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臉上的肌肉抖動,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然後將照片和匕首一把塞給我:"留著吧,當個念想。"


    我小心翼翼將兩樣東西收好,心裏卻疑神疑鬼。


    爺爺來這裏到底為了什麽?


    這把匕首上帶血,又是怎麽回事兒?


    照片裏那個插著鋼筆的中山裝男人,是不是他要護航的人?


    我覺得,爺爺在這裏肯定發生了什麽意外。來不及多想,我已經被父親拉入了廟中。


    後來我才知道,這浮子廟,以前是長江艄公們歇腳的地方。但後來河神猖獗,淹死了這裏很多人,甚至導致長江都改道,這浮子廟才逐漸的沒落了,周圍那些傾覆的船隻殘骸,日積月累,也就被人們取了個名字叫做:艄公塚,意思就是艄公的墳墓。


    越往前走,腐爛的味道就越濃,我不由得皺皺眉頭,心頭浮現出一絲不祥的預感來。


    我知道,這裏肯定不正常,甚至真的可能看見屍體。


    而當我走到供桌前時,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跪下。"不知什麽時候,父親已經推金山倒玉柱般的跪了下來。


    這都是些什麽啊,我滿心的惶恐的跟著跪下。隻見掉了漆的供桌上,層層疊疊的擺放著一個個用黑木雕刻的靈位,再聯係到旁邊的艄公塚,我立刻就聯想到了這裏其實是一座靈堂。


    供桌的左右兩邊,各停著一口棺材,看起來相當詭異。我粗略掃了一眼,左邊那口是石棺,右邊是木棺。


    整座廟隨著風在江麵晃得人腦袋發暈,再加上這裏昏暗的環境,讓我從心底感到了發毛。


    借著光線,我發現靈位上竟然有幾個熟悉的名字。那不是爺爺,太爺爺以及祖爺爺等人的牌位嗎?上邊連生辰,忌日都有。


    我特別注意了一下爺爺的死亡日期,發現是爺爺失蹤之後的第二天。我的心不由得一沉,看來我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爺爺早就已經唉!


    而在我收回目光的時候,眼神無意中落在了爺爺下排的一個靈位上,那上邊的名字,令我觸目驚心。


    "李觀魚!"


    李觀魚,李觀魚,李觀魚。


    我的大腦瞬間被這個名字給塞滿了,我覺得腦子嗡嗡在響,我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麽,總之,我就是覺得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李觀魚,就是我父親的名字啊,他現在還活生生的站在我麵前,一個活人怎麽可能會有靈位呢?是誰放在這兒的?這分明是在詛咒我父親,而且上邊的死亡日期,赫然就是昨天。


    不過,這還不是最讓人吃驚的,最讓人吃驚的還是父親下麵的一個牌位。


    李初九!那是我的名字。


    這三個字好像血寫的那般,看得我好一陣心驚肉跳,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看花眼了。


    不過事實證明,根本不存在看花眼這回事兒,我看的是那麽清晰,我的名字就被寫在上邊,而我的死亡日期,赫然就是今天。


    雖然明知道是假的,可我依舊覺得毛骨悚然,全身沒來由的一陣冰涼。在巫山深處的浮子廟,供奉著一大堆老牌位,甚至還有我的忌日,這實在是太詭異了。


    我第一次感覺到了害怕。


    我還沒來得及問父親什麽,父親卻已經站起身走了上去,兩隻胳膊扶著供桌,一手放在他的靈位上,一手放在我的靈位上,痛苦不堪的閉上了眼。


    "父親。"我小心翼翼的走上去,輕聲呼喚了一聲:"這裏為什麽會有我們兩人的靈位?"


    原本我是並不想問的,免得讓父親感到為難。但是這種事兒實在是太邪乎了,我覺得不問出來心裏就好像堵了一塊大石頭,不舒服。


    父親咳嗽了一聲,然後轉過身來,失魂落魄的靠在那。他並未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給我指了一下最上邊的一個靈位,說道:"看看老祖宗的靈位吧。"


    我順著父親手指的方向望去,發現那最上邊的靈位,寫著"先祖李白羅之靈位",看上邊的落款,似乎這李白羅,是三國時期的吳人。


    三國時期?我大吃一驚,沒想到我們老李家的族譜竟然追溯到了東漢末年。


    等等,我忽然想起了什麽,這個李白羅我似乎有點熟悉。


    而在我簡單思索之後,也終於想起了一些關於李白羅的故事,三國時期吳國占據江東,和魏國蜀國三分天下。都知道"吳人善水",這李白羅,就是"吳人善水"之中的佼佼者。


    因為我們靠近長江,自小就和水打交道,所以才知道李白羅這號人的存在。


    他的靈位擺在了浮子廟,莫非這李白羅還是我家先祖?我絞盡腦汁,還是有些想不明白。


    我將自己的疑惑告訴父親,父親表情平淡的點了點頭:"沒錯,這李白羅就是行江子的創立者,也是我們老李一脈的先祖。"


    果然不出我所料。


    之後父親又簡單跟我說了一下行江子的來曆,行江子的來曆,竟真追溯到了三國時期。


    話說當年諸葛亮平定南蠻孟獲,班師回朝的時候,遇見了一件著名的靈異事件:冤魂纏瀘水!畢竟當時這位諸葛丞相殺了太多的人,火燒藤甲兵那麽大的殺業,若是沒有冤魂,反倒不正常了。


    所以在過瀘水的時候,瀘水上冤魂遍布,河流咆哮,不少渡河的蜀軍都被拉下水做了替身,一時間軍心散亂,根本無法過河。


    諸葛亮臨危不懼,想出了對策:請吳人!


