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過後,堯燁簡單煮了粥,坐在餐廳吃飯。


    他魂不守舍地吃了幾口就放下了勺子,轉頭又看向了客廳的方向。


    神渡禮奈現在在哪?還在客廳嗎?


    堯燁心頭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起身走向了客廳。


    客廳內,電視機的屏幕反射出幽幽的冷光,木質地板上還散落著昨晚遙控器的殘骸。


    “……”


    堯燁皺眉,坐到沙發上,看了看四周,輕聲呼喚道:“神渡禮奈?你在嗎?”


    無人回應。


    在堯燁看不到的地方,黑色長發披散的厲鬼正呆呆地站在他正前方,長發垂落,雙手搭在身前,如同一具破損的木偶,散發著陰森的氣息。


    而厲鬼慘白的腳踝下,滿是黑紅色的汙血和碎肉。


    客廳,已經變成了一片血肉的天堂,令人作嘔而駭然。


    堯燁感覺身邊有些冷,他懷疑神渡禮奈就待在身邊嚇唬自己,於是臉色更加難看了。


    神渡禮奈這個家夥,該不會還生氣了吧,昨晚那麽過分,結果現在給他甩臉色,不理會他?


    堯燁一想到那個自私自大的妻子正站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嘲笑自己,就氣得心口疼。


    難道拒絕這種事很過分嗎?明明禮奈那個家夥才是最過分的那個!


    氣著氣著,他想起了神渡禮奈曾跟他講述過的扶桑異聞。


    傳說,隻要人從指縫裏看存在靈的地方,就能看到靈的真麵目。


    那是破解靈障眼法的方法。


    堯燁想到這裏,張開手指,決定試試看。


    反正又少不了一塊肉,試試看能不能看見神渡禮奈也好,總不能一直任由他嘲笑吧,別以為變成鬼就能胡作非為了,早晚要超度了他。


    堯燁忍著怒火,用修長白皙的手掌遮掩住整張臉,然後,張開指縫,眼睛望向了指縫之外。


    嘶——


    一雙漆黑無光的眼眸與他對視,慘白無血色的臉龐上,滿是血液和碎肉的混合物。


    這是一張,與他貼近,幾乎鼻尖相觸的臉龐。


    瞳孔對著瞳孔。


    “……”堯燁看著這張臉,僵硬地保持著原來的動作,一動不動。


    ——嗚嗚嗚……堯君……我好愛你……


    堯燁聽到了耳邊的呢喃,那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了,曾在過去的兩年間無數次耳鬢廝磨。


    他瞳孔有點渙散了,顫了顫,看向那張臉龐之下的身體。


    被鮮血染成黑紅色的和服領口大開著,一片猙獰的抓痕映入眼簾,白森森的肋骨顯露在筋肉之下,露出其內血紅色的心髒和血管,幾乎隻剩下骨頭的手臂像生前一樣溫雅地搭在身前,身軀向前傾,似乎想要討要一個吻。


    堯燁麻木地抬眸,看到妻子禮奈慘白著臉,近乎幹涸的血液在厲鬼唇邊顯得格外恐怖。


    “禮……奈……?”堯燁聲音發顫,眼前仿佛又劃過了妻子死去當天的模樣。


    妻子染血的和服,被貫穿的腹部,巨大的創麵,流淌出來的溫熱內髒,和那雙牢牢將自己護在懷裏的手臂。


    也許連堯燁自己也不知道,當他一遍遍重複地告訴自己,妻子的死亡對自己來說是件喜事時,他的內心正訴說著截然相反的答案。


    並非不在乎妻子在自己麵前死去,恰恰相反,他在意到了極點。


    在意到每晚都會重複那時的場景,在意到再次看到妻子滿身血跡時會陷入崩潰。


    “啊啊啊!!!”


    尖叫聲戛然而止,堯燁昏死了過去,臉上血色褪盡,連嘴唇都泛著不正常的蒼白。


    站在堯燁身前的神渡禮奈看著昏迷過去的丈夫,愣住了。


    ——堯君……被嚇暈了……


    神渡禮奈不太想接受這個慘痛的現實,愛人被自己的樣子嚇暈過去了。


    這無疑驗證了愛人不愛自己的事實。


    神渡禮奈沮喪地用逐漸長好的手掌撫摸丈夫的臉龐,憂鬱而哀傷。


    它不知道自己怎麽做才能讓它深愛著的丈夫重新愛上自己……


    ——嗚嗚……堯君……為什麽不愛我?……


    神渡禮奈輕輕抱起丈夫,兩行血淚從漆黑的眼眶裏流出,厲鬼的哭泣聲嗚嗚咽咽,帶著厲鬼獨有的怨氣加成,使任何聽到這種聲音的人都會陷入不可名狀的恐怖之中。


    堯燁在昏迷中,皺緊了眉頭,陷入了無盡的噩夢循環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滿頭大汗地從光影斑駁的夢境中醒來,悵然地看著頭頂的天花板,滿臉茫然。


    他在臥室裏?


