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上沒吃飯?”沈欲懷疑小喬的腦袋被熱水泡傻了,當然,自己也沒好到哪去。


    不能心軟。他提醒自己,不能心軟,要拿出打大馬士革拳手的氣勢。


    “嗯。”喬佚很高,可垂下臉的時候睫毛尖還是翹的,“沒人管我。”


    沈欲靜了半晌,擦手的動作停住。悟空在會所,自己在會所辦了年卡,會有人帶他去吃飯,陪他看書,陪他畫畫。


    “那走吧。”最後沈欲說,說完就後悔了,可腿還是跟著小喬邁了出去。


    阿洛在最前麵帶路,然後是喬佚和linda,沈欲在最後。酒店很豪華,屬於打死沈欲也不會進來吃飯的水準,進宴會廳的包間他有點犯怵。


    圓桌坐了十幾位,有男有女,西裝或晚宴長裙。他呢?t恤牛仔白球鞋,斜背著一個運動型的胸包,站在一群看上去就很高冷的人麵前。


    剛動了跑的念頭,沈欲想起自己的手機和錢包都被扣了。抬頭一瞧,小喬像算準了一樣正在看自己。


    “跑啊。”喬佚翻起沈欲的錢包,最常見的一款,沒什麽現金倒是有幾張銀行卡。再翻,翻出一張30萬的欠條來。


    “你借別人錢了?”喬佚問,問完不依不饒地繼續翻,翻出兩半張燒得隻剩三分之一的照片。


    “我……隨手撿的。”沈欲心焦,誰知道小喬會翻自己東西,“錢借給拳場一個弟弟了,他肯定會還。”


    “又是弟弟?”喬佚不高興地皺起眉頭,“哪個?”


    沈欲隻好說:“小白,去深圳了,年底回來。你把手機還我吧。”


    喬佚不接話也不還手機,倒是把沈欲往前推了推。圓桌已經開了酒,一個男人插著西裝褲的兜站起來,說話像捋不直舌頭。“你們再不來,我們可就要走了。”


    “來,堵車。”喬佚愛答不理的,“座位呢?”


    服務生應聲來安排座椅,圓桌開餐的規矩是幾人來、幾人座,添人數了再加椅子。4張絲絨高座搬過來,沈欲往後閃,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坐吧,自己實在格格不入,不坐吧,又躲不開。最後選了最後一張,坐遠遠的。


    “你不坐我旁邊,手機我不還了。”沈欲一落座喬佚就問。


    本來眾人的注意力分散各處,被喬佚一句話吸引到焦點身上。沈欲無奈得渾身發燙,腦袋裏一陣嗡嗡響,隻好站起來,越過linda和阿洛坐到小喬旁邊。


    “這位先生是誰啊?看著麵生。”一個女人問喬佚,聲音帶出一點藐視。


    “他是誰和你又沒關係。”喬佚特意傾身,扯一塊雪白的餐布蓋上沈欲的大腿,“請不起是不是?”


    一句話噎得在座各位啞口無言,沈欲揪著餐布一角,心裏想的是小喬這幾年中文學得真好。從前他很少用長句子,現在無論從詞匯量還是語調上都挑不出毛病。


    “咳,這幫人都是藏二代,家裏都是搞收藏的。”阿洛小聲做旁白,“還有珠寶協會那邊的孩子,簡稱珠二代。你別誤會,我和伊戈是兄弟,linda是烏克蘭人,來中國賺錢,我們都幫著伊戈工作。”


    兄弟?現在沈欲看阿洛的發色稍微順眼些了。“對麵的人……是不是不歡迎他?”


    “他?你說伊戈?”阿洛往對麵瞧了瞧,“這裏麵挺複雜,剛才說話的那個男人是協會會長的兒子,那個女的……唉,別管了,咱們吃咱們的。他們有事求我們,可是又看不起我們。”


    還真是看不起小喬。沈欲的臉色比對麵還冷。“那你們帶我來幹什麽?”


    “伊戈的脾氣你還不清楚?”阿洛故意這麽問,“家人,朋友,對他重要的人,他就想全攏在身邊,懂吧?你別再氣他了,他生氣不睡覺。”


    沈欲自己撞了槍口,局促地閉上嘴。


    服務生開始上菜了,圓桌很大,各樣菜肴擺上桌,大多數菜品是一位一客,少了最後4位客人的。


    “真抱歉,剛才以為你們爽約了。”協會會長的兒子召喚服務生,“拿你們菜單來,再添幾客。”


    “用不著。”喬佚明顯不悅,這種請客還給下馬威的場麵見多了,“你們吃你們的,我點我的。”


    那邊笑了笑。“喬佚,你這是看不起我,對不對?中國請客吃飯的規矩是盡地主之誼,你這樣太見外了。”


    喬佚也笑了笑。“我是怕自己吃的東西你們吃不慣,畢竟我在俄國長大,我哥我姐沒告訴你麽?”


