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千年前便已結嬰辟穀寒暑不侵,道尊霍止的問劍峰上,向來隻有一間簡陋到不能再簡陋的石頭洞府。


    若非知道劇本中設定就是如此,池回甚至以為這人是在故意虐待動物。


    天色已晚,好在青年身後那條無法收回的狐尾夠大,就算身子骨弱了些,池回也能蜷縮在角落,用蓬鬆溫熱的皮毛把自己蓋住。


    生來便隻注重修道練劍兩件大事,甚少與人同處一室的霍止輕抬眼簾,完全無法忽略蒲團上那團火紅。


    覺得對方小心翼翼的模樣著實可憐,他難得冒出三分久違的善心,輕輕拍了拍身下的寒玉床:“過來。”


    剛剛才暖和起來的池回:……???


    要不是這洞府裏隻有張連被褥都沒有的冰床,就算再怎麽想裝慘賣乖,他也不會委屈自己找個蒲團趴著。


    誤以為對方是在刻意折騰自己,內心腹誹的青年雖不情願,麵上卻還是乖乖巧巧地起身湊了過去。


    ——青雲劍宗禁製重重,隻有時時跟在霍止身邊,他才可能找到機會脫困。


    “這裏的環境不適合你,”客觀公正地指出事實,霍止偏頭看向藥泉的方向,“可要回去?”


    回什麽回,小爺我才剛剛出來好嗎。


    打定主意要賴在對方身邊靜候良機,白衣青年微微抬頭,水潤的黑眸像是兩顆被靈泉洗過的寶石:“救命之恩無以為報,現在我隻想陪伴尊上左右。”


    救命之恩?


    非常清楚這小狐狸近五年間對自己暗藏的敵意,見慣世間險惡的男人不置可否,原本無意理會這句假到不能再假的解釋。


    然而世事難料,陡然撞進青年那雙好似會說話的狹長鳳眸,霍止心頭一動,終究還是微微軟和下語調:“隨你。”


    “多謝尊上。”君子一諾,駟馬難追,意識到自己不會再被丟到藥泉裏麵關著,白衣青年眼神一亮,嘴角的笑意也多了幾分真實。


    “困了便歇息吧,本尊喜歡清靜。”莫名覺得對方巧笑倩然的模樣有些晃眼,不明所以的霍止斂眉閉目,淡淡地扔下一句囑咐。


    這是在說我聒噪?


    媚眼拋給瞎子看,暗歎某人不解風情的池回偷偷在心底翻了個白眼,非常想在對方那張俊臉錘上一拳。


    原主根基損毀,好不容易恢複些元氣的丹田更是被先前莽撞衝境毀掉大半,心知這並非勤修苦練能夠解決的問題,本就喜歡躲懶的池回丟掉所有心理負擔,從善如流地在對方身側躺好。


    天地寂靜,冒著淡淡白氣的玉床不僅沒有想象中的刺骨寒涼,反倒還透著一種分寸正好的暖融,心覺意外的青年偷偷睜眼,卻隻看到男人古井無波的側臉。


    真是個怪人。


    抱著這樣的念頭,白衣青年重新將蓬鬆的狐尾蓋在身上,帶著殘留在神識上的疲憊昏昏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看似在潛心修煉的男人忽地睜眼,抬手喂給青年一顆入口即化的丹藥,確定對方會因為藥力溫養經脈而睡死,他隨意撩起礙事的衣袖,神色自若地摸上那條毛茸茸的尾巴。


    暗中觀察的0527:……嗬。


    什麽清心寡欲目下無塵,眼前這人果然還是那個厚臉皮的老霍。


    “唔。”似是被男人骨節分明的大手順毛順得舒服,蜷成一團的青年狐耳微顫,無意識地用尾巴纏住了對方的手腕。


    那抹純粹的紅色豔麗似火,唯有尖端留著一縷純白。


    想起昔日裏那些有關對方出身的傳聞,霍止確定,所謂的妖修根本不知美為何物。


    有一搭沒一搭地捏著那撮白毛揉弄把玩,眉目舒展的道尊重新閉眼,任由青年用尾巴勾纏著自己不放。


    而被一顆丹藥撐到睡著的池回,則是完全沒有發現自己被人占了便宜,等他醒來以後,隻覺得沉屙的經脈不再疼痛,整個身子也輕快許多。


    誤以為這些都是寒玉床帶來的功效,自覺可以省下積分的青年心中雀躍,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都賴在上麵。


    想起自己先前立過的十天g,隱約察覺到不妙的0527默默閉嘴,沒有戳破這個還算美好的誤會。


    然而池回歸根結底還是個閑不住的性格,十天半個月還行,整整三十天隻能在識海裏追劇,他覺得自己根本沒有恢複自由,而是被男人換了個地方軟禁。


    所幸關於主角攻受的劇情即將開始,青雲劍宗每隔三年招收一次弟子,就算霍止再怎麽醉心修煉,身為本派長老的他,都得出去露臉鎮鎮場麵。


    於是,在小破洞府裏閑到發黴的池回,終於有機會能跟著對方出去轉轉。


    不太熟練地將披散在身後的青絲用玉簪固定,白衣青年撈過身後毛茸茸的大尾巴,若有所思地揉了一把:【我怎麽覺得它最近禿了?】


    即將露餡的0527:……哈哈。


    天天有個人趁著你睡覺的時候偷rua尾巴,換成是哪隻狐來都得禿啊。


    “發什麽呆?”動用法術將一件繡著鶴紋的大氅披在青年身上,男人自然而然地遞出自己的衣袖,“走了。”