    之前的一切,又是一場夢嗎?


    不,應該不是,總不能整天都是幻覺吧,禮奈他應該是真實的。


    堯燁胡思亂想了一大堆,感覺自己愈發頭痛欲裂了,半晌,他坐起身,臉色蒼白得有些可憐。


    “禮奈?”


    堯燁再次緩緩出聲,心中也不知是期待還是惶恐。


    他既期待著那個死而複生的妻子出現,又害怕著妻子過於強烈的**。


    把腦袋搭在丈夫肩頭,從後圈著丈夫整個身體的神渡禮奈聞言,慘白的臉龐微側,迷戀地看了一眼愛人蒼白的臉,愛意難掩。


    雖然很想回應堯君,但是,現在的它不太好看,還是不要嚇到堯君為好。


    神渡禮奈患得患失地摟緊丈夫瘦削的身體,不安地摩擦著愛人細膩的肌膚。


    在丈夫昏迷的這段時間裏,它想了很久。


    它反複思考著丈夫討厭自己的原因,終於得出了結論。


    它覺得,丈夫昨晚的爆發應該是因為自己長得醜了,所以才會那麽抗拒。


    剛才被嚇暈過去應該也是這個原因。


    不然生前的兩年,堯君為什麽都那麽平靜呢,明明以前在床上很柔軟可愛的。


    想起以前那些纏綿悱惻的日子,禮奈不相信丈夫沒有一點歡愉之感。


    但是,昨晚的憤怒也是真實的。


    想到這裏,神渡禮奈神色黯淡了下來,它想,一定是因為自己死了之後變得不好看了,所以堯君才覺得難受的。


    神渡禮奈惆悵地用厲鬼尖銳的黑色指甲劃過自己慘白的臉,對這個想法十分篤信。


    很難看,確實很難看,它自己都不想看自己了,堯君一定也是這樣感覺的,可以理解。


    “……”一室寂靜。


    堯燁不知道妻子已經在自己身上背著了,他站起身,看著身上的黑色和服浴衣,歎了口氣。


    一定是禮奈給換的衣服。


    禮奈總是會在惹他生氣之後做很多事情彌補,道歉很誠摯,偏偏屢教不改。


    而除了在床上,平時都乖得不行,讓堯燁連發火都沒處發。


    他一個大男人,總不能直說自己不行吧,禮奈一個自小扮成女子的男人都行,他不行的話豈不是很難堪。


    堯燁揉了揉自己睡得發酸的脖頸,麵露無奈。


    禮奈那家夥,每次都無辜得好像個小孩子,讓他氣也氣不起來,總覺得在跟一個不懂事的孩子慪氣,以至於怨念越積越多,直到昨天才徹底爆發。


    哼,算了,它不想出來就不出來好了,他樂得清閑。


    這樣想著,堯燁不再去煩心禮奈在哪裏的問題,他看了看臥室裏的鍾表,已經正午時分了。


    不如去市區吃飯吧,自己做飯吃膩了。


    堯燁想了想,便準備去換個衣服出去吃飯,然而下一刻,他就聽到了院子裏的異樣聲響。


    是禮奈嗎?


    堯燁怔了一下,走出了臥室。


    臥室的鏡子裏,映著他走出的背影。


    深色和服的女人安靜地趴在青年背後,慘白的臉龐上,滿是依戀和愛意。


    噠噠——堯燁腳下的木屐正發出清脆的聲響。


    *


    扶桑國京都郊外


    地下基地,實驗場


    【您已進入能量場範圍。】


    在無數研究人員的注目下,六個嚴陣以待的男女衝著人們點了點頭。


    【任務:破解禮奈的詛咒並成功逃脫。】


    無機質的冰冷機械聲音響起,下一秒,六個男女站立的地方已經多了一道不透明的屏障,將他們牢牢困在其中。


    “呼!這還是第一次參加這種任務,有點緊張呢……”紮著利落的馬尾辮的幹練女人看著周圍散發著光怪陸離的光彩的屏障,苦笑了一下,握緊了腰間的槍。


    雖然經過了半個多月的訓練,但到了這個時候,她還是難免有些緊張。


    畢竟,這次任務她所要麵對的目標不再是那些同類,而是,可怖的怪誕們。


    “美奈別擔心,不會真的死亡的,這個屏障會送我們的精神體去往另一個世界,就跟龍國的《怪談》一樣,很安全。”幹練女人身側的男搭檔笑著安慰她。


    名為美奈的幹練女人瞥了身旁的男搭檔一眼,有些羞澀地幹咳了一聲,默默點頭,小聲道謝。


    “多謝藤原君。”


    “沒事。”藤原溫柔以對。


    另外四個男隊友陷入沉默。


    “咳,我們還是趁著這一會兒再重複一下戰術吧。”留著一臉胡子的隊長黑川咳嗽了一聲,打破屏障內的粉紅泡泡後才一本正經地道:“這次的任務很重要,希望各位都重視起來!”