    一番話壓得包間氣溫降入冰點。沈欲一恍惚,以前小喬告訴過他,他還有一個大哥,一個大姐。


    “所以咱們各吃各的吧。”喬佚朝後伸手,“服務員,請問你們這裏有沒有醉蟹?”


    負責包間的服務組長先用對講機聯係後廚,半分鍾後說:“有,梭子蟹,用的花雕,是應季的滿膏生蟹。”


    “可以,先來10隻吧,菜單給女士,她點她自己的。”喬佚心滿意足,突然又添一句,“還有,來幾碗紫米飯,或者雜糧米。”


    這下沒有人再質疑,兩邊各吃各的,觥籌交錯間假惺惺地你敬我、我敬你。隻有喬佚在專注地等飯吃。


    沈欲扭頭朝窗外看,天色已經全黑,悟空應該吃過晚飯了。醉鮮是現貨很快上桌,10隻醉好的梭子蟹趴在玻璃盤裏,配4碗糙米飯。


    阿洛熱情邀請linda一起加入,linda趕緊搖頭,示意自己點好了惠靈頓牛排。


    這就沒辦法了,這麽好吃的東西無福消受,阿洛擦擦手,朝一隻梭子蟹下手,花雕泡的肯定好吃。掰掉一根蟹腿吸一口,媽的,讓他現在去見列寧他也要發出聲音,中國菜好吃!


    因為螃蟹是生的,不用嚼,阿洛叼著蟹腿忽然想到兄弟戴手套,沒法吃這個。他看過去,伊戈果真一動未動。


    “伊戈,你把米飯拿過來,我幫你。”阿洛伸出援手,換著蟹腿嘬。


    “我來吧。”沈欲趕在那隻手之前,撈了一隻個頭最大的梭子蟹放進盤裏。小喬愛吃這些帶殼的海鮮,以前也是自己給他剝。


    阿洛訕訕地收回手。“那好,我吃我自己的狗糧。”


    “中餐真有這麽好吃?”linda湊近聞聞。


    “真的,我激情向你安利,中國菜不好吃我戒酒半個月。”阿洛掰開蟹殼,糊狀的蟹膏淋到雜糧飯上,嚇得lindn一個勁往後躲。


    沈欲也掰開一隻蟹殼,拿過小喬麵前的飯,把融化式的蟹肉和蟹膏幫他淋好。小喬一直都是這樣,像進化過程沒完成的人,喜歡吃生冷。那年自己親手給他做過一甕醉蟹,他差點連殼一起吃下去。


    螃蟹的心髒比較寒,沈欲把它夾出去,把殼上的膏體一勺勺挖出來。腮也不能吃,沈欲一塊塊扯掉,再順著蟹自身的結構往下拆,把澄黃色的蟹膏和黏糊糊的流質蟹肉,完完整整地掏了出來。


    掏一隻花雕醉蟹,仿佛身體被掏空。那年他沒什麽錢,買的是便宜的海蟹,也沒用什麽好酒,醉得不算成功,帶一絲腥。眼前的花雕梭子蟹隻香不腥,蟹膏多到挖不完。


    喬佚看著旁邊,眼神一點點地改變,手套裏藏著三分之一張偷出來的照片。


    阿洛幹掉一隻螃蟹,在盤子裏找最大的,剛找準目標又被搶先。他疑惑了,拜托,伊戈是戴手套又不是殘廢,至於幫他做貓咪拌飯嗎?


    圓桌對麵有幾位吃不下去了,紛紛放下筷子,用表情傳達不滿。都聽說喬佚不在國內長大,沒想到吃東西這麽不講究。


    感受到對麵不懷好意的目光,沈欲掃視半圈,然後繼續麵不改色地掰生螃蟹。


    三隻梭子蟹拌一碗雜糧米,整碗飯泡在蟹膏裏,每顆都黏著酒香。沈欲剛要拿筷子,又換成了銀勺。


    “還想吃什麽?”他問左邊,同時把碗推過去。阿洛羨慕地看著,手裏的螃蟹腿突然不香了。


    喬佚用勺子挖一大口,閉著嘴嚼,倔強好鬥地咀嚼。酒味很濃,沒有腥氣,但是沒有以前吃過的好吃。


    幾分鍾他才嚼完這一口,可對麵已經有人要吐了似的。他習慣了,反正從沒被接受過,隻看沈欲:“我還想吃蝦。”


