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亦覺將做好的符咒逐一存入銀鐲內的密閉空間裏。從空間裏出來的時候,天色已至傍晚。


    恰在此時,青陽從外麵回來了。他將裹住全身的鬥篷脫在門邊,而後關上寢殿的門,向屋裏緩步走來。


    “師尊,我回來了。”


    “去看過夜氏了?”


    “嗯。”


    “她人狀態如何?”


    青陽在桌邊坐下,麵色凝重。良久,才輕輕歎了一聲,“她的狀態很不好。”


    孟亦覺察覺到他的疲憊,起身去給他倒了一杯溫熱的茶水。


    青陽把杯子捧在手裏,呆坐了一會兒,方道:“魔宮的地牢又冷又潮濕,夜漓在那樣的環境裏一待就是上十年,再加上之前她受過的傷也長年得不到治愈……現如今,她的身體狀況非常糟糕。”


    他從袖中拿出一個空空的小瓷瓶,歉疚地看著孟亦覺,“抱歉,師尊,我這次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先不取走她的心頭血。她體質太虛弱了,在這種狀況下取血,她很有可能就此喪命……”他話語萬分幹澀,“雖說對付魔尊要緊,她本人也願意犧牲,但我到底不忍心,看著那麽個可憐的人就這樣死了。”


    孟亦覺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青陽,你做得沒錯。現在我們還有兩年的時間,取血這件事情不必著急,我們也盡可能地減少不必要的犧牲。”


    他雖與這個夜漓素昧平生,但從盈盈口中得知她的事跡之後,他還是對這位膽敢反抗魔尊的女性十分敬佩。夜漓因為魔尊的緣故經受了這麽多年的苦難,他想,她應該也期盼著能夠親眼見證魔尊倒台的那一天吧。


    青陽低著頭道:“好在而今魔尊並不怎麽在意她們,地牢那邊的門禁也鬆懈許多,盈盈設法打點了守門的侍衛,每嗝幾天都能進去看看母親。我給盈盈留了些治愈外傷和調養身體的藥,讓她按時給她母親服下。”


    他默默地啜飲著杯中的茶水,瞧著那茶杯見了底,他憔悴地抬起眼,望向孟亦覺。


    “師尊,我明知道她騙了我,也明知道她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她自己的目的,我卻依舊忍不住想要去幫她,看不得她憂愁、受苦……”青陽蒼涼地笑了一笑,“師尊,我是不是很傻?”


    孟亦覺笑了笑,“青陽,‘醫者仁心’,你看到傷病者,就想要去救人一命,這是你身為醫修的本能。順從你的本心去做就好了。”


    青陽輕輕歎道:“我也知道,我現在心裏所期盼的一切,不過是可笑的幻想而已。我和她,如今不過是合作的關係,在打倒魔尊之後,我們便再無瓜葛。可即便是如此……”


    他閉了閉眼,沒有說下去。


    孟亦覺心中泛出幹澀的苦意。


    盈盈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她對於他們的真心究竟有幾分,他目前不得而知。但他的這個傻徒弟,卻是已經深深地陷了進去。畢竟是喜歡了那麽多年的人,就算被無情地傷害過、欺騙過,青陽心裏依舊對她留有情分。


    深情之人,偏遇上無情之人。


    孟亦覺能理解盈盈有自己的立場和苦衷。盈盈幼年間曾目睹親生父母拚死相殺,母親差點親手殺死父親,父親又折磨母親多年,還殺了母親的親族,經曆了這一切的她或許才對於感情如此淡漠。


    盈盈曾經騙過他,他不想再計較什麽;但看著青陽蒼白憔悴的麵容,他到底懷著私心,希望盈盈不要辜負了青陽的一片心意。


    哪怕她真的從來不曾在乎過青陽,他也希望她能在事情終結之後能把這一切了結清楚,給青陽一個確切的回答,兩人好聚好散。


    *


    魔尊出征的這些天,他手下的兵將隨其傾巢而出,魔宮裏則風平浪靜。


    除了守衛和在宮中服侍的小妖外,偶爾就隻有狸貓從孟亦覺的住處門前經過。


    而又過了些日子,在一天下午,宮裏突然傳出了些風聲,說是魔尊的隊伍在與惡靈王朝的交戰中大獲全勝,晚上便可歸來。


    小妖和侍衛們忙活起來,準備迎接他們尊主回宮。而聽到風聲的孟亦覺,也不由得對泠淵的歸來產生了期待。


    不知泠淵如今可好。孟亦覺期盼之餘也有擔心,雖然惡靈王朝的首領幽冥王算不得什麽狠角色,但這畢竟是真刀實槍的戰爭,對方又來勢洶洶,奔著消滅水魔而來。


    臨近黃昏,魔宮裏終於陸陸續續傳來了動靜。


    孟亦覺收好白日裏畫完的符咒,和青陽一起走出了庭院,在門口翹首以盼。


    彼時宮中的侍衛都被調去迎接魔尊了,小妖們在路上來來往往地搬東西,無人關注他們。孟亦覺便順著宮道又往前走了一會兒。


    穿過了狹窄的小道,震耳欲聾的喧鬧聲逐漸大了起來。細聽發現,不遠處的正殿附近鑼鼓喧天,似有無數人正在齊齊喊叫:“魔尊萬歲!魔尊萬歲!”


