化不開的墨,“爺爺不在這裏,客套話就不要再說了。”


    “我可不想像個蠢貨一樣陪著您演家庭圓滿和睦的戲,傅總。”


    “你……”大概是沒想到他會這麽直白地把一切坦明,傅餘青臉上的神情明顯有些掛不住,再看向他的目光裏隱隱有了嚴厲。


    “我是你父親。”


    “但您沒把我當您兒子。”


    又是沉默,在媒體口中雷厲風行的傅總居然也會有詞窮的時候,想來大概是被他突然變得“不聽話”的一番話堵得不知道該說什麽。


    “覺得陌生嗎?”他垂眸看了眼玻璃窗上映出的模糊人影,“的確應該是這樣。”


    “畢竟兩年沒見了,再久些您或許連我幾歲長什麽樣子都要忘了吧。”


    “予城,你就不能體諒一下我嗎?我真的是很忙才……”


    “別說了。”不想再聽對方的說辭,他冷聲打斷了對方的話,“再說下去我就不知道自己會說出什麽傷人的話了。”


    “傅總您把自己的麵子看得那麽重要,總不至於想在這裏讓別人看您的笑話。”


    打親情牌?你還以為我會像以前一樣蠢嗎?


    為了所謂的親近感歸屬感,像個傻子一樣東扯西扯,哼哼哈哈地應付你事先打好草稿的寒暄問候。


    夠了,毫無意義的東西就沒必要再在上麵浪費時間了。


    自己的親兒子遭遇車禍患上創傷障礙的時候你不聞不問,因為火災瞎了眼的時候也沒見到你有多關心。現在自己病重的母親回了國,倒是想到要他這個小輩在對方麵前說些父慈子孝的好話。


    嗬,誰想陪你做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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