    阿洛一邊給linda安利中餐,一邊偷吃人家盤子裏的惠靈頓牛排,朝服務生要了一道基圍蝦。


    “請問要什麽做法?”服務組長問。


    阿洛想了想。“就要……”


    “白灼。”沈欲把手擦幹淨,端起一碗飯,“白灼基圍蝦,謝謝。”


    “那就白灼,我也愛吃白灼。”阿洛把自己的碗推過來,給沈欲拿了一隻醉蟹,“沈哥,我也想吃貓咪拌飯。”


    然後他看到正在專心吃飯的伊戈,突然笑了那麽一下,那表情和當年搶大烤餅差不多。“算了算了。”阿洛趕緊把碗收回,“我自己拌吧,當我沒說。”


    一刻鍾後白灼蝦上桌,沈欲放下碗,一隻一隻剝起蝦皮。他拿了一個小碗,裏麵是蘸料,把蝦掛在碗沿上,掛滿一碗再給小喬推過去。


    “夠不夠?”他問,小喬的這個吃相……好像很久沒吃飽。


    喬佚手裏一碗飯見底,連碗一起還回來。“不夠,我真的餓。”


    沈欲把剛拿起來的筷子又放下,繼續拿醉蟹,開殼,摘掉心髒和腮,挖酒香撲鼻的蟹膏……喬佚盯著自己的基圍蝦出神,慢慢地夾起來,珍惜地一隻一隻吃幹淨。剛吃完,飯已經拌好了。


    喬佚拿起勺,眼睛裏特別熱,熱得足夠融化這幾年的恨。最後他吸了吸鼻子,大口地吃。


    阿洛悄悄地夾了一個基圍蝦給linda。“美女,我也想吃。”


    “我不要碰到海鮮。”linda拿筷子幫他拆掉蝦頭,“吃殼吧,死不了的。”


    阿洛轉過頭對比,看著又有飯吃又有基圍蝦的兄弟,明白了一個道理。被沈哥寵過的感覺一定今生難忘。


    整個飯局沈欲一直在處理海鮮,偶爾吃幾口。對麵和小喬聊天,他聽了聽,好像是要弄進口珍珠。對了,小喬說過,他爸爸靠珍珠起家。


    喂飽小喬終於有時間吃自己的了,沈欲還沒吃幾口,對麵的男女紛紛起立。那幫人寒暄幾句像要散席,沈欲抓緊機會再塞一口,跟著站了起來。


    站在酒店門口,阿洛開始找代駕。“我吃了醉蟹不能開車,伊戈你怎麽樣?”


    喬佚搖搖頭,眼睛疲憊地眯著。


    “能不能先把手機還我?”沈欲問,“快8點了,我問問悟空在幹什麽。”


    喬佚解開兩顆扣子吹冷風,身體一歪:“我有點醉,頭暈。”


    不會吧?這也能醉?沈欲扶著他:“沒喝酒怎麽醉?”


    喬佚看了阿洛一眼,繼續虛弱無力。阿洛立刻開始旁白:“他不能喝了,這個我作證,伊戈已經5年沒喝過酒了,那個螃蟹的花雕……度數不淺。”


    剛好代駕開著車來接人,linda迅速坐進副駕,把後排座位讓給男士。阿洛坐左邊,喬佚歪著身體坐中間,沈欲在最右。


    車子發動,小喬一直壓著他的肩,沈欲隻後悔不該讓他吃那麽多醉蟹。又過了幾分鍾,小喬的臉好像比剛才暗了些,大概是臉色在變紅。


    真的醉了?醉這麽厲害。小喬一直往自己身上靠,沈欲隻好將他扶穩像扶著一籮燒旺的炭火。看他這麽難受,應該是真的醉了。


    “手機先還我吧,我給兒子發個短信。”沈欲心裏放不下悟空,“我真不跑。”


    “你真不跑?”喬佚睜眼,在10厘米距離內對視,“沈欲,我每次追你,都特別生氣。”


    沈欲無話可說,躲著那雙眼睛。他知道小喬生氣,又因為太生氣了,每次發一頓脾氣就趕緊離場。因為自己曾經教過他,中國有一個成語叫禍從口出。


    他低估了一個男孩的決心和記憶,小喬長大了,成熟許多,不再是說話咄咄逼人的壞小子。


    “你不跑了,我就把手機還你。”喬佚往旁邊靠了靠,忽然兜裏的手機鈴聲響起。


    他掏出來一看,來電顯示人是,大寶貝。


    大寶貝?喬佚的嘴角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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