    看來,這一戰真的是勝了。


    孟亦覺信步走到正殿附近,看到在大殿前方的空地上聚集著烏泱烏泱的一大幫子妖魔。魔尊一馬當先走在最前麵,其後跟著各路將領,皆是喜氣洋洋,一副勝利者的姿態。


    為了慶祝魔尊凱旋,宮裏的小妖們還組成了方陣,在大殿前叮叮咣咣地奏樂,場麵頗為熱鬧。


    而其餘的小兵和侍衛們正忙著把大件小件的各種東西搬到倉庫裏,林林總總數量不少,似乎是從敵人手裏搶掠而來的各種物資。


    孟亦覺張望了一會兒,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魔將,比如血七牛五之流,卻沒看見泠淵。他不由得走向沸騰的妖魔群,喚道:“泠淵,泠淵!”


    喚了幾聲,無人答應。


    孟亦覺心中緊張起來,對魔尊道:“魔尊,泠淵呢?他到哪裏去了?”


    魔尊瞥見他走過來,朝著旁邊招了下手。


    他的親信暗魔隨後走上前來,將手裏的一個竹籃子遞到孟亦覺手上,“喏。”


    孟亦覺揭開那籃子上蓋著的布,隻見水團子靜靜地躺在裏麵,一雙眼緊緊閉著,一動不動。


    他登時大驚,在團子身上連戳了幾下,但團子並無反應。它幹巴巴地仰躺著,身子看起來比正常時候的大小縮水了三分之一。


    “泠淵!”孟亦覺猛地看向魔尊,“怎麽回事!他為什麽變回了原形,而且醒不過來?”


    魔尊不在意地掃了一眼,“無事,這幾天消耗過大而已,休息一下就能醒了。”


    “你……!”


    見他這副漠不關心的模樣,孟亦覺眼底隱隱透出怒氣。


    他掃視了一圈,看到魔尊以及他的其他將領都生龍活虎的,看不出一絲倦怠,唯有泠淵化作了原形,虛弱地躺在這簡陋的竹籃子裏,便猜到這魔頭多半是故意把泠淵推出去作為與幽冥王交戰的主力,而自己則坐享其成!


    孟亦覺氣得咬緊牙關,魔尊漫不經心道:“這戰能贏,泠淵也有功。晚上正殿會舉辦慶功宴,到時候要泠淵也來參加。”說著,便轉身欲走。


    孟亦覺冷笑道:“他都縮回原形一動不動了,你還要他來吃什麽慶功宴?”


    “孟亦覺,你太溺愛他了。水魔沒有你想象的脆弱。”魔尊淡淡說道,“如果承受和自愈的能力不夠強,他就無法打敗本座。”


    暗魔也開口道:“今晚魔宮要舉辦慶功大宴,不會另備晚飯。少主如今正虛著,要是不想餓肚子,等會兒就到殿上來吧。”


    說罷,二者一前一後地離去。


    *


    孟亦覺抱著團子回了寢殿,讓青陽給拿了幾副應急的藥膏先吃著,又給團子喂了點水。


    直到一個時辰之後,正殿的鍾鼓聲響起,團子也依舊沉沉睡著,沒有醒來。


    青陽往它的肚皮底下探了探,愁上眉頭:“師尊,團子損耗太大了,可能三五天內不會變回原形。如今看它也沒有醒來的樣子,怎麽辦……”


    孟亦覺摸了摸團子冰涼的身軀,咬牙道:“今晚沒有飯吃,我得去慶功宴上給團子弄點吃的回來。青陽,你收拾一下,跟我過去吧。”


    他們從寢殿出發,很快來到正殿。


    彼時各個妖兵魔將都已落座,在殿裏亢奮地交談叫嚷著。孟亦覺抱著團子,和青陽在角落裏找了個位置坐下,沒過多久,小妖們便托著大大小小的碗盤上前來,盛上豐盛的菜肴。


    孟亦覺麵前的桌上也堆了不少的食物。隻是那些東西看起來都猩紅猩紅的,裏頭滲著血絲,不知是具體是什麽。


    他有點擔心,以這幫妖魔的野蠻程度,這食物該不會是……敵人吧?


    好在青陽小心驗過之後說道:“都是獸肉,有鹿腿,牛肚,還有一些魔獸的肉。師尊,要不來一塊?”


