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分鍾後,張曉的天神還在進食。他傻傻地仰望,還以為拳館一哥是雷厲風行的鐵血人物,沒想到是個龜速。


    沈欲真盡力了,吃飯慢能怎麽辦?自己的嘴又不大,喝一瓶脈動都包不嚴瓶口。


    收銀台那邊好像出了亂子,有人在找麻煩。張曉聽了一耳朵,是要收什麽錢。


    沈欲衝老雷搖搖頭,很嚴厲。


    “看什麽看!”幾個地痞耀武揚威地拍桌子,“吃完沒有?吃完快滾!一碗牛雜真他媽稀罕,當滿漢全席啊!”


    老雷坐不住了。就這幾個癟三,自己的腿壞了一條也能解決。


    桌麵下,沈欲率先一步踩住老雷的腳。他穿幹淨的雙星低幫白球鞋,標準的反向蝴蝶結,鞋帶頭衝向自己。


    是左撇子打出來的反向蝴蝶結。腳後跟被低鞋幫含住,吐出圓潤又對稱的踝骨凸。


    “我教過你什麽?”沈欲問。


    老雷低了低頭:“專業不打業餘。”


    “記住了。”沈欲這才替老雷拎著行李往外走。錯身時他特意低頭,頸根的骨骼生動清晰地凸出來。胸包也癟了,和從小學習摔跤的老雷相比,沈欲的體量薄了一半。


    黑頭發聽話地捆在皮筋裏,後腦勺發際線十分整齊,沒有多餘的碎發。


    張曉看著那一截脖子的弧度,要不是小馬哥太高冷真想摸一摸。皮膚好薄,隆椎好明顯。


    突然有一隻手掃了沈欲的頭發。“呦,梳小辮兒啊,男的女的?”


    沈欲抬起臉,指節彎曲地勾住老雷的包,很慫地讓道。“男的。”


    “男的?”那人還想伸手,但後麵濃眉大眼的小夥子麵相不善,“吃碗牛雜還戴勞力士,媽的,挺講究。”


    沈欲笑笑。“大哥,表是假的,我帶我弟趕火車。”


    那幫人又罵幾句,張曉迷茫又氣憤。這就是老板要找的人?慢吞吞,絲毫沒有殺氣。


    他剛看完幾部武俠電影,絕頂高手都有殺氣。他最崇拜的骨頭哥,殺氣最濃,瞪人的時候天上下刀子。


    離開是非之地,沈欲把包還給老雷。“快走吧,我幹活了。”


    拳場的地理位置相當好,在超豪華商務樓的頂層,明麵是拳擊俱樂部,暗地裏是花錢看人打架的黑市。老雷朝頂樓看了看,自己這一走,歸期渺茫。


    舍不下這幫兄弟。拳場不少人受過小馬哥的恩惠,他才是他們的老大。


    小馬哥拳商很高,不壯,薄韌的身體打烏克蘭人卻遊刃有餘。他替小弟們解決應付不了的對手,對戰時偷偷手下留情,傷了他們還給補貼。簽過生死狀,一次又一次被對手吊起一隻手腕,全身打得緋紅亂顫,也不肯讓小弟們幫他出頭。


    打地下拳的都是窮孩子,他們像一幫有雛鳥情節的孤兒圍著小馬哥。可小馬哥總是冷冰冰,從不與他們過分親近。


    “哥,我叫沃索雷,我的額吉叫我阿雷。等我好了就回來。”老雷褪下諢號,變回名叫沃索雷的內蒙古大男孩,“你叫什麽?”


    沈欲又笑了,剛洗過的牙像一口新雪。黑拳手交換姓名等於生死之交,可他不想。


    “別叫我哥。”沈欲拍拍兄弟的肩,“該走了。”


    “你不告訴我,我不走!”


    “好了,不要再搞我了,快走。”沈欲替他攔出租車,“回家洗心革麵,重新做人。”


    出租司機的嘴角抽搐,自己拉了個什麽啊?剛出大獄的?


    告別兄弟,終於往大廈挪步,張曉憤恨抱冤:“小馬哥,剛才那幾個混蛋你怎麽不收拾?你就應該出手。”


    沈欲懶得解釋,收拾?怎麽收拾?格鬥都是殺人技,自己一條腿掃下去,兒子明年的學費全變成醫藥費,一個背摔5年起步。


    退一步說,看自己打人是要花錢的。想看自己打嗨了是要花大錢的,不花錢看你媽啊。


    他們闖紅燈過馬路,張曉還沒成年,好勝心藏不住一直喋喋不休。忽然間身後空了,龍拳一哥呢?


    沈欲站在逆行的人群當中,右手徒勞地擋著光。他是畸態的雙行睫,也就是說眼睫毛有兩層,多出來的那一層時不時掃過眼球,有點癢,壓得眼皮很沉,顯得沒什麽精神。


    他閉上了眼睛,像躲著什麽。再睜開眼,太陽已經被烏雲籠罩,起風了,北京要下雨。


    張曉看傻了。小馬哥笑著站在馬路最中間,輕輕咬著嘴唇,那個笑容溫柔得失了焦。旁邊是車流,街角有一處裝修工地在打鑽,保安亭裏的大叔擦著汗,幾輛外賣小哥的摩托飆車一樣,轟鳴而過卷起黃色的塵土。


    塵土裏還挾帶一張破報紙,盤旋著停在小馬哥腳邊。小馬哥轉向那張報紙,像什麽都看見了,又像什麽都沒看見。


    “走吧。”沈欲安全抵達路邊,帶張曉走進b座,忽然又停下。


    “是不是後悔了?”張曉興奮起來,“剛才那幫混蛋就該打!”