    問劍峰乃霍止當年渡劫悟道之地,皚皚冰雪終年不化,但青雲劍宗卻並非如此,池回被對方用縮地成寸的法門帶到山腳,轉眼就看到了潺潺溪水繁茂花枝。


    見青年好似對宗門內的風景很有興趣,霍止也不怕耽誤時辰,隻是陪著對方在幹淨整潔的石道上慢悠悠地前行。


    自打來到問劍峰後就未下過山,負責清掃落葉養護靈植的外門弟子沒見過池回,可他們卻認得青年身上那件大氅,在整個青雲劍宗,隻有道尊霍止最愛用那對修士而言略顯俗氣的鶴紋。


    更何況對方還長著一雙招搖奪目的火紅狐耳,等在山腳負責接引的陸仁已瞧著,隻覺得這位大妖生來就是副壞人道心的長相。


    日日被霍止輔以上等靈藥調養,池回的臉色早已比初出結界時紅潤許多,唇若塗脂體態風流,那形狀酷似桃花的鳳眼輕輕一睨,便足以勾走無數修士的魂魄。


    虧得青雲劍宗裏大多都是些被外界稱作木頭的劍修,摸了摸自己隨身的佩劍靜心,陸仁已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禮:“尊上。”


    ——由於霍止當年的師兄師弟徒子徒孫眾多,其中輩分複雜拗口,所有宗門弟子便皆學著普通修士稱對方一聲尊上。


    曾經一劍將齊名的魔尊打得蟄伏百年,如此通天徹地的修為,對方確實足以贏得佛道妖魔各界的敬畏。


    實在不知該如何稱呼道尊這位突然冒出的道侶,生性內向的陸仁已猶豫兩秒,終是結結巴巴地道了聲“江長老”。


    江長老。


    無形之中占了許多正道修士的便宜,白衣青年撲哧一笑,頓時襯得爛漫繁花都失了顏色。


    微垂著頭的陸仁已滿臉疑惑地站在原地,全然不知對方因何而樂。


    關於霍止這位非我族類的道侶,整個青雲劍宗的態度都很曖昧,畢竟對於那些聽著道尊故事長大的年輕修士來說,對方的妻子就算不是出身正道的天才女修,也該是其他名門的掌上明珠。


    江逾白這隻大妖是很有名氣沒錯,但在許多人眼中,乖戾好鬥的名氣還不如沒有。


    “咳咳。”


    許是笑得狠了,容顏穠麗的青年忽然以手抵唇輕咳兩聲,瞧著對方在春日裏還披著那身幾欲墜地的鶴紋大氅,陸仁已方才想起,這人也曾是渡劫期的大能。


    隻可惜修行之事有如逆水行舟,一步行差踏錯,對方便落了個連築基都不如的下場。


    “尊上你瞧,他在可憐我呢。”歪頭看向那穿著道服的年輕修士,狐耳青年嘴角掛著純潔無辜的笑意,漆黑的瞳仁卻如同上古凶獸般高高豎起。


    “錚——”


    氣機相連的本命佩劍不由自主地震顫嗡鳴,陸仁已心神俱震,噔噔蹬地倒退三步。


    修為雖跌心境卻在,早就知曉這是隻不服管教的小野狐,霍止也沒生氣,隻是不輕不重地捏了捏青年的尾巴:“胡鬧。”


    毫無情緒起伏的語氣也不知是在說誰,還未等呆頭呆腦的陸仁已躬身道歉,那片繡著鶴紋的衣角便已在他眼前倏地消失。


    “方才那引路弟子並無惡意。”須臾間帶著青年來到招收弟子的正殿廣場,霍止收回自己的衣袖,喜怒難辨地說道。


    誤以為對方是不喜自己欺負青雲劍宗的子弟,內心不服的青年正要假惺惺地認錯,就見對方主動牽起了他的左手:“但你做的沒錯。”


    在修真界這樣以實力為尊的地方,想要麵子就得靠自己去掙。


    “不過你好歹是本尊養的狐狸,下次遇到這種小事,完全無需你親自張牙舞爪。”


    張牙舞爪?


    你才張牙舞爪!


    狐耳內側的淺紅絨毛被氣得蓬蓬炸開,白衣青年先是覺得對方說起話來實在欠揍,而後又慢半拍地發現自己貌似有了靠山。


    萬劍齊鳴,道尊親臨,在這一刹那,所有男男女女的注意力都落在霍止身上,可他卻渾然不覺,隻顧專心致誌地牽著自家狐狸,於古樸的高台上安穩落座。


    借著寬大袖口的遮掩,無人能發現他們交疊在一處的手,至精至純的靈氣從被對方把玩的指尖源源不斷地傳來,因通體舒泰而漸漸消氣的青年不自在地向下望去,卻發現那些正道弟子看向他的眼神竟不是想象中的憎惡嫉妒,而是一種難以言述的火熱。


    兩隻狐耳撲棱棱地豎起,池回脊背發涼,心底陡然冒出幾個大字——


    rua禿警告。


    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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