    孟亦覺點點頭,“就弄點普通的肉來吃吧。”


    青陽切下一塊鹿肉。孟亦覺用小刀將其碾成碎末,然後捏開團子的嘴巴,把肉沫小心地喂進它的口中。


    隻可惜,現在的團子沒有吞咽的意識,吃進去的鹿肉都被吐了出來。孟亦覺看著心酸,拿帕巾小心地在團子嘴邊擦拭了汙漬,而後拿了食盒,往裏麵裝了一些肉食,準備回去重新烤熟了吃。


    在他盛裝食物的時候,正殿外突然傳來一陣吵鬧,眾將紛紛轉頭去看,隻見血七和牛五牽著一群五花大綁的人走進了殿裏來。


    孟亦覺不經意掃了一眼,發現那些被綁著的幾乎都是幽冥族和鬼族的族民。


    血七走到魔尊座下,半跪著稟報道:“啟稟尊主,卑職從戰俘裏選出一批姿色不錯的,請尊主享用!”


    寶座上的魔尊聞言放下手裏的茶杯,往下粗略掃了一眼。


    這批戰俘多是些年輕的男女,大多神色惶恐,也有的木然望著前方,一副毫無知覺的樣子。


    孟亦覺看到這裏便明白了,血七兩個是抓了惡靈王朝的戰俘過來,要給魔尊侍寢。


    魔尊看過一圈,皺了皺眉,抬手隨意指了兩個。


    被挑中的那兩個立刻驚恐地呼號起來。牛五粗魯地把他們從戰俘中拖出,正欲召來侍衛將他們帶去魔尊寢殿,魔尊擺了擺手:“先留在這裏吧。”


    牛五諂媚地笑了笑,把兩個俘虜拎到魔尊身旁,惡狠狠地威脅道:“好好侍奉尊主喝酒!不然我就砍了你們的腦袋!”那兩個俘虜嚇得直哆嗦,恐懼地僵立在魔尊身側,牛五見他們老實,這才對魔尊一欠身,恭敬地退下。


    魔尊挑完之後,大殿裏其餘的魔將也紛紛選走了自己看中的。殿裏的戰俘很快被瓜分完畢,有的被直接拖去各自寢殿,有的被留下來。


    再之後,大殿裏儼然一副亂象。妖魔們沒有什麽禮儀倫常可言,酒足飯飽之後便各自盡情玩樂。孟亦覺被眼前不堪入目的場景看得頭皮發麻,趕緊裝好了食物,準備離開。


    就在他準備離去之際,魔尊遠遠地在座上開口:“怎麽走了?”


    孟亦覺腳步一頓,轉過身,果然看到魔尊正緊緊盯著自己。他冷淡道:“泠淵尚在昏迷中,吃不下東西。我拿了東西回去給他吃。”說完也不再搭理,和青陽一起徑自走了出去。


    魔尊靜默地注視著他的背影逐漸遠去。


    一旁的鬼族女子戰戰兢兢地倒了一杯酒,遞到魔尊手裏,沒想到手卻一抖,一些酒水灑到了地上。


    魔尊眼色當即一沉。強勢的魔氣波動開來,登時將麵前的兩個俘虜都震得跌倒在地。


    候在一旁的暗魔立刻走過來,抓著那俘虜的頭發就是啪啪兩巴掌:“蠢貨!怎麽侍奉魔尊的,連救都能倒得灑出來!”


    兩個俘虜恐懼地嗚咽起來。暗魔看向魔尊,魔尊漠然掃了她們一眼,心中陡然生起煩躁:“都滾吧!”


    暗魔連忙招手喚來侍衛,把兩個尖叫的俘虜拖出殿去了。


    他最是善於察言觀色,轉眼看到魔尊臉色陰沉,似是心情萬般不爽,立刻為他重新倒上一杯酒,恭順道:“尊主息怒,屬下再為您找些聰明聽話的過來侍候著。”


    魔尊厭煩地接過酒杯,“不必了。幽冥族和鬼族本就長相醜陋,沒有什麽好貨色。無趣。”


    說著,他忽而往先前角落裏孟亦覺坐過的地方瞥了一眼。


    “孟亦覺人呢?”


    暗魔答道:“他前一刻出去了。”


    魔尊蹙了眉,又往孟亦覺座上瞥了一眼。


    暗魔瞅見他的神色,心裏一琢磨,立刻會過意來:“這人族的美人兒,到底是比幽冥族和鬼族的要好看許多。要不,等孟亦覺把少主安置好了,再把他叫回來侍奉您?”


    魔尊淺淺地抿了一口酒,沒有說話。


    暗魔領悟了他的顧慮,轉了轉眼珠,“尊主您不必擔心少主。少主如今變回原形,正昏睡著,對其他一切概無所知。孟亦覺沒有少主護著,他可不敢違抗尊主的旨意。”


    魔尊沉默了一陣。看著座下亂成一團的將領們,再加上腹中溫酒發熱上腦,他也覺得身子燥熱不已。便一點頭,“你去叫他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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