    實際上,在當時吳人善水都已經很出名了,世代居住在長江的他們早已總結出了一套對付水裏東西的手段,很快東吳就派了一個人過來幫助諸葛亮,他就是李白羅。


    李白羅用竹篙定水後,準備斬首一批南蠻俘虜,用他們的人頭獻祭給冤魂,但諸葛亮發了慈悲不願再造殺業。為了讓祭祀繼續,李白羅隻能突然奇想,用麵粉包裹肉蒸熟後丟入水中,取名為蠻頭,代替人頭。


    在李白羅的談判下,瀘水中的冤魂很快便被驅散,數萬蜀軍得以順利渡過瀘水,而蠻頭也就是現在我們吃的饅頭由來。


    後東吳滅亡,李白羅不願意離開長江,幹脆就在長江邊上當起了艄公,這就是行江子的雛形。


    當時長江上怪事兒多,李白羅幹脆給商隊當起了護航人,逐漸積攢了一套豐富的行江經驗,老李一脈一代代加以補充,終形成了行江子一行。哪怕是民國時期,行江子都是漕運上最吃香的職業,直到解放戰爭後生意才逐漸慘淡了起來。


    父親說完之後,我心中滿是震撼,沒想到行江子還有這麽一段悠久的曆史。


    我的目光再次落在了供桌左邊的石棺上,好奇的問道:"父親,那棺材是誰的?"


    父親呆滯的目光落在石棺上,那目光中充滿了無盡的虔誠。他虔誠的望著石棺,好長時間都沉默不語。


    我沒有打擾父親,總覺得父親今天怪怪的,似乎在交代遺言。


    這種錯覺讓我感覺非常不安,我盡量讓自己不要想那麽多。


    "唉!"父親最後歎了口氣,拍了拍我的肩膀:"你一定很想知道,你和觀魚的靈位,是怎麽回事兒吧。"


    "咋子了。"我立馬驚出一頭冷汗,父親這是在說什麽,觀魚不是他自己的名字嗎?我聽著怎麽像是從第三個人口中說出的。


    "其實你父親昨晚就已經死了,溺死江中。"父親說道:"這是宿命,誰也逃脫不了。"


    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認為父親瘋了,腦子不正常:"爹,你瞎說什麽呢,你快跟我回去,咱趕緊離開這兒。"


    說完我一拉父親就要離開。


    而這麽一觸摸,我才驚駭的發現父親的身體冰冷異常,真的好像一塊寒冰,甚至我的手指都沒感受到他的脈搏。


    "死人!"這是我腦海中冒出的第一個想法,我的腦子亂極了,幹脆蹲下身子讓自己清醒一下。


    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這是真的。


    "來,你看這裏。"父親忽然用手指了指剛才那口石棺。


    石棺是灰白色的,雖然經曆了歲月沉澱,不過表麵依舊光潔如新,好像經常有人擦拭一般。


    "孩子,我們老李一脈的宿命,全都在這石棺主人身上。"父親說道:"所有人的壽命,都由他決定。你和觀魚自然也不例外。"


    "也就是說,我今天必死?"我問道。


    "對。"父親說道:"這也就是為什麽自先祖李白羅後,我們世世代代都要做行江子,因為不做行江子,連性命都不保。不過今個老漢就算頂著因果,也要幫你逆天改命!"


    我越聽越是火冒三丈,紅著眼衝向石棺:"我倒想瞧瞧,藏在棺材裏的到底是什麽鬼怪,憑啥能隨意左右別人的命運。"


    命運,不是應該握在自己手中嗎?憑什麽讓一口棺材掌握我的命運?不反抗,他媽的就不是我李初九的性格。


    "不要!"父親大喊一聲,想要攔住我,不過已經來不及了。


    我潛意識中已經接受了父親的死亡,自從爬上船以後,父親就一直怪怪的,再加上剛才我注意到父親沒了體溫和心跳


    而我將父親的死,全都歸咎到了這口石棺身上。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別說是口棺材,就算是閻王老兒站在我麵前,我也要砍他腦殼兒開花。


    我三兩下就躍到了石棺上,冷冷的道:"你他媽是什麽人?為什麽搗鬼。"一口棺材自然不會說話,我憤怒至極,心想把這東西掀開,才能解心頭的恨意吧。


    想到這,我立馬使出渾身的力氣去推棺材蓋,出乎意料的是這石棺並沒有想象中那麽沉,一推就開,不過當我看清棺材裏的東西時,卻是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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