    不是,沈欲低頭回想,還有一件事,非常重要。


    靠,悟空!他沒準星地亂瞧。“你等我一下,悟空還在a座大堂,我打個電話。”


    “悟空?”張曉隨口問道,“是猴子派來的救兵嗎?”


    “是我兒子。”沈欲說,靦腆得帶出澀澀的哨音,多汗體質將他鼻尖蒸濕。


    張曉變成了結巴。“你……你、你結婚了啊!”


    “嗯。”沈欲承認得很痛快,“離了,兒子歸我。”


    這個話題張曉沒法接。“沒事,沒事……現在離婚的人挺多,不合適嘛……小馬哥你不再找一個嗎?”


    “不找了,前幾年打拳被人踢壞了底下,硬不起來。”沈欲剛說完,手機在出汗的掌心裏打滑,甩出好幾米。


    與此同時,一個背硬皮書包的男孩從a座獨自來到b座,剛好看到爸爸在表演空手飛手機。


    唉,今天幼兒園要開園了,自己不在,爸爸一個人迷迷糊糊可怎麽辦啊。


    “爸爸!”沈正悟快步跑,穿白色小t恤配灰格短褲,“我幫你撿。小手巾帶好沒有?”


    沈欲驚慌失措的臉瞬間柔化,還好兒子沒丟。隨即目光閃爍,兒子太聰明怎麽辦?


    “那個……爸爸帶了,隻是帶得不太明顯。”


    沈正悟和他一個短暫對視,板著一張外國小孩的臉。“爸爸,你教我不能說瞎話。”


    唉,人生不易,帶孩子好難他不想努力了。沈欲隻好說:“對不起,爸爸不該撒謊。剛才是沒發揮好,下次一定接住。”


    張曉對拳館一哥的天神印象再次崩裂。沒殺氣就算了,慢吞吞也算了,慫一點無所謂,居然是單親奶爸?而且……兒子還是個混血,棕頭發,金眼睛,又有亞洲人的輪廓。小馬哥的前妻是外國人!


    沈正悟替爸爸收好手機,好操心,又禮貌地退後半步:“您好。”


    “您……好?”張曉微慌。


    沈欲笑著蹲下:“這個就是我兒子,叫沈正悟,拳場的人都認識他,小名叫悟空。這位是爸爸的新同事,叫陳曉。”


    “張。”張曉虛弱無力地說,“張曉。”


    “嗯,張曉。”沈欲點頭,“悟空,快叫張叔叔。”


    17歲的張曉從虛弱無力變成精神渙散,完了,龍拳完了,骨頭哥的血海深仇隻能抱憾。


    龍拳工作室足足占據頂樓三層,對外培訓拳擊,經過通道和搜身,進入豁然開朗的八角籠拳鬥場。天坑一般的黑色鐵籠,隱秘的小型練習場,牆上一個又一個諢號跟著各自的賠率,規模精良應有盡有。


    小馬哥的歸來將凝重氣氛衝破,人人鬆一口氣。小馬哥,這三個字響當當震在台子上。


    沈欲看了一分鍾拳台,問:“誰的血?”


    “骨頭。”張權說。


    沈欲立刻轉頭,躲開了張權的直視。“操,這人涼了。”


    沈正悟朝爸爸看過去。


    “草……是一種植物。”沈欲摸著兒子的頭,眼球異常顫動,“爸爸今天不能送你了,下周,下周肯定去送。現在爸爸要工作,今天早點回家做飯,咱們吃番茄龍蝦仔。”


    張權轉過身,沈欲又騙兒子了。悟空在拳場長大,3歲在vip休息室裏寫作業、練習空擊,現在可以打手靶件。沈欲剛幹這行的時候悟空才1歲多,他一隻手抱著咬奶嘴的兒子,騰出另一隻手打梨形球。嗓子還好著,說話像剛變完聲的大學生。


    “好,爸爸你加油哦。”沈正悟什麽都不問,伸出小拳頭。


    “加油!”沈欲和他對拳一碰,“爸爸是什麽?”


    沈正悟少年老成。“爸爸是超人。不過我有一個願望,今年我想要個媽媽。”


    沈欲表情凝固了,是做賊心虛。兒子想要媽媽,自己上哪找女人去?


    “我要一個媽媽。”沈正悟繼續說,“離婚這麽久,你為什麽不找女朋友?是因為帶著我不好找嗎?”


    “不是,爸爸好找啊。”沈欲無言以對。自作孽不可活,甩一贈一的小毛子早熟了。


    “那你找吧。”沈正悟猜爸爸還放不下,“我幫你找。你要是還喜歡媽媽,就找一個差不多的,媽媽……可是我沒見過。媽媽什麽樣子?”


    沈欲的心瞬間擊碎,兒子要媽,砸鍋賣鐵也要找。“嗯……你先和權叔叔去幼兒園好不好?爸爸要幹活了。”


    “好吧。”沈正悟皺起皺眉,“爸爸,世界上真的有耶穌嗎?”


    “有,真的有,耶穌愛你我也愛你。”沈欲的瞳仁還在顫,“張總,麻煩你了。”


    張權打個響指,張曉立刻跑過來。“你,帶小馬哥去準備,給他拿一盒酸奶。”


    “酸奶?”張曉以為聽錯了,扛把子打拳要喝這個?


    “張總!”沈欲的眼球顫動終於停止,黑眼睛很純淨,“開你那輛最貴的賓利去,行麽?”


    “你放心,咱們兒子最有排麵兒。”張權抱起悟空。小毛子長得真快,像7、8歲男孩的身高了。


    進了電梯孩子悶悶不樂,張權得哄哄他:“小悟空不高興了?想什麽呢?”


    “沒有不高興啊。想快點長大……想讓爸爸找個女朋友。”沈正悟回答,胸口別著豪斯星頓國際幼兒園的園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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