    “一會兒,我們的出現地點大概率會是電影《歸來的亡妻》中的宅院,而看過電影的也知道,這個改編自怪談物語的電影有多可怕,一旦進入院子,就會遭受到禮奈的怨念纏繞,最後死於非命。”


    “說到這裏,護身符都準備好了吧,注意放到容易拿出來的地方,免得到時候受到攻擊拿不出來,白白損失了一次任務機會。”黑川嚴肅地拿出了自己口袋裏的木牌護身符。


    這護身符是扶桑最大的寺廟主持親自開光的,對於低等鬼怪還是頗有效果,算得上是一個保命道具。


    “是!”眾人都肅穆起來,握緊了口袋裏的護身符。


    “一會兒屏障散去後,立刻逃出院子,趁著詛咒還不算深的時候去找電影裏提到過的神渡禮奈的初戀——田藤弘太,這人是電影裏最後存活下來的人,也是我們破局的關鍵。”黑川想起劇情裏扮演田藤弘太的那人,臉色微僵。


    長得很醜,也不知道導演哪來的勇氣讓他去扮演那個讓女鬼禮奈為之心動的美男子的,哪個女生會看上那種油膩醜男啊!真是沒腦子的劇情!


    希望那個怪談世界裏的田藤弘太能長得好看點,不然要是沒辦法打動禮奈就糟糕了。


    隊長黑川不無惆悵地想著,身邊的隊友卻沒想那麽多。


    為了緩解氣氛,他們甚至開起了帶顏色的玩笑。


    “那個女鬼不知道會不會跟電影裏一樣漂亮啊~嘖嘖,我現在還能記起那一個經典場麵,那雙白花花的大腿,賊帶勁!”隊友a滿臉揶揄。


    “不止呢!我還看過禮奈的本子!那對歐派才厲害好嗎!腿根本不算什麽!”隊友b滿臉不讚同。


    “胡說!手才是最好看的!掐死那個丈夫的時候特別爽!手指白得發光!”隊友c想起電影裏的場景,露出憧憬的表情。


    “唔,也是,掐死丈夫的時候是挺爽的。”


    幾人達成了共識,一致認為那個丈夫死掉的名場麵更好看些。


    在劇情裏,那個堪稱渣男中的戰鬥機的丈夫無疑是所有觀看過這部電影的人心中最恨的人。


    那個從始至終在電影中沒有名字的家夥,是造成神渡禮奈死亡的罪魁禍首。


    死有餘辜。


    “行了!給我停!一會兒到了地方都安靜點,別以為女鬼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麽,不小心點可不行啊!”黑川無奈搖頭,為手下的隊友們操碎了心。


    這種關於女鬼的黃段子可不能亂說!那個叫做禮奈的女鬼在劇情裏可是很聰明的,設計的死亡陷阱一個比一個可怕,一旦得罪了它,那基本也就跟當場去世差不多了。


    【屏障即將打開,請執行者盡快做好準備】


    眾人聽到了耳機裏傳來的機械女聲,立刻打了個冷戰,嚴陣以待地站直了身體。


    颯——


    頭頂七彩的屏障如同陽光下的雪麵一般消融,逐漸露出了外界寂靜清幽的院落。


    嘩啦啦——


    院子裏的竹筒在積滿了水之後垂落,發出泠泠的流水之聲。


    六人站在院子裏,下意識看向了院子正中的古雅居室。


    此時已經是正午時分,但天色並不明媚,烏雲蔽日,昏沉沉一片。


    眾人看到昏暗的回廊之上,半掩的紙門之內,隱約有影子在晃動。


    “嘶——噓,別出聲。”黑川緊張地盯著那道晃動的影子,額頭流下了冷汗。


    不會這麽倒黴,剛好跟禮奈撞麵吧。


    黑川心下不安,手也握上了腰間的護身符。


    此時,紙門內傳來了“噠噠——”的聲音。


    “嚇!”眾人嚇得臉色煞白。


    隻要是看過那部電影的人都會知道這聲音代表著什麽。


    女鬼禮奈穿著木屐緩步行進的模樣是這電影裏最恐怖的場麵了。


    噌——木格紙門被推開了。


    一隻蒼白修長的手掌貼著門框,從門內的黑暗裏探了出來。


    “快跑!!!”


    被那隻蒼白手掌嚇到的黑川來不及看清門內的情況,立刻大吼一聲撒丫子往院子大門方向跑去。


    推開門的堯燁:“……”


    屋裏進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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